月光狂想曲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林司越回到的时候，楼道里灯都没亮。

抠门物业安了声控灯，美其名曰节能，不到晚上七点，一分电都漏不出来。

林司越踩着狭窄的楼梯往上走，昏暗的楼道里忽然传来一声冷哼。

鬼似的，吓人一跳。

他在拐角处停住，扭头往上看，霍野拎着一罐旺仔坐在他家门口，身高腿长，没个正行地往那儿一靠，自带一股歪风邪气，就跟坐着龙椅的昏君似的。

“手机掉沟里了是吧，”霍野凉凉地说，“挺有胆儿啊。”

林司越想起那几通叽里呱啦响没完的电话，一时间有些无奈，又不好说是自己故意摁掉的，蹭蹭鼻尖说：“我开了静音，没注意。”

“反正就一个也不接呗。”

林司越好脾气道：“我错了，下回不这样了。”

“钥匙也不给我，你……”霍野一句话才起了个头，目光一转，话音猛地刹住了。

楼道里光线不好，林司越又跟他离得有些距离，霍野堵了他半天，现在才看清楚他脸上的伤。

他咣一声就把旺仔丢了，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跨下台阶，“你怎么了？”

这人一下子就蹿到他跟前，林司越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退了一步。

霍野盯着他颧骨上的口子，抬手就想摸他脸，手都抬到一半了又意识到什么似的缩了回去，咬着牙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操，谁干的！”

林司越知道他这幅尊容，不眼瞎的都得问上两句，早想好了说辞，略去他自己主动挑衅的部分，话说的轻描淡写：“有点倒霉，碰到收保护费的混混了。”

“在哪遇到的？”

“路口。”

“几个人？”

“两三个。”

“长什么样？”

“这我怎么记得，”林司越失笑，“干嘛，想替我报仇？”

“你还笑得出来？”霍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自己被打……”

“好了，”林司越不欲多做纠缠，打断霍野的话，顺口哄道，“站外面不累吗，先进屋去吧。”

霍野注视着他隐约透着敷衍的温和笑容，心中蓦地升起一阵窒闷的郁气，闭嘴不说话了。

林司越开了门进屋，翻出医药箱里的碘酒和棉签，对着浴室里的镜子检查了一下脸上的伤口。

颧骨被刮破了条口子，下巴蹭在地上擦破了皮，眉骨边上挨了几下，有些泛青。

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伤，见没什么严重的大伤口，他便直接打开了淋浴喷头对准自己。

沾了水的伤口一抽一抽地疼，林司越冲洗了几遍，确认沾着尘土都被冲干净，才拿纸擦干水渍，涂上碘酒消毒。

他没戴眼镜，整个人都凑到镜子前，涂完了才捏着棉签站好，眯着眼和镜子里的霍野对视。

“手肿了。”霍野说。

“嗯，我知道。”

“疼吗？”

林司越顿了一下，“还好。”

“这么好看的手，一点也不爱惜吗。”

林司越垂落的左手轻轻握紧，淡声道，“没。”

霍野静默一瞬，问他：“还去学校吗？”

打一场架对林司越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脸上身上破几道口子也不至于娇贵得在家保养。

高中住校以后他没什么机会打架，这种暴力又直接的发泄方式有种久违的熟悉，他虽然不太喜欢，但不得不承认，皮肉相击的疼痛对他来说，某种程度上是一剂清醒的良药。

原来他依然属于这片肮脏混乱的灰黑旧街。

三中校道边叶子掉个没完的老树，课间嬉笑打闹的同学，雪白干净的试卷，婆婆妈妈的周誉，大嗓门的程姬。

他回想起那些和霍野并肩走过的林荫，有时真像是一场梦。

“嗯，去吧。”

“好，我去收东西。”霍野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林司越望着镜子里他模糊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像是个巨大的泡泡从窗户里飞走了。

他正愣着神，泡泡忽然又转了过来，很突然地问：“你是不是骗我？”

林司越惊了一下。

他若无其事地把棉签扔进纸篓，扭头困惑地问霍野：“骗你什么？”

霍野没回答，林司越看不清他的表情，一时间也摸不准他在想什么。

骗什么？

去学校？还是……

“没什么，”他听见霍野说，“以后我跟你一起走。”

