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丽夫人还没有问阿州打算怎么做,阿州就已经说出自己绸缪许久的想法,他早就瞄上了日本在宣布战败投降后,遗留在港岛的产业资产。
“夫人您只需帮我引荐,两个月后,我会带着第一桶金来见您。”
阿丽夫人的房间光线昏暗,地面铺着暗红色的半旧地毯,仿佛是从炼狱里翻涌而出的岩浆,压抑而沸腾。
阿州就跪在炼狱岩浆中央,让阿丽夫人分不清她是不是在与一个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魔进行交易。
阿州脊背挺直,望着阿丽夫人,他信誓旦旦的许诺,眼睛黑沉沉的,燃烧起暗焰,因为渴望光明而充满**。
他曾不理解哥哥,仅仅为了水中虚幻的月亮,为了一片偶然沐浴的月光,丧失自我,奉献生命,太不可思议。
但现在他知道了,那种感觉真的会让人上瘾,那种被全心全意、单纯的义无反顾的爱着的感觉,太梦幻了,激得他心动神摇、心旌荡漾。
他不能错过这世间绝无仅有的极致享受,而且是唾手可得的,至少对于他来说,只需要付出一点点良心的代价。
同一片月光,也可以属于自己的。阿天就是他的光明,会是他怀里的月亮。
阿丽夫人到底还有几分人脉关系,她拿起电话,拨给了管理此事的港督府大员。
阿州离开后,阿丽夫人疲惫不堪,她身边最为信任的女仆阿嘉轻轻上前,帮她揉着肩膀,试探着问道:
“夫人,虽说阿州跟您表了忠心,可他说他喜欢阿天少爷,您信他吗?”
阿丽夫人怅惘地沉默了很久,无奈又悲凉:
“他能这样坦诚,我有四五分是信的……”
好在阿天现在很安全,阿丽夫人当然也不会轻信阿州的言辞,还要看他的行动,细细考察他的品性,以及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像阿九一样爱阿天。
阿嘉见夫人疲累,本不想再说,却又关心夫人和少爷,忍不住劝道:
“夫人,是不是太冒险了,我看他所求不小,恐怕他一旦得了势,会反噬您和阿天少爷。”
阿丽夫人无奈道:
“眼下,走一步看一步,好歹我还能护着阿天,他阿州羽翼未丰,也不敢在我眼皮下面对阿天怎样。让他试一试,扳得倒老爷和那个贱人最好。”
况且,她邵家的家产,五龙会的产业,没有阿州,她和阿天是绝对把控不回来的。担一个被外人把持的风险,总归也比顺顺当当落在那个贱人手里,让她鸠占鹊巢称心如愿了的好。
阿嘉点点头,扶着阿丽夫人去休息。
阿丽太太其实并不太看好阿州,她知道阿州这样的人,报复心重,执念深,如果有权有势了,会对阿天好吗?
阿嘉一边扶着阿丽,见她忧心忡忡,满面愁容,不由得往好处劝她:
“兄弟连心,听说孪生兄弟,喜好品性都是一样的。阿州应该跟阿九一样,是个忠诚的,是真心喜欢少爷的。”
“咱们阿天少爷生的那样好,谁不喜欢他呢?也许老天看阿天少爷这样可怜,才又派阿州来护着他的,夫人宽心吧!”
阿丽走着神,听着阿嘉絮絮叨叨。阿丽没说出口的,她之所以愿意扶持阿州,是因她还有一个更大的担忧。
虎毒不食子,老爷暂时不会把阿天怎样。怕只怕,阿天已经这样了,还有人不肯放过他,嫌他是眼中钉,肉中刺,看不得阿天一点好,恨不得把阿天逼入绝境,甚至威胁阿天的生命。
那么就必须早点绸缪,养一条忠诚于阿天和自己的恶狼,对付那个毒蛇一样凶狠的女人。
蒲台岛上那棵橘子树,在小小的院落里,悄悄成熟了。
几颗小橘子金灿灿的,虽然不多,但是也看着讨喜。两只小鸟的宝宝,滚着一身金黄色的绒毛,羽翼也渐渐丰满,马上要会飞了。
阿天二十岁这年的中秋佳节,也快到了。
因为阿九那天把人逗狠了,阿天犯了一点脾气,好几天不搭理阿九了。
阿九很在意,二十岁是整生日,在民间也好,在达官贵人家中也好,都是成人的意思。
阿九有些后悔,总觉得阿天二十岁的生辰过的不像样。孤单一人,只有自己陪着不说,他还贸然告白,没分寸地惹恼了阿天,让阿天不开心了。
阿天性子柔和,很少生气的。阿九觉得自己太坏了,又欺负了阿天,总还是应该慢慢来,让阿天认清心意,接受全新的自己。
他更想看见,一个无忧无虑,鲜活快乐的阿天。
阿天好几天没理阿杰。当然不想理,这家伙,长的又丑,心眼又坏,不要理他了。
偏偏丑人多作怪,这家伙又巴巴凑到自己跟前,摆出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了:
“少爷,今天黄大仙祠有花灯庙会,我带你偷偷溜出去,到庙会上玩,好不好?算是给你赔罪。”
阿天嘟着嘴,被惯出来的小脾气傲着呢:
“谁要你赔罪,你得罪我了吗,我是那小气的人吗?”
