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麻药缝针,开什么玩笑!
陆长惟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去医院。”
文铮的脸色也不是很好:“镇上的小医院也没有麻药,只能去县城,但县城离得太远了。”
“没关系,缝吧。”许知朔对医生说。
“许知朔!”陆长惟瞪着许知朔。
许知朔对他笑了笑:“没事的。”
“先把手帕拿开吧。”医生对陆长惟说。
陆长惟看向许知朔,许知朔对他点点头。陆长惟拿开手帕,发现手帕浸的血已经沾到他手上。
黏糊糊的,全是许知朔的血。
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陆长惟闻着这个味道,也分不清是胃里不舒服更多还是心里不舒服更多,只是看着许知朔脸上的云淡风轻,陆长惟很想很想把他脸上的笑撕扯下来。
扔开手帕,陆长惟坐到许知朔的身边,死死地盯着医生的动作,几乎要把医生盯出个洞。
医生丝毫不受影响地打开双氧水,倒之前对许知朔说:“清洗会有些疼。”
“嗯。”许知朔移开眼神,身体的肌肉下意识绷紧了,左手紧紧攥住椅子的扶手。
伸出去的右手控制不住发抖。
陆长惟注意到,立即在自己衣服上擦干净手,握住许知朔的左手,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右胳膊。
许知朔抬眼看向陆长惟绷紧的侧脸,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医生往上拉了下他的袖子。
许知朔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扭回头。
下一秒,双氧水冲过伤口。
“唔……”
猝不及防的冲洗,许知朔只在最开始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吟,后面就咬牙忍住了。
不疼不疼不疼。
许知朔咬紧牙关,不停地给自己暗示。
旁观的人纷纷不忍地避开眼神。
只有陆长惟还在一动不动地看着,看双氧水冲洗过流血不止的伤口,鲜血的颜色被冲淡,流淌到地上,染红了脚下的一片泥土。
许知朔的胳膊抖得更加严重。
但陆长惟托着许知朔胳膊的手,竟然没有感受到许知朔哪怕有一秒想要往后缩回去。
他扭头看向许知朔瞬间苍白的脸,看到了他额头上的汗,感觉这一刻,自己的手也神经性地疼了起来,密密麻麻的疼痛钻进他的心里。
陆长惟握紧了许知朔的左手,指腹不停地在他手背上摩挲,但他这样微不足道的安抚相比于剧烈的疼痛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为什么要改戏!
陆长惟想要扇说出那句话的自己两巴掌。
如果不是他提出来改戏,许知朔就不会出事。
操!陆长惟你他妈的!
就你他妈懂戏!
陆长惟用尽恶毒的词汇咒骂着十几分钟前的自己,突然,他的肩膀传来轻微的压感。他偏下头,看到了许知朔的脑袋轻轻地抵在了他的肩膀。
“许知朔。”陆长惟看着许知朔发白的唇色,“我不是稻草人,你可以靠得更用力。”
“我不会靠很久的。”许知朔声音低哑地做出保证。说完这句话,他的头完全搭上了陆长惟的肩膀,身体的重量也跟着压在陆长惟身上。
冲洗好伤口,医生开始准备缝针。
陆长惟看着缝合针,呼吸停了一秒。
他带着许知朔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腰上,用胳膊环住了许知朔颤抖的身体,完全不在意周围是不是还站着一圈工作人员。
井思源看到他的动作,也没有多说什么。
医生用钳子夹着缝合针凑近伤口的皮肤。
文铮再也看不下去,转过了身。
林恩乔和井思源的头也偏到另一侧。
“别怕。”陆长惟在许知朔耳边低声说,“很快就好了。疼的话可以喊出来,喊疼不是小孩子独有的权利,你也可以。”
许知朔的手抓紧了陆长惟的衣服。清晰地感觉到针尖刺破皮肤,许知朔下意识往陆长惟怀里躲,好像这里是世界上唯一安全的地方。
缝合针穿过皮肤,从另一侧出来。
陆长惟搂紧了许知朔,听见许知朔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声嘶哑的呻.吟。
第一针弄好,医生开始缝第二针。