**

六点多的路上已经开始有点堵，他们出来的太晚，吃晚饭是来不及了，只得匆匆在路边的面包店买两个面包充饥，为此还差点还错过了车。

两人在公交车上晃了快一小时，几乎是踩着晚修铃进的教室。

林司越找了条高领长袖挡住下巴，略长的刘海拨弄下来，遮住额边的青肿，只留下颧骨上那条遮不了的伤口。

乍一看不怎么显眼，大概是个有点怕冷的家伙，但是近距离看来……效果貌似不太好。

于聪临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炸了，要不是正好物理老师走进教室，于大喇叭就要当场开机了。

于是林司越受到了小纸条的狂轰滥炸。

—？？？怎么回事？你怎么搞的？

林司越抽出支笔，还没来得及写字，隔壁唰地一声，于聪临又撕下一页纸：摔沟里了？有伤口别拿衣服捂着啊！

林司越在纸条写：路上摔了。

“了”字的最后一笔还没勾完，他想了想，把纸条揉成一团，换了另一张：和别人打架了。

于聪临一面注意着讲台，一面从林司越手里接过小纸条，见老师有往这边看的苗头，连忙装作思考问题的样子低下头转笔。

他把悄悄把纸条挪到卷子上，看清楚上头的字，手里的笔惊得直接甩飞了出去。

塑料笔壳砸在前面女生的桌上，把人吓得一声尖叫。

全班同学齐刷刷地扭头。

物理老师是个小老头，他目睹了那只笔的悲惨历程，淡定地敲敲讲桌，慢吞吞地说：“都别看了，没有事，笔捡回来，继续写题。”

于聪临缩着脑袋接过传回来的笔，口眼歪斜地朝林司越做了个惊悚的扭曲表情。

林司越把那张纸从他胳膊底下抽回来：骗你的，路上摔的。

于聪临自觉被耍，一口气没喘上来，愤懑地冲他比划了个中指。

林司越笑笑，翻出试卷填答案。

他在选项上涂了一道，想：所以，霍野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第一节晚修铃响结束，物理小老头晃晃悠悠背着手走了。

同学们还来不及嚷上两句，周誉拿着张A4纸从前门走了进来。

这纸威力堪比火箭筒，能把人炸上天那种，看见它的一刹那，所有人都安静了，高二（6）班集体陷入一种沉默的恐慌，下一秒，整间教室就被掀翻了。

“我擦，要命了，周哥你就不能行行好，周一再公布成绩吗？”

“看了睡不着觉，不看也睡不着觉，我tm到底是看还是不看啊！”

“哭了，我连一个快乐的周末也不配拥有吗？”

周誉笑眯眯地看着大家鬼哭狼嚎，借了班长的透明胶把催命符贴在黑板旁边的公告栏上，慢悠悠地开始给同学们灌鸡汤：“别这么悲观，考试不就是为了查漏补缺吗，一次考不好没关系，用用劲儿下次把成绩提上来嘛。”

“况且这次咱们班大部分同学都考得不错，继续努力，”他拍了拍催命符，“好好鞭策鞭策自己，都加油啊！”

周誉扔完炸弹，挥一挥衣袖，迤迤然地走了。

他一走，刚刚还在鬼哭狼嚎的那群人顿时也不演了，你推我攘，撒丫子地一窝蜂涌了过去，把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姚科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抢到最里的位置，扒着墙不撒手，镜片后的小眼睛精光四射，X光似的唰唰唰一阵狂扫，终于在前列找到自己的位置，失魂落魄被挤出圈外。

“又是第六名……”

“……”于聪临看着幽魂般飘过自己身边的姚科，一阵无语。

他扭头问林司越：“第六名怎么了？他瞧不起第六名吗？”

林司越回答说：“是，他瞧不起。”

“……”

第六名尚且瞧不起自己，第二十六名也只好悻悻闭了嘴。

第二节是程姬的晚修，这位更狠，直接叫科代表把试卷抱过来发了。

王意怜一进门就惨遭一群人围攻，十几只手伸过来抢她怀里的试卷，喊什么都不听，气得她抡起卷子，把人全扇趴下了。

这下所有人才老实下来，乖乖站成一溜等她分卷子。

坐在座位上于聪临看向王意怜的目光充满复杂，“我记得，我刚刚入学的时候，她就坐在我的斜后桌，是个一冲她笑，她就会害羞扭头的女生……”

隔壁桌的同学猛翻白眼，“人家那是不想搭理你，故意无视。”

