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前的周末,许一楠偶然间注意到这个闯入清吧的陌生身影。
当时,天色已晚。
一身浅色系运动便装的女孩推门而入。可看样子她似乎并不是来找人,也没有在等谁。进门之后,只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的缩在一角,看着窗外发会儿呆,然后就趴在桌上开始睡觉。
和清吧里那些或是看书或是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工作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而那天,许一楠的心情因为一件事情糟糕极了,连平时能开开玩笑的阿明都敬而远之,不敢轻易靠近。虽然阿明精心给自己准备了免费的“特别安抚餐”,可当时的自己压根没有食欲,满脑子只想毁灭世界。
可就是这么糟糕透顶的心情,却在看到离自己不远处女孩趴在桌子上的睡颜后,竟然慢慢平静下来。
那张青涩而单纯的睡颜,定格在了许一楠心里的某个瞬间。
恍惚间,曾经熟悉的气息仿佛扑面而来。
一股难以抑制的情绪涌上心头。
那天的许一楠坐了很久,一直等到女孩睡醒离开后才起身离开。
第二天,下班之后,许一楠鬼使神差的又坐在了昨天的位置,一直等到天黑。
但是,女孩没来。
第三天,下班后,许一楠在了相同的位置坐了很久,到离开的时候,和往常一样的那杯柳橙汁却还有大半没喝完。
女孩没来。
第四天,许一楠把没写完的教案带到了清吧,没有坐在之前的位置。但是直到天黑,她的教案还是停留在开始的那一张上。
女孩没来。
第五天,天阴沉沉的。
女孩没来。
……
许一楠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些什么,她不想表现的很刻意,但,她就是想再次等到那个女孩,再看一看那个让她念念不忘的睡颜。
看到许一楠这个怅然若失的样子,阿明都觉得她快走火入魔了。
他甚至觉得,也许许一楠看到的那个女孩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也不一定……
因为,人在对世界感到极度失望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寻找找情感寄托。大多数人会习惯性的选择寄托在人或东西身上,还有一部分“疯狂”的人因为在现实世界难以找到符合自己心意的人而把情感寄托在更“疯狂”的事物上,比如——自己臆想出来的完美幻觉。
但阿明没敢对许一楠说。
因为第六天的时候,许一楠双眼无神面色苍白地走到吧台前,哑着嗓子自言自语了一句:“难道……真的只是幻觉……”
低低的,委屈极了。
阿明听了心里一酸,险些跟着掉下泪来,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
第七天。
又是一个周末。
许一楠没有来清吧,她在自己的卧室里躺了一天。
昨天晚上,在她起身离开的时候,阿明一反常态的态度强硬,强烈要求她明天必须呆在家里好好休息,甚至拿歇业关门来“威胁”许一楠。他实在是受不了看到印象里一向高冷疏离的许一楠,因为一张可能是幻想出来的睡颜而失魂落魄的鬼样子。
许一楠知道阿明是在担心自己。
临走时,她努力朝阿明扯了扯嘴角,却发现那时候的自己已经连一个最基本的笑脸都做不到。
……
阿明的清吧,365天,除了每年春节和圣诞,不论风吹雨打天崩地裂,哪怕没有一个客人,也会雷打不动的从下午两点开到晚上十二点。
据说,这是他和某个人曾经的一个约定。
这天,傍晚时分,南城下雨了。
而且雨势是前所未有的大。
尽管这天是暴雨,但“影”一直还在营业状态。
因为暴雨,清吧里没有一个客人,阿明估计这个晚上也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守店了。稍晚些的时候,他收拾好吧台,给许一楠发去了关怀信息,叮嘱她按时吃饭,然后坐在吧台后拿手机安静的看起了前几天下好的电子书。
这种难得的平静,直到晚上九点,被一声再熟悉不过的海螺铃铛声打破。
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推开了门。
听到门铃的响声,吧台后看书的阿明赶紧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湿漉漉落汤鸡一样的落魄身影。
他见状赶忙关掉手机走了过去。
“你这个……”阿明本想说“你这个家伙”,却在看清来者的脸后,硬生生加了个“小”字,“……小家伙……”
“大叔!”女孩虽然一身狼狈,声音却清亮极了,“这么大的雨,你家居然还开着门,真是太好啦!”
