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卫将军府门口又来了个人,这人打着哈欠下车,仆从给他撑着伞,不叫风雪落在他的身上。
他见了卫将军府门口的人,就从仆从手里接了伞,不让人跟着他,自己走到了越冬面前。
麒麟和冷衣都没有现身,只在隐蔽处看着。
张照临在越冬面前站了片刻,越冬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越冬眨了下眼睛,问:“你是谁?”
张照临有些惊讶:“你不认识我?”
越冬处在某种混乱之中,像是在问张照临又似乎在问自己:“我应该认识你?”
张照临指了下这卫将军府的大门,道:“我们见过。”
还不止一次。
“啊。”越冬想起来了,“张公子。”
是张照临。
张照临问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找人。”
张照临觉得这对话很熟悉,下一个问题的答案他都已经有了,他抬眼看向路的尽头:“你要找的人来了。”
张庭舟冒着风雪驾着马,领着一队人朝这个方向过来,地上的雪虽然一直有人扫着,但也还有薄薄一层,被马儿踏得四处飞溅。
张庭舟在靠近府门的时候就勒了马,那个转动极为缓慢的背影很是眼熟。
越冬被麒麟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难为张照临还能认得出来。
她和张庭舟道:“我来还你的斗篷。”
张庭舟用鞭子示意了一下后头的侍从,叫人来接了,原本烘得热乎乎的斗篷已经变得干硬,越冬动了下僵硬的手,抓住将要回府的张庭舟。
那只手一点温度也没有,张庭舟隔着厚厚的手套也感觉到了冷。
张照临撑着伞看着,没有要走的意思,张庭舟朝他道:“进去拜个年就回公主府去。”
张照临脸一下子就臭了,冷哼一声率先进门去。
越冬把伞举高,伞面上的雪往后落下去,全打在她后背上,张庭舟看得直皱眉,但是他没有动作,也没有甩开越冬的手。
“查完了吗?”越冬其实不确定今天能等到张庭舟。
张庭舟的眉头又皱起来,越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不太喜欢他,根本不敢靠近他半分,越冬一开始也是这样,对他防备疏远和小心。
如果能不和他扯上关系那就更好了。
从她跳曲江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个骨头极硬的姑娘,轻易不会开口求人。
但是昨夜她为高千枝求他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
看她现在的样子,应该在这里站了有大半日。
这样的小姑娘,还是怕他更好一些。
“除夕见血,陛下以为不吉,震怒非常。”张庭舟说。
越冬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这是最坏的结果,她抓着张庭舟的手不断收紧,自己却没有丝毫察觉。
皇帝不在乎高千枝为什么死,他只在乎高千枝的死给他盛大的除夕宴会带来了瑕疵。
“那……”越冬有点不敢问,“她呢?”
张庭舟冷声道:“陛下口谕,罢免官职,丢去喂狗。”
越冬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半天才确定自己从张庭舟嘴里听到的话。
“这样的小事也是张侯爷亲自去办的?”越冬有点慌乱,她要问点有用的才对。
张庭舟说:“陛下之事无大小。”
“那是哪里的狗呢?”她无意识的问着,是宫里的狗还是外边的狗,宫里的可能有点麻烦,要是给许侯府惹了个诛九族的大罪,被许侯府变相软禁的郑家一家似乎也活不了,要是外边的狗,那她或许还能去找找。
越冬惊奇地发现她竟然十分冷静,居然在听到这样的回答之后,还能平静地问出这个问题,并作出判断。
张庭舟低头看着她,越冬不知道她的眼睛里都是冲天的怒火,她看不见就以为自己很平静,但是张庭舟看见了,如果他说出高千枝的尸首被喂给了宫里的狗,这个小姑娘会拿这条单薄的性命去和皇权坚实的城墙硬碰硬。
“北门外,焦溪滩。”
越冬没听过这个地方,但是她知道北门在哪里,既然不在宫里,那就好说,皇帝管得再宽,难道还要管她和野狗抢食吗?
越冬甚至没有立刻扭头就去找,而是很有礼貌地问张庭舟:“你要不要打伞?”
