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加部族的融和节庆就快到了,按照惯例高加会邀请友族首领前去参加庆典,尚主也接到了帖子。钟阳公认为这是个好机会,让他乘其便近距离接触高加首领,找出事情的真相,于是他进尚宫觐见尚主。
尚主在安日居接见他。
赭日斜挂山上,日已过半。日光从走廊边上的窗牖照进来,撒在地板上,钟阳公踏着这条澄金略带赤红的路走进内廷。
安日居顾名思义是安放日光的居室,四壁高高低低的分布着或方或圆的透光口,却颇有规律。之所以有高低之别,是要尽可能地将不同高度的赭日之光收进室内,如果嫌太光亮的话,就把如刀片厚薄的布帘放下,想怎样调校都可以。
这时尚主正在阅读,由于是侧光的缘故,尚主的面容看起来十分柔和,他依然穿一身束腰的黑袍,肩上围着一条炎色的小方巾。
看到钟阳公进来,尚主微笑着抬起头。待钟阳公见礼之后,尚主便请他就座,并笑问道:『钟阳用膳了吗?』
『已用膳。』钟阳公微颔首表示谢意。
『你不来找我,我也想派人去找你。你说说为何事而来,看我们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尚主道。
『好。我来见尚主是为了参加高加融和庆典一事。不知尚主是不是也为了此事?』钟阳公问道。
『是的。我也正为这事。你看现在的环境,情况未明,我不方便亲自出席,就想着派谁去比较合适,正为此事烦恼。』尚主道。
若在以前,对于这些重要却不是重点的事情,尚主举手间已能决定,绝不会仍在盘算该怎么处理比较妥当。
钟阳公确有想过自己去一趟,以便解开心中的疑团,就算自己不能去,也要派个亲信过去一探究竟。
此时,钟阳公故作沉吟,然后答道:『尚主可否让我替你出席?除了为你分忧之外,我心里面还有些事情想要弄清楚,想必尚主也会想知道。』
『是什么?』尚主问道。
『之前,我跟尚主前去调停止战,交战双方当时都表示悦服,并且心甘情愿地签定了协议。但是,现在高加突然反口,推翻和谈的结果,里面肯定有什么缘由。』钟阳公答道。
尚主眉头稍稍舒展,一脸的和颜悦色,说道:『钟阳,让你受委屈了。端仪和几位公侯都跟我提议这样的处理方法,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委屈你了。』
钟阳公心里明知道是屈,不是委屈,是明屈,可这话怎么说得出来?尚主现在思想单纯,宽厚仁慈,已经看不破端仪他们几个人的诡计,还被他们操弄着。自己原本以为可以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狐假虎威,可惜挟的是一只猫。
想是这样想,钟阳公嘴上当然不会说出来,他答道:『多谢尚主的体恤,钟阳心中感激,为尚主办事,为部族效力,是本分,钟阳不会计较个人得失,只要能把事情办好。』
如果说刚才尚主还是心存歉疚的,此刻他的眼神流露出感动,他说道:『钟阳真是忠心耿耿,尚族有你这样的高仕,是尚族之福。』
钟阳公忙拱手答谢道:『尚主的夸奖实不敢当。』趁着这档子,他又把刚才的话题拉回来,『只要尚主知道钟阳所做的,都是为了尚主与尚族,这就够了。所以,这次,我想请缨替尚主参加高加的庆典,不知尚主是不是也认为我是个合适的人选?』
尚主听他道明想法,又是一阵子犹疑,才说道:『钟阳替我出席固然好,一段时间以来,你都替我出访,东奔西走,你不错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你这会儿正被问责,恐怕不适宜外访。我不得不谨慎考虑,处理不当怕会有损我们的体制,其次,我也不能对其他高阶仕人不公。』
钟阳公听着甚是无语,可这是自己种下的果,有时反而怀念起以前那个威仪十足霸道冷酷的尚主来,起码知道该怎样捋,现在滑溜溜的,却是捉不住。现在的尚主看着像是有商有量,可就是不能果敢决断。不行,得施加一些压力逼逼他。
于是,钟阳公说道:『正因为我被问责,尚主也知道我的委屈,何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查明真相,给自己翻案?如果真是我的错,也算是给我一个机会将功补过。既然尚主信任我一片忠心,难道怕我逃了不回来?』
钟阳知道,尚主对于决定不了的事情,都要在内务会议上拿出来与几个高阶仕人商议,然后选取较多人赞同的方案。上次自己背的锅,就是拜那几个高级仕人所赐。今次,尚主必定又要大伙儿一起商量,自己有可能再次寡不敌众。趁此时尚主对自己尚有怜悯之心,心中存有歉疚,就先给尚主灌输一些反驳的理据,等那些高级仕人提出反对意见的时候,尚主还能抛出这些理据来抵挡。即便如此,以今时今日的尚主,要能成功压住那几个高级仕人的狡诈,仍属奢望。
这时,听到尚主一声叹息,说道:『唉,钟阳,我怎么会不相信你的忠诚呢?只是我们做的决定要服众。你也说的对,是需要给你机会将功补过。你说的查明真相,是什么真相?你在怀疑什么?说与我听听。』
『我怀疑现在的高加首领是被人易……』钟阳公说到这儿,突然意识到现在的尚主应该不会明白宫斗这玩意儿了,于是他硬生生地把后半句话吞进肚子里。
『被人什么?接着说。』尚主果然不明白。
『噢……他一定是被人抑制住了,或许是内部高阶仕人的意见,又或许是族民的民意。对于他们来说,到了手的土地,哪能这么轻易让回去?我要去弄个清楚,若有机会,我希望能说服他遵守协议。』钟阳公转换了说法。
尚主点了点头,道:『你这样说也有道理。堂堂一个大部族的首领,怎能这样出尔反尔的呢?由你替我去参加庆典兼做说客,看来是最合适的。明日的高阶内务会议,我会提出这个想法。』
尚主这样说,算是认同了。
到了第二日,在高阶内务会议上,尚主就把这个议案提了出来。按道理说,尚主提出的,谁敢反对?可惜今时不同往日,端仪郡王第一个表示反对。
她说:『尚主这个决策英明。因为不知高加首领因何变卦,所以尚主不能冒险去参加庆典,派人替尚主出席绝对是应该的。一来可以维系两部族的情谊;二来,尚主不出席,也是对他们不遵守协议表示一点不满的态度。要是能接近高加首领,顺水推舟地劝服他,那就最好不过了。可是,我认为钟阳公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端仪一句『可是』,就把钟阳公给否定了。
『为什么你会认为钟阳不合适呢?说说你的看法。』尚主心平气和地问端仪。
『尚主,那是因为钟阳公之前有严重的过失,损害了尚主以及尚族人的颜面。即使尚主原谅了他,也要过一段时间,等族人忘记了这件事情,他才可重新履职。现在确实不宜履行如此重要的公务,更不宜代替尚主出访。』端仪答道。
端仪的话说完,有好几个高阶仕人随声附和。
尚主昨日已认同了钟阳公的话,此时他尝试用钟阳公的理据说道:『钟阳之前的过失,是因为高加首领突然反口,但我们都不知道高加反口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我们不是应该给钟阳一个机会,让他查明真相,为自己翻案吗?不是应该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吗?』
端仪听了,嘴角一抽,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