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关,外面就被控制下来,看热闹的人也被交代不许胡乱议论。
“不过一个下人,不值当你发这么大的火。”许逢予去看越冬的手,打得那样重,只怕她自己也伤着了。
越冬却有点笑意:“你说侯夫人为什么派她来?她知不知道这妇人的性子?还是说她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故意派这个人来欺辱我?”
“不会。”许逢予不赞同她这样恶意揣测母亲,但是又不能苛责她,毕竟那个妇人的行为确实容易让越冬误会,他解释道:“母亲很是记挂你,自从知道了实情之后,便吃不下睡不着,人消瘦了许多,更是日日礼佛茹素,祈求你平安。”
越冬不在意地说:“不是吃不下吗,还能茹素?”
许逢予被她噎住,看她不像是说笑反而是真的认为母亲吃不下就应该真的什么都不吃,心里酸涩难过极了,“是我们对不住你。”
越冬却又开导起他来:“到底不是你们的错,你们也都是被人蒙在鼓里。”
被耍来耍去。
许逢予觉得他有点吃不消越冬的性格,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他给越冬擦干净手上沾染的鲜血,问她:“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越冬说:“我要找梁稚月给我准备的东西,那妇人不想去找,就话里话外贬低我,看不上我,说什么这是官船,守卫森严,觉得我不懂事,给她添麻烦,我气急了就打她了。”
越冬说得理直气壮,东一句西一句的像个告状的小孩,许逢予笑起来,说:“我去给你找。”
又道:“你是侯府的大小姐,这条船上没有人能对你不恭敬,但是惩罚下人,未必要自己动手,方法很多,你这样伤到了自己岂非得不偿失?”
越冬道:“可是我自己动手畅快啊,一拳把我的火气打出去,你才能好好跟我说话。”
许逢予想了一下,决定先由着她,不然逼急了,她连话都不跟他们说,那就麻烦了。
又问越冬:“怎么想起来找梁娘子给你准备的东西,是我哪里准备得不足吗?”
越冬反问他:“为什么不把她给我的东西放在我看得见用得着的地方呢?你也看不上我?觉得我用我自己的东西令你们脸上无光吗?”
许逢予否认:“当然不是。这是我的一点私心,希望你能用我准备的东西,能认可我这个哥哥。”
“哦。”越冬毫无感情。
许逢予不好再说,要去给越冬找她要的东西,越冬又问:“广陵府要停多久?我要去看高千枝跳舞。”
许逢予想了想,道:“好,我去告诉父亲。”
船在广陵府靠岸,越冬找出梁稚月给她准备的男装,自己鼓捣了一番,就要下船,侍女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有个机灵的赶忙去找了许逢予。
许逢予看着越冬的装扮失笑不已,“你穿成这样别人也能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姑娘。”
越冬道:“我穿这身衣服又不是要被人当做男的。”
“那是为什么?”许逢予逗着越冬说话。
“给梁稚月的心理安慰。”越冬道。
许逢予的笑容没有了,梁稚月这个人的分量在她心里太重,比他们重太多。
张庭舟皱着眉,他还没和许逢予和好,但是他又没和越冬吵架,听了越冬的话就问:“去什么地方竟然还需要给她心理安慰?”
许逢予也反应过来,看着越冬,越冬道:“我已经告诉你了,去看高千枝跳舞。”
张庭舟了然,自行下船去了,许逢予才想起来问:“高千枝?”
越冬才不负责回答问题,高兴地也下船去了,许逢予忙叫人跟上,一个侍从给他解惑:“是个舞妓,从前在潭州便盛名不衰,前年一曲‘流光’名动天下,如今受邀沿曲江一路北上斗技,与天下舞女共争头名。”
侍从又低声传播小道消息:“余王府的小公子正追捧她,不止为了她连年都没回余王府去过,更是随着她一路北上,保驾护航。”
许逢予瞪了侍从一眼,示意下属不要胡乱说话,他跟在越冬后头,看她到处撒欢,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舞妓就舞妓罢,现在她开心就好。
主要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反对没有用。
越冬这身错漏百出的男装,也算是给他一点心里安慰罢。
广陵府总是热闹的,白日里已经热闹非凡,天还没黑,沿江的烛光就已经陆续亮起来,想来入夜了定是更加喧嚣鼎沸。
越冬受了刺激,转身换了一身衣裙,往高千枝跳舞的乐坊去了。
许逢予看着张庭舟的目光像是要杀人,若非张庭舟以言语讥讽越冬,越冬也不至于连这个心里安慰都不给了。
越冬对穿什么衣服去看高千枝跳舞并没有坚持,只是因为梁稚月每次都会提醒她,她在船上想起来了,就要找出来,引出后面的事就在她意料之外了。
侍从们护着越冬往前走,临近开场时间,这里堵得水泄不通,一个不慎就会发生踩踏事件。
广陵府为了这场斗技专门新建了一处地方,是座三层的圆楼,一楼完全镂空,只有诸多高耸粗壮的柱子将舞台围起,柱子中心里就是登楼的楼梯,除了楼上雅间,更多的人围在一楼圆柱之外观看。
越冬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建筑,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配得上高千枝的舞。
广陵府比一般的地方风气开放,来看斗技的不止男子,也有许多女子,有的如越冬先前一般做男子装扮,有的如越冬现在一般,穿着最漂亮的裙子。
侍从们不慎把人给跟丢了,许逢予和张庭舟也被挤散,不得已侍从们亮了兵器,强行辟出一条路来,吓得维护秩序的广陵府兵急急围过来,待得知侯府的小姐被跟丢了,只得一层层上报上去,帮着找起来。
越冬其实没有丢,高千枝的侍女在楼下等着她,将她领上二楼去了,“三楼虽高,但视野却不及二楼好,娘子特意为姑娘留了这处雅间,姑娘即便不来,也不会让人进去。”
又见越冬装扮,笑道:“姑娘从前总是着男装来,今日忽换了衣裙,我一时还不敢相认呢。”
“好看吗?”越冬问。
侍女道:“好看。”
“比你家娘子呢?”
