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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潮难消 第24章 掩锋芒13

作者:惊惶林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7-24 22:39:17 来源:文学城

李姑娘从没这样对她笑过,春宴看着这幅画,有些微的失神。

画里的女子唇角微翘,眉眼有种春风拂过的和煦,若是遮住下半张脸,独独露出那双眼睛来,就会发觉每一个细枝末节都漫出温柔至极的笑意来,浅淡又深刻,好像作画之人在她的眼里是最珍视的人,是以她要把自己柔的那一面淋漓尽致地展现。

春宴脊背僵直,片刻后收回眸光,压下眼睫,同时压住心里翻腾的冷意。

亓明烽也配画她?

她遮掩得及时,亓明烽并未察觉她眼眸里涌动的阴郁,而是瞧她无动于衷的模样,忍不住提了声,压重语气再次警告道:“见家主,还不跪下!”

她纹丝未动,双腿如嵌入钢钉,只微微垂首,修长白皙的脖颈弯出一丝细小的弧度,偏神态无比恭敬,好似将“谦卑”二字刻在了面上。

不知为何,亓明烽心里猛地升起一丝怒意,二话不说施展大妖的威压,源源不断的妖力从他周身释放,如巍巍高山一般朝她倾倒崩塌而去。

在这种可怖的压力下,她瞬间白了脸色,身形单薄,如纸片一般在厅前细微地发着颤。

渐渐的,这种细微颤抖变成了觳觫不止。

终于,像是再难支撑一般,春宴膝盖弯曲,朝地伏去,额头触在冰冷的石砖上,凉意从额头传至全身,直抵心脏,在亓明烽看不见的角度,春宴脸上没有一丝屈辱之色,而是铺天盖地的杀意。

“这才跟了轻棠几天,就把亓府的礼数尊卑忘得一干二净。”亓明烽坐回到主位上,细长的影子投射下来,笼罩在她身上,他表情淡漠,冷声道,“我有话问你,你跪着答话。”

“是。”春宴直起上身,挺直脊背,却垂着眸子,温顺的模样。

亓明烽的怒意被她听话的表现稍稍抚平了些,他屈指支着脑袋,说道:“我斥责过冯川,也从他口中听了些前因后果,现在,我要听你说。冯川为什么把你带到了斗兽室?”

春宴答道:“他欲毁奴婢清白,奴婢抵死不从惹怒了他,他便将奴婢带到了斗兽室,意图在生死一线中逼迫奴婢向他求饶。”

明明事关己身,她的语气却非常平淡,好像只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那最后怎么又变成了你们二人之间的争斗?”

“想来是他恼羞成怒了吧。”春宴很是无辜的样子,“李姑娘心善,给了奴婢几件足以保命的法器,他见妖兽威胁不到奴婢,就亲自上场,奴婢靠着几件法器堪堪在他的手里存活下来。若非您和李姑娘来得及时,恐怕奴婢很快就命丧黄泉。”

她哪里不知冯川半途上场的原因,左不过是惊惧她的天赋资质,想断了她的双翅,把她绞死在铁笼里。

既然是这般心思,那么冯川肯定不会如实告诉亓明烽内情,他只会说是她用了法器,而她正好也想瞒下此事,就顺着如此说道。

亓明烽冷冷地看着她,想起三天前他在斗兽室看到她无知无觉地躺在台面上时,从心脏处猛然爆发出的酸痛和暴怒,脸色便难看起来。

他竟然,会为了一个卑贱的婢女,产生“把最有用的金刀给废了”的念头。

哪怕他当时遏制了这个念头不至于让它肆意生长,可他再明白不过,有那样一个瞬间,他很想把伤痕累累的春宴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想把冯川千刀万剐让他体验痛入骨髓的折磨。

恰恰是这样的念头,促使他仅仅口头训斥了冯川几句,暂时性地剥夺了金刀之位。

不该有这样的念头的,一个金刀,一个婢女,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他却出现了这样的心思,其本身就足够引起他的惊愕和不安。

她对他的影响,什么时候这样大了。

不该是这样。

绝不可以。

亓明烽越想越惊,再看向春宴时,总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特殊的意味,他的挣扎他的不安他的焦躁他的惶恐,如丝线一般被她牢牢地缠在手指上,她仿佛带着得逞的笑,随意拨弄丝线,就能引得他心脏颤动,神思恍惚。

为了将控制权重新夺回,亓明烽揉了揉眉骨,强逼着自己稳住躁动不安的心神,再抬眸时已是寒风肆虐,彻骨凉意。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忽然说:“他虽犯了错私自将婢女带入斗兽室,可究其根本是他对你的一片痴心,即便他被夺了金刀之位,对你也没有任何怨言,依然出言愿意娶你,我瞧着他配你绰绰有余了,你呢,怎么想?”

他每说一个字,春宴的眸光就冷一寸,直至最后她低眉垂首,眼底的杀意几乎要化成实质,从她眼中流淌出来。

她抿着唇,并不答话。

亓明烽这时候的耐性却不如以往,敲着扶手,淡淡问道:“婢女春宴,答话。”

如山威压再次朝她压去,她瘦弱的身子微颤了下,苍白着脸一字一句地说:“奴婢不愿。”

亓明烽并不意外,妖力没有半分收敛,反而一层层地释放着,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怎么想?”

