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从宜在加班加点,争取上元节之前,将这幅画完成。
她一边还防着冯氏给她定亲事。这天午饭时候,冯氏召集她们,然后说:“今日叫你们来,也是为了说一件事,小四的亲事,你爹爹也定下了。”
杜从宜茫然看着她嘴巴张合,一时间都听不到她讲什么了。
好半天才回神,她真是千防万防,防着冯氏。忘记杜良镛这个人才了。
真是大意了。
杜从珍见她呆滞,推了一下问:“四妹高兴傻了?”
她还茫然跟着点头。
冯氏:“你爹爹早上回来说,端王府虽然人口众多,这位是庶支的独子,但身上也有爵位,再好不过的亲事了。”
杜从宜低着头,不知道杜良镛发什么疯,突然攀上这么高的人家。
按照冯氏两个女儿的亲事,都不算显赫。
他怎么这么神奇?嫁女儿居然能节节高升。
杜从珍听着嫡母说小四的亲事,再对比自己的亲事,就觉得自己的亲事有点上不得台面。
冯氏也是挑明了说:“珍姐儿的亲事,也是你爹爹和故交说定了,宜姐儿的亲事王府那边已经交换了信物,算是定下了,只等着王府的人下帖子了。亲事定了,我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
杜从珍只在去年十一月相看过一回,匆匆一面看着并不富裕,人也单薄。
对方还在备考,起码要等明年考完才能成亲。这会儿听冯氏这么一说,她心里酸涩难忍,既然端王府里那么着急,她的亲事是不是也能有变数?
再想起前一日赴宴,遇见的那些贵妇人,都亭侯夫人对她的赞赏,她脑子里开始为自己的亲事,想办法了。
都亭侯府,那是她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高门显贵,如今有一丝可能,她都不想放弃,毕竟是自己的前程。
从正院里回来惠安几乎喜极而泣,杜从宜麻木地听着她跪地祷告,她无奈问:“你说,我要是不同意这门婚事,怎么办?”
惠安吓得要命:“祖宗!可不能乱说!”
和她一样惊讶的也有赵诚。
赵诚过年这几天过的十分辛苦,三更起来祭祖,二更就要起来准备,他浑浑噩噩跟着,除夕夜几乎一夜没睡,等好不容易睡了两天,结果初三开始要去拜年,每日清早起来出发,夜晚才回来,他真怀疑,这是什么品种的古人,这么耐熬呢。
初六终于可以放松睡一天,结果一觉醒来,过小年正院里吃饭,老王爷给他头一棍,“小五年纪也不小了,你父母都不在了,我就要为你的亲事操劳,如今我为你定下一门亲事,对方虽是六品文官,但品行端正,家风清廉,我已告知你祖母,等开春就准备你的婚事,最好秋天就能过门,早日成婚,早日开枝散叶。”
赵诚被他炸的晕头转向,看了眼周围的人,好半天都忘了要应声。
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能和他一个糊涂蛋意气相投的,也不是什么明白人。
他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老太太明显也有些不开心,也不肯替老王爷圆这个说辞,只管沉默不语。
等他回到院子里,还是没消化这个消息。
吕好蒙这个年过的十分荡漾,先是央求祖母,然后又来讨好兄弟。
约着章奎日日都来找赵诚,这日来了就见赵诚躺在罗汉床上,整个人都呆呆的。
吕好蒙惊讶;“五郎这是怎么了?”
赵诚:“祖父给我定了门亲事。”
章奎惊喜:“谁家的千金?汴京城的小娘子们要伤心了,俊美的赵五郎都定亲了。”
赵诚有气无力:“不知道,只知道是六品官的幼女。”
吕好蒙:“见过人了?”
赵诚嗤笑一声:“什么都不知道,今早上祖父说昨日和人喝酒喝到兴处,就灵机一动,互换信物结为儿女亲家。”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没理,等酒醒了回家发现,大房二房子女的婚事,轮不到他说话,。他定的亲事确实不怎么样,只能塞给三房无父无母的孙子……
真是飞来横祸。
章奎一转眼就明白了,赶紧说:“哪家的女眷?我去帮你打听打听。”
赵诚起身,琢磨片刻后问:“你们说,我要是不答应,会怎么样?”
章奎摇头:“不怎么样。”
章奎说完就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经换了信物,那就得守诺,你若不承认,那小娘子也没法嫁人了。”
赵诚心里哀叹:“我这才闭门修养不到两月,汴京城的乱花都没有迷眼呢,这就要被定下亲事了。”
章奎见他失魂落魄的,安慰道:“你若是不喜欢,那就买上两个可心的妾,岂不美哉。”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我堂堂洁身自好的三好青年,岂能被这等堕落的想法腐蚀了?