侍女捂嘴笑起来,“越冬姑娘切莫为难我,我既不敢说您不如我们娘子好看,也不敢说娘子不如您好看,这是没法比的。”
越冬跟着她进了雅间,雅间很大,隔音极好,关上门,外面喧闹的声音几乎就传不进来了。
“姑娘且稍坐,一会就开始了,我还得去盯着我们娘子,便不能作陪了。”侍女引着越冬坐下,楼下舞台尽入眼中,“每个雅间外头都有人守着,您有什么需要只需拉下金铃她便会进来,这个雅间是专为您备下的,不会有人打扰,您安心就是,等娘子舞毕再来见您。”
侍女安排好越冬就走了,越冬往楼下看下去,这里比潭州府热闹太多,欢呼声一阵接着一阵,听着就叫人振奋。
高千枝的舞在中间,她们梳洗准备的地方在三楼,单独隔了一块地方出来,不许人打扰。
越冬认真地欣赏楼下的表演,这里的视野的确很好。
却不防她没拉金铃,竟有人开门进来,门口本应该守着不让人打扰的侍女领了个男子进来,脸上带着笑,言语恭敬非常,见越冬疑惑,还道:“这位公子说是您的朋友,我便领他进来了。”
说着就要退出去,越冬叫住她:“你过来。”
侍女不明所以,走上前来,在她旁边跪坐下去,越冬伸手拽走她的腰牌,随意丢在桌子上,说:“出去吧。”
侍女脸色大变,想要开口讨要,越冬放下脸色:“需要我再说一遍?”
侍女忙站起来出去了,神情间都是惊慌失措。
张庭舟走上前来,在越冬另一侧的位置上坐下,道:“你哥哥在找你。”
越冬道:“你是我的朋友?”
张庭舟道:“可以是。”
“也可以不是。”越冬说。
张庭舟丝毫不受影响,自顾自倒了酒水,“你对我似乎很防备。”
“你也一样。”越冬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的表演,很随意的和张庭舟说话,也不追究他为什么知道她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跟她聊天。
张庭舟也看表演,一边说话:“为什么认下这个身份?”
越冬道:“我何时认下了?”
“也是。”张庭舟道,“你从来没有喊过许侯爷一声爹,也没有正面承认自己是侯府之女。但是你得知道,只要你跟着这艘船进入上京,那么你就是板上钉钉的侯府千金,如船上那般发脾气质问的否认是没有用的。”
“这跟你没有关系。”越冬说。
张庭舟喝了口酒,道:“善意的提醒。”
越冬动了下嘴,把话忍下了。
你也有善意这种东西?
张庭舟忽然发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善意?”
越冬见鬼一样看着他,自我怀疑起来:“我刚刚说话了?”
张庭舟凑近了点,手指往她心口所在处凌空一点,“我能听见人的心声。”
越冬翻白眼,胡扯。
张庭舟道:“我从不胡扯。”
见鬼了,越冬脸上有点不自在,总觉得哪里凉飕飕的,他别真能听见人的心声吧。
张庭舟笑起来,“你的话都写在脸上了。”
越冬深吸一口气,不打算跟他计较,反而提醒他:“少喝点酒吧。”
张庭舟手一顿,把酒杯放下来,“好,听你的。”
越冬没有看张庭舟,她对血腥味很敏感,从她觉得那只老虎的血液溅在她脸上开始,又或者更早的时候,她就能轻易地闻到血腥味,不论周围的味道有多复杂,血的味道总是很特别。
张庭舟挖完清净观后山带着东西回来那天,她就闻到了,今天她又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