阿九听着发笑,阿天是拿他亲近才赌气呢,他高兴都来不及:
“是是是,少爷不小气,少爷大度能容人,是我小人之心。就罚我变个大王八,驮着我的菩萨少爷过海去蔷色园里好好玩耍,少爷就宽恕我吧……”
阿天还是抵不过出去玩的诱惑,他被关在岛上不见天日,都忘了外面是什么样子了。
宋家以前规矩大,过中秋,要一家人祭祖、团聚,根本不能出去逛。阿天去过几次黄大仙祠,都没赶上庙会,听说中秋的庙会特别热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有。
阿天想去,太有诱惑力了,他特别想去。
阿九看着阿天的小表情,就知道阿天对这个提议心动得很,偏偏阿天还要嘴上占个不服输:
“再胡说!要是不好玩,就罚你真做一只绿毛大王八。”
香港黄大仙祠香火鼎盛,在港岛独占一大片山地,依山而建的建筑群古色古香。
阿九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带着阿天乔装打扮了一下,真的偷偷溜了出来,上了码头上他提前预备好的渡船。
阿天紧张的要命,不敢抬头,只揪着阿九的衣摆,低头跟在他后面,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混了出来。
岛上枯燥无味,经常更换看守的人员,阿天的院子外人不得接近,新人没几个见过少爷长相。
今天阿宝管家回港岛主宅了,阿九平日又得阿宝管家的信任,是以他带了一个低着头的年轻人走出去,说有事要办,竟然无人阻拦,顺顺当当瞒天过海地出去了。
“开船。”
阿九见阿天紧张,便轻轻握住他的手安抚,一边对着船老大吩咐:
“去九龙。”
八月十五月圆夜,九龙竹园村。
阿九和阿天到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蔷色园的中秋花灯庙会已经开始了。到处是人山人海,挂着各色各样的花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阿天看的目不暇接。好多场传统表演,喷火舞龙舞狮,潮汕英歌舞;还有摊位游戏,套圈投壶,砸中便可得了彩头;更有一些工作坊,比如捏面吹糖人捏糖花的;还有算卦抽签、看面相手相的。
很多的游人观星赏月,还有一些成双成对的情侣。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久违的人间烟火气,处处是祥和与欢乐。
阿天来了庙会,就忘记了跟阿杰的别扭,立刻被这里形形色色的摊位吸引了。
一个糖花摊位前,可以付费亲自体验。阿天想捏糖花,付了钱,坐下去上了手,才发现锅里的糖好烫啊,根本拽不动。
周围小姑娘围得多,没见过阿天这么俊俏的少爷,都想多看两眼。
阿天更紧张了,白皙的指尖烫的通红,他不时地吹手指、摸耳朵,求助地看着笑吟吟的阿九,还是烫的手不知所措的哆嗦,两只脚在凳子上乱蹬。
阿九看着又好笑又心疼,他忙让阿天起来,亲自下场,只见他手腕翻飞,很熟练的捏了一朵红花绿叶的糖花。
周围的小姑娘发出惊叹:“哇,好厉害!”
阿九笑着不为外人所动,只献宝一般递在阿天面前,像在等主人的指令一样眼巴巴的看着,仿佛眼里只有阿天一个人,漫天繁星落入他的眼中,盛满星光又盛满爱意。
阿天忍着羞涩,伸手接了过来。一个小姑娘不由得朝着阿九羡慕地感叹:
“大哥哥,你弟弟长的真好看,你对你弟弟真好!”
阿九不顾旁人的眼光,拉住了阿天的手,对那小姑娘说:
“他不是我的弟弟,他是我的爱人。”
阿天呆住了,他没想到阿杰这么大胆,没留神就在那姑娘错愕的眼神里,被阿九牵着手走开了。
阿天总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他想抽回自己被阿杰牵着的手,但是阿九却不为所动,坚定的握着他,不容拒绝。
阿天怔怔地看着阿杰的侧脸,透着一往无前遮风挡雨的坚定,他们这样的感情,真的能容于世吗?
阿九余光一直关照着阿天,发现阿天定定地看自己,侧身微微笑着问道:
“阿天,你在看什么?”
阿天看自己被发现了,有点羞赧,不自觉的想抽回手,才觉得阿杰的手心摸起来割手。
阿天发现阿杰的手很粗糙,多年练拳,手上都是打沙袋磨出来的茧子。
阿杰怕阿天被抓地疼,不敢用力回握,虚虚拢着阿天的腕子在掌心,轻轻用指腹滑过那细嫩的肌肤,用一种主导的姿态牵着他。
“阿杰,你以前很辛苦吗?”
阿天抽不动手,阿杰抓得不紧,但很稳当,怕丢了似的。他有点腼腆,却又有点心疼阿杰的过往,不由得想了解,阿杰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花火绚烂,人声鼎沸,喧嚣的周遭让阿九一时没有听清阿天在说什么,他侧过脸,凑近阿天的面前:
“什么?阿天你说什么?”
阿九的鼻尖蹭过阿天的脸颊,微微粗糙的嘴唇滑在阿天细嫩的唇瓣边,呼吸相闻、四目相对,阿天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