那必然是……不能的。
吕好蒙还点头,赵诚没好气;“你点什么头?你觉得妻子不合心意?也想买两个妾?”
等吕好蒙反应过来,赶紧摇头。
赵诚:“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否则,咱两绝交。”
吕好蒙听得一脸沮丧,章奎看得直乐。
吕好蒙这个傻子,赵诚要是不愿意,就不会让他登门了,他硬是一个字不敢提。
赵诚被狐朋狗友安慰过后,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娶妻这件事,是避免不了的。
但他确实需要去见一见那位六品官家里的女儿。
初六过后,年味还是很浓,他一个人出门逛街,沿着御街往东走,两旁叫卖声已经此起彼伏,杜从宜从知道被定亲开始,就又闭门不出了,终于在正月十二完成了画。
惠安已经在督促她给自己绣嫁妆做准备了……
大中午她溜出门带着来宝往碧水桥去了,街上行人已经人声鼎沸,来宝攒了很久的新闻,一股脑的讲给她听:“四姐这段时间没出门,上元节过后,京中贵人们就要参加打马球赛了,听说官家到时候都会参加……”
杜从宜只管听着,来宝讲的大部分都是汴京城的八卦,比如谁家的妾的娘家闯了祸,连累了夫家,谁家的夫人的嫁妆铺子倒闭了……
来宝能知道的八卦,也是市井里大家都知道的,偏偏杜从宜不知道。
她从不敢把自己锁在家里,骨子里时刻记着,自己是个自由独立的人,她害怕自己慢慢习惯这种束缚的生活,从思想上慢慢接受自己是个卑贱出身的弱女子。
人太容易被改变了,她来到这里一切从头开始,确实比较难。
来宝说着八卦,伴着她进了观南楼,那位连掌柜大约是被嘱咐过,见她进门就招呼说:“郎君今天在,您随我来。”
杜从宜跟着他穿过游廊,听见院子里有人在唱,有人在笑。
掌柜报了声:“九宫先生到了。”,杜从宜一直在画上署名九宫,九宫一种模仿力很强的鸟,她暂且就是模仿别人的画,所以署名一律都是九宫。
里面的笑闹声戛然而止。
传来连颂的声音:“请九宫先生到我书房坐。”
杜从宜目不斜视,穿过正堂,直接进了东厢房,连颂敞着外袍,大约是喝了酒脸上泛红,见了她两眼放光,问:“九宫先生这是完成了?”
杜从宜:“我只能完成到这个地步,毕竟我的手艺简陋。”
连颂二话不说,接过画打开,细细观摩了片刻,和以往一样的赞道:“好技艺!”
要知道,他只是给杜从宜看过一个时辰的画,而且给的工具都是初级的。
他其实也是存了考验的意思,想看看她到底有多大本事。
这小娘子不言不语,万事不惊不怒,但拿出来的画都是上乘,按照她这个年纪,这功夫起码会走路就开始学画了。
连颂喊了声:“翠微!”
片刻后女婢捧着匣子进来,连颂坐在交椅上,翠微进来见自家郎君神色幽暗,丝毫不见之前的风流色,甚至有几分凝重,翠微丝毫不敢多言,俯身将匣子捧到杜从宜面前:“请先生查验。”
杜从宜打开匣子,里面是一箱白银。
她不解看着连颂:“你这是什么意思?”
连颂见她看了银子丝毫不以为意,尽管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手里其实很拮据,偏偏她根本没把这笔钱看进眼里。
技艺卓绝,性情孤僻,这是把好刀。
最重要,他们是朋友,是利益一致,理念一致的朋友。
连颂只管笑,问:“这是定金,有主顾想要一副《马球图》,你意下如何?”
杜从宜:“出价多少?”
“暂无出价。”
连颂眼睛里不可抑制出现欣赏,他自己是个肆意妄为的人,有才情,也有技艺,他本人在书画方面也是小有所成,但比起杜从宜还是不够。
他喜欢才情比天高,无视规矩的人。宅门里的那些才女他向来瞧不上眼,有几分才气,但也只有庭院那么大,跨不出高墙的才情,只是被圈养的鸟雀,称不上遨游。
但是九宫这个人,和她打交道这两年,每每都让他觉得惊讶。
她什么都能做,书法也很好,临摹字迹不光能以假乱真,自己的书法也自成一派。书画功底根本不像是十几岁的人,但丝毫没有傲气,卖画赚钱,理直气壮。
他是个生意人,生意人讲究银货两讫,他向来不喜欢和那些酸气文人打交道。反而喜欢和爱钱的才子交朋友。
人生在世,总有想要的东西,总有**。
无欲无求的人,要么是**太大,要么就是,太虚伪。
无一例外。
“这次提供的也是假画,真迹早已不知下落。”
杜从宜:“我知道。”
真迹最后是从陪葬品中出土,她不光见过,而且临摹过很多次,作为基础作业一直练习。
“我可以提要求吗?”