“…陆长惟……陆长惟……”许知朔不自觉地开始喊陆长惟的名字,因为太疼,发出的都是气声。但就像三年前在躺医院时做的那样,在最痛苦无望的时候,仅仅是喊出这个名字,许知朔就能获得直面一切的勇气,继续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而且还要努力地继续活下去。
“嗯。”陆长惟一声不漏地回应着。
许知朔听见陆长惟的回答,红了眼眶。从划伤手到现在缝针,许知朔都能强忍住。可在此刻,他却有了想要哭的冲动。
三年前每一个失眠的夜里,每一个伤口泛起疼痛的时刻,许知朔都在心里默默地喊陆长惟的名字,从来,从来没有一次有过回应。
陆长惟甚至都不愿意来他的梦里。
但许知朔还是一如既往地念着这个名字。
直到今天,他得到了回应。
“陆长惟……”这次的呼喊带了哭腔,陆长惟心脏揪着疼了许久。他用手摸了摸许知朔的脸颊和眼睛,只有汗,没有眼泪。
陆长惟轻声说:“你想把我的魂儿都喊走吗。”
许知朔没有回答,但很轻微地摇了下头。
很快,第三针缝好。
“马上好了。”陆长惟说。
许知朔呼吸粗重,趴在陆长惟肩膀上闭着眼睛。从一开始疼得厉害,到现在疼得麻木,脑子顿顿的,好像忘了自己在缝针这件事。
最后一针缝好,医生放下剪刀,开始拿纱布给伤口进行包扎。
陆长惟重重地松了口气:“好了。”
许知朔脱力地靠着陆长惟,额前的头发因为汗水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唇色很淡,但因为刚才情绪上的剧烈波动,脸颊却泛着红。
用胶带贴好纱布,医生在消毒后收起工具。
“谢谢。”陆长惟对医生说。
“应该的。”医生摆摆手,看了眼有气无力的许知朔后,看向陆长惟,“他手上有伤口缝合后的痕迹,平时要注意点啊——他这个害怕的反应,是缝针缝得都有心理阴影了吧。”
陆长惟心口一沉,不动声色地回答医生,“我会提醒他注意。”
医生“嗯”了声,交代了后续换药换纱布的事情:“做不好来找我就行,不用觉得麻烦。”
陆长惟说:“谢谢。”
医生摆摆手,完成工作职责就离开了。
文铮看了眼依靠在陆长惟怀里的许知朔,心里闪过一丝异样,许知朔与陆长惟的关系似乎并不是他了解的那样,或者说并不是从陆长惟口中说出来的简单同事关系,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文铮对身旁的副导说:“让大家收工休息吧。”
副导点点头,去通知工作人员和演员。
文铮等下还有工作,没办法送许知朔回去休息,他重新看向陆长惟,迟疑地说:“等会儿能不能麻烦陆老师带知朔回去。”
井思源看出陆长惟现在不是很想说话,于是接话道:“没问题。”
文铮说了声“谢谢”,观察了会儿许知朔的状态,在许知朔平复下来后才离开去处理工作。
许知朔还靠着陆长惟,从缝针结束到现在都一动不动的,如果不是呼吸声就在耳边,陆长惟都要怀疑许知朔晕过去了。
许知朔向来是能忍疼的人。
从认识许知朔以来,陆长惟就没怎么听他喊过疼,眼泪就更少了,顶多红一红眼眶,如果不是声音里带有哭腔,可能很容易就被人忽略。
就像这次。
陆长惟想到这里,收紧了胳膊,看向许知朔包着纱布的右手。
“手上有伤口缝合后的痕迹。”
医生离开前说的话还盘桓在陆长惟心里。
陆长惟之前因为某个想法仔细看过许知朔的右手,只看到了大拇指和食指的白色疤痕,没看到有其他的疤。
现在陆长惟仔细看着那两道疤,发现确实有很浅的伤口缝合后留下的痕迹。
当初入室抢劫肯定不像许知朔说的解决得那么轻松。
察觉到怀里的许知朔动了下,陆长惟立即收住思绪,低头看过去。
许知朔松开陆长惟的衣服,想要离开陆长惟的怀抱。缝针结束,许知朔就不怎么疼了。心里泛滥的情绪比疼痛更加绵长,但在此刻也已经消弭于无声。
可陆长惟的怀抱太紧了,他被禁锢在里面完全无法动弹。他内心渴望着这个怀抱,但周围还有其他人看着。
许知朔的手指戳了下陆长惟的后背,轻声说:“我没事了。”
陆长惟松开胳膊,同时撤回了托着许知朔右胳膊的手。
许知朔的身体往后退开一段距离,扭头看向自己的右手,眸光微动。
拉下卷上去的一截衣袖,许知朔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他先看了眼陆长惟,然后抬起头对周围关心他的人说:“谢谢大家,我已经没事了,耽误大家的工作了,真的很抱歉。”
其他人纷纷表示没关系。
等人都散去后,许知朔看向了陆长惟。