“……大家都亲切地叫她小怜，怜妹妹，那时的我想，啊，多么可爱的女孩子啊……”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于聪临悲痛欲绝，“啊！我的……”

“青春啊。”林司越替他把话说完，面不改色地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节哀，我去趟厕所，你让一下。”

“哦。”

洗手间。

水冲在手上，带来略微刺骨的凉意。

林司越低头看去，右手骨节上的红肿已经消退，留下一大片乌青，衬着这只修长漂亮的手分外可怖。

左手倒是好一些，不怎么明显。

无论以哪种姿势摔进沟里也不能把手背摔成这样，幸好于聪临坐在他左边看不见。

“这么好看的手，一点也不爱惜吗。”

林司越张开五指，任水流滑过指缝。

他垂眸静静地端详了一会儿，拧上水龙头离开。

“天哪，我刚刚看了成绩单，我这次倒一欸，那换位置岂不是要跟霍野做同桌？”

外走廊的拐角处传来女孩子的声音，音调柔软，分不清是抱怨还是欢喜。

林司越闻言，脚步不由自主的一顿。

“谁叫你考这么差！”

“脑子不好用也不是我想的啊，”女孩子明显很丧气，“上次还是倒、倒三来着……”

“还好意思说！你倒是用点功啊！”

“唉……”

“没事啦，你要是不想跟霍野同桌，就去找周哥啊，周哥那么好，肯定会给你调的。”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嘛……”女孩子有些吞吐地道，“卓扬不也是跟他做了一个学期的同桌，没什么事嘛……”

“说得也是，”女生的同伴说，“霍野不打女生，所以你怕什么？”

“我不怕啦，就是一直觉得挺奇怪的，”女生小声道，“别人不都说他这啊那啊的很恐怖，但跟他同班这么久，他好像也没有怎么样啊……”

同伴道：“我高一跟他同班的，虽然没见过他打人，但他发火会摔东西的，真的超——吓人！”

女生像是不很赞同，“每个人都会生气的嘛，他平时又不这样，有时候我在家里生气的时候也会丢东西的啊。”

“嗯，谁知道呢……你看大家的态度，有几个人敢跟他说话？”

“什么敢不敢，”女孩子撇撇嘴，“我后桌那两个天天在我后面讲他的坏话，也没见多怕他啊。”

“也对……我偷偷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啊，上回霍野和林司越不是逃课吗，其实有人看到了，他们两个在食堂门口分开，霍野先走了，林司越是自己跟过去的。”

“真的假的？不是说是他逼着林司越跟他走的吗？”

“没有，王博文亲眼看见的。我问他之前怎么不说，他说反正大家都是那么想的，说了也没人信，干脆就不说了。”

“我的天，太过分了吧！”

“能看出来的，嘴里说是怕，但咱们班大多数人实际上都是在孤立他，”同伴叹了口气，“其实，有时候也觉得他蛮可怜的。”

“这样……不好的吧？”

“不好归不好，但他就是那种性格，有什么办法，谁愿意伺候火|药桶？”

“嗯……”

“诶，我说，”同伴话锋一转，“你不会是喜欢霍野吧？这么关心他？”

“哎呀！你说什么嘛！我才没有！”

“喜欢也情有可原啦，嘻嘻，谁叫他长得那么帅——”

“没有没有没有——喂！你别跑——”

轻快的晚修铃响起，教室外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到班里。

霍野在走廊上和孙易朝聊天，铃声一响，这家伙蹿得比兔子还快。

两个女孩子在他面前笑闹着跑进教室，程姬气势汹汹的高跟鞋老远就听得到回声。

霍野从后门进了教室，目光下意识从林司越的位置上扫过，人不在，只有刚刚发下来的数学卷子摊在桌面上。

只是随意的一眼，他便愣住了。

不怪霍野视力太好窥人**，实在是那个鲜红的分数太过刺眼。

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看清卷子上的名字。

林司越……

霍野快步走到讲台边，公告栏前面只剩下寥寥几人。

他不知跟谁较劲似的抿起唇，从成绩单的第一行开始找起。

1，霍野。

2，孟庭瑜……

……

10……没有。

20……没有。

30……没有……

霍野目光倏地一凝。

荧光灯下，那三个熟悉的汉字连同不可思议的数字，静静地，匪夷所思地，躺在同一条框里。

39，林司越，年级排名，821。

谢谢殇陵宝贝的两瓶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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