她抬起头,灼灼地盯着他,破碎的眸光里是野草劲风般的韧劲,她说:“奴婢再回答一遍,奴婢不愿。”

“胆敢抗令?!”亓明烽被她的目光烫了一下,有几分慌乱,很快便冷静下来,一甩袖子,朝门外走去,越过她时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跪在这里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身向我回话。”

身后的动静一路朝外延伸,最终隐没在院子外面。

厅里一个孤单瘦弱的身躯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春宴抬着头,目视前方,眼神平静。

那幅画还摊在桌面上,画上的女子遥遥地凝望着她,明明是温柔的眉眼,在那一刻似乎浮起了零星几点怜惜。

她的李姑娘陪着她呢,她并不惧。

或者说,她从没有惧过。

哪怕是被那些人追杀,哪怕是以婢女身份入亓府,哪怕是被关进灼息室,她都没有生出一丝退让的惧意,这条路太难走了,若非拥有坚韧的意志,她怎么会选择义无反顾地踏上去。

如今,李姑娘又给了她希望,就算是爬,她也要爬到李姑娘的身边,让所有欺辱她们的人都折在她的刀下。

外头日光渐斜,她的影子慢慢慢慢偏移方位,只有她的背影一刻也不曾软下去。

不知跪了多久,耳旁响起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春宴。”

她太想她了吗,竟然出现了幻听。

很快,春宴便知这不是幻听,她的视线里出现了那张令她朝思暮想的脸,对方穿着一身素白的纱裙,未施粉黛,眉眼已是如月皎洁,仿佛蒙着一层清辉,将她与尘世俗人隔开。

她似是匆匆赶来,随意挽起的发髻有些松散,横插在脑后的银簪坠着几颗素净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闪着银白的光。

春宴怔怔地望着她,唤道:“李姑娘。”

李月参心底微叹,上前想将春宴扶起来,谁知对方只直直地盯着她,仍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她一贯清冷的嗓音夹杂了几分莫名的悔意:“我从亓明烽那过来的,他不再逼着你嫁给冯川了,你先起来吧。”

春宴用了几分力气,牢牢地钉在地上,神情难辨。

李月参只当她是被亓明烽伤透了心,一时缓不过来,任谁被自己暗恋的人推给另一个意图强迫自己的人,都不会释怀的。

见她执拗,李月参便收回了手,立在她的身边,轻轻问道:“春宴,你还喜欢他吗?”

春宴垂下眼睫,半晌,直视前方,遥遥望向某处,在远之又远的地方,慢慢凝聚出一个人影。

那人比之李姑娘还要孱弱,面上总是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弱柳扶风,偏偏那双眼睛清亮,回望她时,带着明显的宠溺的笑意。

“李姑娘,您知道我阿姊是怎么死的吗?”

没等李月参回答,春宴始终如一地望着那处,轻声说,像是怕吓到那处的人:“她不过是在莲花灯会上没有及时避开那辆横冲直撞的马车,惹得马车上的人不快,当即命人将她绑了处理掉。只是随口一句‘处理掉’,阿姊便再也没有机会将买来的莲花灯送给她的妹妹。”

“我阿姊久卧病床,不愿把病气渡给别人,是以很少出门,更别说与人结仇,而若是街坊邻里有事相求,她能帮的便帮了。即使如此,周围那些受过阿姊恩惠的人全都仿佛瞬间失了明,哑了声,对她的求助视而不见,一个个生怕沾了脏东西般,远远地躲在人群里,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讨句公道。是,大家都是贱命一条,谁也不想为着不相干的人丢了命,只是怎么也不该……让她被抛尸在荒野里,孤零零地度过那没有光亮的夜晚。”

春宴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她找了阿姊一个晚上,在天际泛白之时,才看到一群人围着一处吵吵嚷嚷,她莫名心悸,压不住的心慌,伴随着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她扒开人群,一眼便瞧见了荒草上那个熟悉的面孔。

春宴跌跌撞撞地上前,一把抱住了阿姊。

她颤着声一遍遍地唤她,语句支离破碎:“阿姊、阿姊……你睁眼……你别吓我……春汐……春汐!”

春汐不言不语。

春宴抬起头,眼睛被血色蒙住。

是谁……是谁?!

她的目光太过骇人,掠过的每一张面孔都浮现惧意,纷纷躲避她的审视,涩凉的天光盖在每个人的头上,使她生出一阵阵的晕眩。

她要找出那个人,或者那些人,她要将他们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剜下来,她要将他们体内的骨一层一层地削薄,她要他们痛不欲生,还要他们长命千岁,永永远远被痛苦折磨,侵蚀。

“……正因在病中,阿姊更在乎自身的言行举止,在她的脸上永远看不到惊慌失措等神情,然而她被活生生地勒死,躺在那里的时候双目圆睁,张着嘴,满面惊恐,每一处都在诉说着她的无力和绝望,阿姊以她最讨厌的神情死去了。”

春宴说着,眼里浮现泪光,而她的语气仍是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

她为家人保留的那丝柔软善意,或许从那时起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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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掩锋芒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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