看在张庭舟直接告诉她答案而不是为难她的份儿上,看在昨天那件压得她直不起腰的斗篷的份儿上,她愿意把这个遮雪的伞送给他。
“我不需要。”张庭舟说。
“哦。”越冬说,她把伞收了回来只遮她自己,又道:“多谢。”
而后才转身走了,她大约知道北门的方向,去寻、去问就是了。
张庭舟站在原地空甩了两下马鞭,略有些烦躁,在门口值守的守卫们都低着头,谁也不敢去看张庭舟到底是要走还是要进门。
“已至戌时,八门已闭,你出不去了。”张庭舟三两步走到越冬身后,没敢去碰她,怕一碰,这人就碎了。
“我可以等,等天亮,等城门打开。”越冬走得不快,在雪地上踩出一条笔直的脚印。
“宵禁呢?”张庭舟道,“犯禁被抓,至少被关两日。”
他说得委婉,但是越冬听出了他的意思,不外乎若是被抓了,去找高千枝的时间就要往后推,能找到的可能性就会更小。
越冬道:“巡夜的卫军会抓每一个犯禁的人吗?”
上次他们就没有抓张庭舟,连带着也没有抓她。
张庭舟道:“我可以让他们不抓你,也能让他们抓你。”
越冬似乎笑一下,她的脸被挡住了一半,张庭舟觉得他听到了笑声,但是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
越冬走到北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雪也不再继续下,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她走近了北门,守门的士兵才发觉了这样一个人,把武器对着她,大声道:“什么人犯禁?夜至城门罪加一等,速速停下。”
越冬就站住了脚,既不回话也不动作,那边几个士兵看清楚了来的是个姑娘,又问她:“你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快些离开!”
越冬说:“我来等城门开。”
“再不走我们就把你抓起来了!”士兵再一次道。
越冬不说话,两个士兵将手放在刀柄上靠近她,越冬道:“我是安庆侯之女。”
一滴鲜血从她掌心落下,浸入到脚边的白雪里,颜色很淡。
安庆侯府之女,她还是认下了,既然认下了,又为什么不可以用呢?
她的坚持一直都很可笑。
两个士兵听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一个盯着她,一个回去禀报。
若真是许侯府的女儿,那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没一会儿就来了个将领,他和越冬道:“我不管你是谁的女儿,犯禁就是犯禁,绝不容姑息。”
越冬道:“好,那你就抓我。”
对方摸不准她话里的真假,士兵低声和将领道:“将军才回京,难道不知道安庆侯府吗?如今朝堂上安庆侯府和卫将军府势均力敌,从前还有一个鲁国公府,现如今降做了归义侯府,这都是不能得罪的人家。”
将领不耐烦地瞪了这士兵一眼,“国家法度岂能因人的身份而退后,去,将她抓了。”
两个士兵都不敢动,这将领便自己上前去,越冬也不动,冷衣忽然出现在雪地里,极其突兀,守城的士兵一眨眼她就出现了,就像夜里大家相互恐吓对方时讲述的鬼魅精怪一般。
冷衣抓着那个将领的手,和越冬道:“你那个身份可没有我好使。”
越冬道:“如果我现在要出城呢?”
“可以啊。”冷衣笑着说。
被抓住的将领勃然大怒,这两个人公然蔑视这道城门的威严。
“来人!”他喊了一声,士兵们迅速动了起来,将冷衣和越冬团团围住,兵刃的锋利处都对着她们。
只要越冬开口,冷衣就会出手。
不会再是之前闯卫将军府大牢时只伤不杀的动手,而是一击毙命,血洗城门的那种。
越冬正在下决心,马蹄声从后头赶来,许逢予冲得比侯府侍卫快很多,差点勒不住马。
他身上还穿着官服,士兵们就都给他让路,那将领也退了回去。
冷衣有点遗憾,又怂恿越冬:“还没有想好吗?现在也一样可以哦。”
许逢予忍不住用眼睛剜冷衣,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一旁凑阴阳火。
“你要干什么?”许逢予整理了下呼吸和心情,问越冬。
越冬指着城门:“出去。”
“出去做什么?”
越冬先是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道:“去找高千枝。”
皇帝连查一下她是怎么死去的都不肯,甚至连尸骨都不愿给她留下,天子的恩威就是这么无常。
前一刻还不顾众臣反对,执意给了高千枝官身,一转头却看着她就这么死去,连她死后的体面也一起剥夺。
“你知道陛下的旨意了?”许逢予问越冬。
越冬点头:“嗯。”
许逢予问道:“你知道这会给侯府带来怎样的后果吗?”
越冬犹豫了一下,才道:“大概知道。”
“好。”许逢予说,“那我们出去。”
冷衣惊讶地挑了下眉,没想到许逢予竟然要陪着越冬一起发疯。
越冬也很惊讶,甚至问出了口:“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出去。”许逢予笑得很温柔,“无论什么样的结果,我们都一起承担。”
他压上整个许侯府陪越冬疯这一次。
这样他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