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稚月和高千枝把醉醺醺地越冬扶到马车上去,冷衣来抱她,被她给推开了,非说自己走得稳。
许逢予照旧来接人,高千枝原本是想留越冬过夜,但许逢予不肯,执意要把人接走,越冬醉眼迷蒙地听了一会儿,就自己个挣扎着爬起来了。
到了夜里,又下起雪来,那雪落在越冬身上,她糊里糊涂地说着:“真暖和啊。”
梁稚月失笑:“真是醉傻了。”
越冬转头对梁稚月道:“可不是傻嘛。”
梁稚月小心扶着东倒西歪的越冬,说道:“小祖宗你可让人省点心吧。”
马车爬又爬不上去,还不要人抱,非要自己上。
冷衣看她们闹了半天也没把人送上车,干脆拎了越冬的衣领把她给提了上去,梁稚月和高千枝被越冬乱出一身汗来,被冬雪一冷,打起寒颤来。
许逢予道:“两位娘子回罢,以后还要常来往,不缺这一时。”
高千枝和梁稚月朝许逢予一福,转身回府里去了,梁稚月今夜倒是不走了。
越冬抱着冷衣的手不撒开,冷衣只能和她坐在马车里,而冷衣又不像梁稚月那么纵着她,没有人接她的话,也就睡了过去,下车的时候总算没有再闹一场。
越冬第二日醒来就头疼欲裂,再想想自己胡闹的事情,觉得十分丢脸,更是躲在屋子里不出去。
梁稚月跟她说的事她倒也放在了心上,冰天雪地她也不愿出去,倒是正好。
她正画着呢,忽而眼前一黑,不知什么东西将她整个盖住。
越冬就那么被盖着不慌也不惊,麒麟等了会儿不见动静,就上前去掀开把她的头露出来,迎面就是一只毛笔直直戳在他的脸上,他硬撑着没让。
越冬放下笔,幸而她手稳,没毁了这幅将好的图稿。
麒麟脸上被她画了一团黑色,也没恼怒,越冬这才去看盖住她的东西,一扭头就见只虎头落在她肩上,吓得她浑身僵硬,压根不敢动。
她缓缓转过头来看麒麟,目光惊恐又生气。
麒麟奇怪道:“你不是喜欢老虎吗?”怎么还被吓到了。
越冬反应过来这是虎皮,不是真的老虎,才软和下来,语气还有两分不善:“谁告诉你我喜欢老虎?”
谁会喜欢这么个一张口就能吞下半个人的猛兽。
麒麟看向她的衣袖:“你不喜欢为什么要在每件衣服的衣袖上绣老虎?”
越冬顺着他的视线去看,袖口上的老虎也在看着她,她想起小时候做的那件蠢事来。
越冬抚上这只不知道什么时候绣的老虎,看着有点凶但没有特别凶,她只是不想忘记那只老虎朝她冲过来的时候,那种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
她以为自己再醒来已是看淡生死,但事实上她内心深处极其想要活下去。
那些矫情地念头和消极都只是她不甘与无能的具象化。
越冬又去摸老虎皮,不是特别柔顺,她问麒麟:“哪里得来的?”
梁稚月正钻研皮毛这桩生意,她也听了一耳朵,这样的虎皮可不便宜,麒麟这么有钱的?
麒麟看她不生气了,便在对面坐下来,越冬总喜欢坐在地上,屋子里铺满了厚重的地毯,他也随意盘腿而坐,比斜坐歪靠的越冬显得还有规矩。
“我打的。”麒麟就着越冬的茶水洗额头上的墨痕,还抓她的帕子擦水,越冬都没骂他。
打虎啊,她记得有个少年也想打老虎来着,也不知道他后来成功没有。
“送给你。”麒麟洗干净墨痕,朝越冬说。
“送我?”越冬问。
“对啊。”麒麟道,“你这么怕冷,晚上盖着睡觉,屋子里就不用烧那么多的炭火。”不然热得他完全睡不着。
冷衣给了个眼神过来,倒是有些和善,她也热得受不住了。
“哦。”越冬冷冰冰地说。
又狡辩:“上京太冷了,我在潭州的时候不像这样。”
若是梁稚月在这里,八成要揪着她的耳朵骂人,当初绣坊里买的炭有一半都要用在她身上,她还敢说这样大言不惭的话。
麒麟又坐了一会儿,越冬已经铺开一张新的纸,正照着梁稚月的描述给她创造她想要的东西。
麒麟就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越冬正画线呢,画完了才抬头看麒麟,“你……没必要和我说这些。”
从她说破麒麟和潭王的人知道她在卫将军府出现过有关系开始,他们之间就没有关系了。
但是她拦不住麒麟。
而冷衣又不是用来拦麒麟的。
所以她也一直没有管过他,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再多就是浪费口舌。
她一向不喜欢浪费口舌。
麒麟就低着头走了,他在许侯府来去自如,许乙愁得头都大了不少,不断地改进守卫和布防,然而永远都是无用功。
冷衣在麒麟走后慢慢踱步过来,和越冬说:“他之前受了很重的伤。”
在他们去闯卫将军府的大牢时,她就发现了。
越冬没反应,冷衣又说:“张庭舟也是。”
越冬这才抬起头来,原来她在宫门口说可以走掉的那天就已经看出来张庭舟受了伤。
也是,一个受了重伤的张庭舟挡不住冷衣,她想走就能走得了。
“他们交过手。”冷衣道。
不是张庭舟在许侯府围捕麒麟时的那种动手,而是动了真刀真枪要见血的那种。
“所以……”越冬说,“这不就越发说明麒麟很可疑吗?”