陆长惟料到他会说什么,在他开口前直接说道:“我只是看你可怜。”
许知朔很明显愣了下,眼中似乎比刚才缝针时还要没有光彩,他慢慢低下头:“我知道的,我没有多想。”
陆长惟站起来:“走吧,回去。”
许知朔左手撑着扶手站起来,也许是刚才缝针时耗费了太多精力还没有缓归来,许知朔没站稳,踉跄了一下。
陆长惟的余光注意到时,林恩乔已经动作很迅速地扶住了许知朔。
“小心啊。”令人担心的事情过去,林恩乔的话再次多了起来,“你流了好多血,差点吓死我们。缝针的时候,我们看着都疼,你竟然能忍着不吭声。如果是我,林子里的鸟都要被我的惨叫吓走。”
许知朔回答:“我在心里叫的。”
林恩乔被他的回答逗笑。
陆长惟走快了几步来到车旁,回头对许知朔说:“别磨蹭。”
许知朔加快了步伐。
“陆哥,让我们挤一挤吧。”林恩乔可怜巴巴地望向陆长惟,“不想走路了。”
许知朔看了眼电动小三轮的座椅,前后排的座椅其实是差不多宽的,前面也可以挤下两个人:“我和你坐前面吧。”
他也望向了陆长惟。
陆长惟说:“上车。”
林恩乔很开心地拉着井思源坐上后座。
许知朔跟陆长惟坐在前面,为了不影响陆长惟开车,许知朔尽量减少自己的占位。尽管如此,他们两个人还是紧紧贴在一起,胳膊可以拉开,腰部往下却只能挨着。
陆长惟插上钥匙,捏了下手刹。
捏完手刹他还特意看了一眼许知朔。
可惜许知朔的心思都在两人贴在一起的身体上,没有注意到。
相比早上来的时候,车子一路平稳地回到他们住的房子,让人怀疑开车的是不是真的陆长惟。
车停在院子里,四人进入客厅。
“你今天早点休息吧。”林恩乔叮嘱许知朔。
“好。”许知朔确实感到了疲惫,睡眠可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洗了澡就睡。”
陆长惟转回头:“一天不洗不会变成野人。我看还是伤口不疼。”
“不洗澡我觉得不舒服。”许知朔说,“我只简单地冲一下,我会用保鲜膜包住手,洗的时候也会把手举到一边,不会让碰到水的。”
陆长惟说:“随便你。”
许知朔改口:“我不洗了,你不要生气。”
陆长惟说:“我生气什么,又不是我受伤。”
他进入楼梯间,上了二楼。
许知朔跟林恩乔和井思源说过晚安之后,走进自己的房间,只换了衣服,没有洗澡。
睡到后半夜,许知朔起床去二楼上厕所。
洗了手从卫生间出来,许知朔稍微没那么迷糊,于是,他注意到了从阳台的门缝里漏出来的灯光。
是谁没有睡?
许知朔走到通往阳台的门口,打开门。
坐在阳台躺椅上的人听见声音转过头。
远处是巍巍青山和深蓝色的夜空,夜空中繁星璀璨,铺成一幅静谧的画卷。
许知朔与陆长惟安静地对视着。
夜空中的星星似乎闪烁了一下,许知朔也跟着眨了下眼睛。他走到陆长惟身边:“很晚了。”
陆长惟说:“我知道,睡不着。”
许知朔坐到另一个空闲的躺椅上。
陆长惟看着似乎要陪他这样坐着的许知朔,皱了下眉:“睡你的觉去。”
“我也想看星星。”许知朔直接躺到躺椅上。
陆长惟说:“小孩子才喜欢这些。”
许知朔回答:“所有的大人都曾经是小孩。”
陆长惟听着这熟悉的一句话,也抬起头看向了夜空,头顶上所有的星点似乎都在闪烁。
耳边蝉鸣声阵阵。
焦躁不安了几小时的心就这么被安抚了。
陆长惟问:“手还疼吗?”
许知朔放肚子上的手指动了下:“不疼了。”
陆长惟“嗯”了声:“为什么喊我的名字?”
疼的时候,为什么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我……我习惯了。”许知朔说,“是被别人听见了吗?”
许知朔瞬间担忧起来。
“我以后会改掉的。”许知朔说。
他可以只在心里喊。
原来只是习惯了。
陆长惟自嘲地笑了声。
原本想问出的话突然就没了心思。
不知道安静了多久,陆长惟望着远处的群山突然想到,许知朔以前是不会喊他的名字的,尤其是在一起后,许知朔更习惯的分明是往他怀里躲。
委屈想哭的时候躲他怀里,害怕的时候躲他怀里,笑得直不起腰的时候也会躲他怀里……
可许知朔现在说习惯了。
疼的时候喊他的名字如果已经成了习惯,那么觉得疼痛的时刻会有多少才能变成这样。
陆长惟的心不知不觉沉了下去。
五年,又是这一无所知的五年。
他扭头看向另一侧躺着的许知朔,许知朔在看星星,受伤的手就放在随着呼吸起伏的肚子上。
察觉到他的视线,许知朔看向了他。
陆长惟看着他的脸:“不改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