阿明愣了愣,看到女孩脸上惊喜的笑容,倒也不再说什么,赶紧从后厨拿过一条干毛巾递给她,又引着她到清吧里的小壁炉前烤火。
“哇!大叔,你这里居然有壁炉!我上次来都没发现呢……”
“赶紧把水擦干,小心着凉了。我这里有什么都不奇怪,倒是你,怎么大晚上暴雨天一个人往外跑……”阿明絮絮叨叨的去后厨倒了杯温开水递给她,“你来过这儿?我怎么没印象?”
“谢谢!”女孩擦过身上的雨水将毛巾递还给阿泳,又接过那杯温开水一饮而尽,像是渴极了,“我只来过一回嘛,大概……是一周以前吧。”
一周……前?!
阿明心里一动。
“不应该呀,来过我店里的人我怎么可能没印象,你那天来这儿点什么喝了?“
女孩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那天没点东西喝,就是走累了,发现大叔你这里挺安静的,在这儿休息了一会儿就走啦。“
“这样啊。”阿明若有所思。
“阿——嚏!”
他本来还想再问些什么,可女孩却响亮的打了个喷嚏。
“你……好好烤火啊,我再给你倒杯热水去。“
阿明压下心里想要再问些什么的心思,忙往吧台后走去。
“不会吧,不会吧……”
吧台后,阿明重启了热水机后,拿起手机点开了名为“ICE”的微信顶置聊天框。
之前发给许一楠的“慰问”早些时候有了回复。不过,也就是些嫌弃他婆婆妈妈的调侃话。此时的阿明并不打算想往常
一样回怼回去,他连着发了三张“呼叫”的表情包过去。
十秒钟后。
ICE:“?”
一个孤零零的问号被丢了过来。
阿明:“啧,跟你讲正事呢。”
ICE:“讲。”
阿明:“你的幻想女孩好像来店里了,不过我不太确定是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这次对面回复的时间长了些。
虽然聊天框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但大概过了一分钟才有信息发过来。
ICE:”!”
阿明:“哎呦我的姑奶奶,您多打几个字是会遭天谴吗?”
刚吐槽完,对面一条长达7秒的语音传了过来。
这可是真让阿明有些惊讶了。
算起来,他和许一楠从认识到熟悉也快五年了。自从加上微信之后,许一楠是一直贯彻着“惜字如金”的原则,能用符号表达的绝不多打一个字,语音更是至今未曾出现过。
阿明迟疑片刻,保险起见,他还是长按语音条选择了转文字。
他怕许一楠发疯。
“你你你……我那个……你……我……”
7秒钟的语音条,许一楠没说出来个所以然。
但语气中的急切之意,快要从屏幕里的文字中溢出来。
阿明无奈的笑了笑。
真的是,头一次见那个冰山这么失态。
他决定先给许一楠一点组织语言的时间,于是关掉手机端着热水往小壁炉那边走去。
“喏,小心烫。”阿明把杯子给女孩递了过去。
“谢谢大叔!”女孩乖巧应声,将水接了过来。
“今天雨这么大,你怎么就一个人跑出来了?”
“和家里闹了点不愉快嘛,就偷偷跑出来透透气。”女孩望着杯子里飘出的白色热气,“我也没想到天气一下子变的这么差。”
阿明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吗?算我请你的。”他起身走向吧台,“今天这个鬼天气,店里没客人,小姑娘你是唯一来给我捧场的噢。”
“真的吗?”女孩一脸惊喜。
“当然是真的,”阿明双手抱臂,倚在吧台一边。
“哇!大叔你人真好!”女孩两眼放光。
“呃……”突然被发了张好人卡,阿明后背一僵,顿时感觉有些不自在。同时也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安全意识不是那么的好……
“所以,你想好要吃什么了吗?”