冷衣道:“你似乎很相信张庭舟?”
越冬说:“张庭舟还说我对他防备太过。”
“防备和信任并不矛盾。”冷衣道。
越冬就不说话了,她盯着冷衣看,她记得她说过不喜欢在动笔的时候被打扰。
但是这两个人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她的脾气终究是被磨没了。
冷衣封住嘴,不吭声了,但是越冬也没了作画的心思。
这样的大雪天,侯夫人还要带着许月观去宫里赴宴。
皇帝的叔伯们都带着他的兄弟子侄回来齐了,他在爵位上小气,但还不至于小气到连个接风宴都不给办,许侯府在受邀之列,但是越冬不想动弹,也就没有人逼她。
再过不了几天,就是太皇太后的千秋宴了,也不知道到时候天气会不会晴开。
冷衣不说话,越冬却又发问:“你为什么不走呢?”
在她被关进大牢的时候,她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她非但没走,还和一直看不顺眼的麒麟联手闯进大牢里去。
“你总说许逢予他们不听你说的话,你好像和他们挺像的。”她都说过多少遍了,她却一点不听进耳朵里去。
“我最后说一次。”冷衣道,“只要我活着就会跟着你,我们的结果要么是你死,要么是我死。”
“你就这么惧怕那个面具人?”越冬问,不然怎么会这么听话。
“不是惧怕。”冷衣道,“非要说的话,大约是感激吧。”
这越冬就听不明白了,“感激?”
“是啊。”冷衣侧过头来看越冬,“感激。”
如她这样罪大恶极之人,若由官府审判足够判个绞刑腰斩,怎么可能还有命在。
“他们买了我的过去,代价是我出卖我的未来。”冷衣道。
“没有人违背过和他之间的契约吗?”越冬问。
冷衣道:“也许有。”她耸了下肩膀,“我不知道。”
越冬又道:“你的脾气和他给我的文书里不大相同。”
“不要这么轻易地对一个人下判断。”冷衣笑道,有点阴恻恻的,“我和你保证我只会比那封文书里写的更没有底线。”
“哦。”越冬说,那她确实没有感受到。
冷衣有点想给她看看真实的自己,又怕吓到她,对于越冬这个主人她还挺满意,事不多,虽偶尔有些出格之举,但却也因此显得尤为可爱。
还整天担心自己小命不保,但到目前为止,她还未真正和谁动过手,这让她由衷地觉得这后半生卖得还算值。
“你花了多少钱买我?”冷衣忽而问。
越冬其实听得一点也不认真,她只是没话找话,打发时间罢了,听得她这样问,就扭过脸去看她:“你要给自己赎身吗?”
她伸出两根手指:“两千两黄金。”
冷衣这要是站着可就少不了一个踉跄了,她不可置信道:“两千两?黄金?”
她算是知道那家伙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好了。
这么多年,被卖出去的人里她绝对是最贵的那个。
“你觉得贵了还是便宜了?”越冬不太确定的问,她不清楚行情,上来就开诚布公地说明了自己的底线,要是没有看得对眼的人,那也可以不买。
冷衣喝了口冷茶压惊:“还行。”
“哦。”越冬说,她也觉得买得挺值,最根本的原因大概是这钱来得实在容易了些。
毕竟那位杨笏公子用两千两黄金买了一块高千枝没有用过的披帛,对她来说那只是个失败品,已经丢在了废品堆里。
冷衣靠在窗子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她居然值两千两黄金,真是一个敢买一个敢卖。
就这么欺骗无知少女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