连颂坐起身:“你只管说。”
“一切都要你提供,包括纸,这次的纸比较特殊。”
连颂好奇问:“怎么特殊法?”
“摹和仿,其实是不一样的。就比如这幅画,没有款,没有字,我猜画这幅画的人,眼下还如日中天,所以没有时差。但是《马球图》不一样,那是前朝作品,百年前的东西了。款我做不了,揭裱的那张纸必须要旧纸,我也不可能找到……”
她只是举例,连颂就相信,她远不是自己以为的有点小才。
她是个不可多得人才。
连颂当机立断:“我去寻,只要这幅画造的好,百两黄金,我连某说到做到。”
杜从宜其实有过犹豫,但她只是个平头百姓,她只是靠手艺赚钱,至于这幅画最后去哪里了,带来什么麻烦,那些大事轮不到她担心。
她只想赚够钱,然后找个地方好好生活。
她犹豫再三,不知道怎么说,这些东西都准备齐全,她的房间里也装不下,而且还有惠安这个大麻烦在。
连颂见她突然不说话了,问:“有什么难处,只管和我说,我们抛开生意,算是朋友了吧?”
杜从宜点点头,凭心而论,连颂对她算是很讲义气了。
“当然,只是我家里不方便。”
连颂立刻问:“那就来这里。”
杜从宜:“我不可能每日出门。”
今日她没有穿男装,她和连颂打交道这么久,连颂不可能不知道她什么出身。
再说她等会儿要去东角楼街给杜从珍买首饰,给杜家人买点心。
连颂:“若是隔壁租一个院子呢?”
来宝说:“那怎么能,娘子将来要进端王……”
连颂突然意识到,事情超出他的预期了,前几日矾楼的趣闻,老端王和人赌酒,喝到兴致,和一个六品官定下了儿女亲家。
没想到这个人是九宫。
连颂心里转了又转,他太能洞悉人的心思了,他真是个天生的生意人。
“既然你不方便出门,又要存一笔钱,想必对这桩婚事也很看重,那就找个缘由出门,然后我将隔壁的房子租给你,你只管做你的,多久都成。”
杜从宜立刻想到张娘子。
她立刻有了主意,“等我的信儿吧,我先列张单子,需要的东西你先找齐。”
连颂见她立刻就有了决断,也放松说:“这样吧,今日就不谈公事了,广和楼的崔行首正好在,你花了那么多心思画《朱雀图》,也听一听她唱的曲子。”
杜从宜也不矫情,带着来宝跟着连颂出了书房,那边的崔行首在和那位漂亮女婢聊天,见两人进来,崔行首规矩行礼,因为她,两个权贵子弟前程尽毁……
她要不是有人庇佑,早已经香消玉殒了,如今彻底沦为召即则来的艺妓了。
杜从宜好奇坐在连颂旁边,微微打量这位花魁娘子,生的确实美,她抱着琵琶,看着连颂的眼神有几分幽怨,在座的女婢真的多,连颂继续歪在那里,立刻有女婢上前给他捏肩,他则问:“继续吧,有新曲子吗?”
崔行首暗中打量杜从宜,一边点头:“奴家新得了一首词,正好今日献给这位娘子。”
杜从宜不在意她的小心思,只说了句:“那就唱来听听。”
崔行首没办法,只好歪着头,杜从宜的手指在桌上按照拍子轻轻点着,等崔行首唱完她都没说话。
身边喝彩声很多,连颂都笑说:“崔娘子辛苦了。”
杜从宜站起身和连颂告辞:“曲也听了,事情也谈完了,就不打搅了。”
连颂对杜从宜礼数很周全,丝毫不挽留,站起身:“我送你出去。”
杜从宜空手来,空手回。今日的生意,还没有具体章程,所以她也不着急。
等两人进了游廊,崔行首还在问:“那位女郎是谁?”
翠微:“这不是娘子该打听的。”
上次对杜娘子多嘴的翠兰已经被郎君发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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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她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