“我之前没来过这种地方,不晓得有哪些吃的。”女孩有些为难。
“这样啊,”阿明摸了摸下巴,“那我给看着给你整点吧,稍等一会儿,很快就好。”
“嗯嗯!”小姑娘头点的像小鸡啄米。
到后厨,简单准备好一份水果沙拉和一份小食拼盘后,阿明又给小姑娘整个热汤。
南城临海,夏天夜晚的风是凉飕飕的。
淋成那个样子,可千万不能着凉了。
“喏。”不多时,一份色香味俱全的吃食被阿明放在了小姑娘的桌前。
“哇塞!”小姑娘双掌合十,面色虔诚的朝阿明拜了拜,“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好啦,一顿饭而已。”阿明被小姑娘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不用客气,快吃吧。”
话音刚落,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起来。
微信,语音通话。
发起人,ICE。
阿明面色一变,快步向后厨走去。
“喂?”
对面并未出声。
“那个,你听我解释……”
“嗯。“冷冰冰的一声鼻音传了过来。
“今天雨那么大,小姑娘淋的不轻,刚聊两句她就开始打喷嚏。我怕她着凉,而且她好像还没吃晚饭,就先给她弄了点热乎的东西吃嘛。”
“……谢谢。”
“你这是哪门子的谢谢,”阿明察觉到对方态度的转变,松了一口气,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你要是真谢谢我,这顿饭钱就算你请怎么样?”
“好。”没有一点犹豫,对面就直接应了下来。“那她……以后还会来吗?饭钱我都可以包。”
“啧啧啧……这我不知道,待会等她吃完我问问。”
对面又不出声了,但是模模糊糊间有衣料摩擦的声音传来。
“许一楠,你冷静一点。” 阿明闻声皱了皱眉,“现在外面还是大暴雨,你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那……你能帮我拍张她的照片吗?”
“……”
“不行吗?”
“许一楠。”
“怎么?”
“我知道了,看情况吧。”
“……谢谢。”
挂了电话,阿明有些心里沉重。
和许一楠认识的五年的时间里,他也渐渐地了解到一些和许一楠过去有关的事情。
在认识自己之前的时间里,许一楠自己一个人从深渊的尽头挣扎着走了出来。其中艰辛,旁人自然无法体会。也是在那段时间里,许一楠似乎完全戒掉了依赖他人的行为。她好像对这个世界充满戒备,时刻警惕着一切可能入侵自我世界的东西。
所以,除了两次醉酒之后的许一楠,阿明在她身上看到的永远都是“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可是现在,这个小姑娘的出现,已经打破了以往的平静。
阿明作为许一楠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一方面为她感到欣喜,另一方面也在担忧。习惯了拒人千里之外的这座冰山,能否打开自我的那扇心门,去再次接纳这个世界。
他不知道,也没把握。
心事重重的回到壁炉旁,阿明却慌了神。
店里已空无一人。如果不是那张桌子上还有被“收拾干净”的饭食后留下的餐具,和杯子底下压着的一张写有留言的便签,阿泳也觉得自己仿佛只是看书累了之后做了一场非常逼真的梦。
他快步来到桌子旁拿起便签。
“大叔!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的招待!时间不早啦,我家人催我了,我得先回去啦~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还会再来这里的!”
落款处,是一只简笔画的举爪猫猫头。
可爱极了。
青春洋溢的气息从字里行间扑面而来。
阿明看完便签后愣了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微信,聊天界面。
阿明:“摩西摩西。”
ICE:“?”
阿明:“照片没有噢。”
ICE:“(心碎)(菜刀)”
阿明:“哇!不用这么暴力吧。我话还没说完呢。(坏笑)”
ICE:“(微笑)(威胁)”
阿明:“(举旗投降)附带便签一张。”
对方无回应。
阿明:“这回放心了吧。”
对方还是无回应。
阿明:“她都说一定还会再来的嘛,安心咯。”
对方仍旧无回应。
阿明开始抓狂:“姓许的!你手机掉水里了吗!回答我!”
半响,对方不咸不淡的丢过来一个一个字。
ICE:“嗯。”
阿明无能狂怒。
按灭手机后,他端起桌上的餐具,到后厨清洗去了。
南城,清和街,雅安小区。
躺在床上面色疲倦的许一楠将那张拍有便签的照片保存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落款处的举爪猫猫头看了又看。
慢慢的,嘴角不自控的向上弯起。
时隔7天零21个小时,许一楠的脸上久违的出现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