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扣 第10章 第九折

皇帝传旨礼部，为常安公主、宁安公主、嘉善公主择婿。

裕王原本正在书房与高襄谈论近来景王与严阁老父子勾结、构陷裕王府属官的事，谈得焦头烂额，猛然听见宫里传来这消息，脸色“刷”得变作惨白，微张着口，似乎喘不上气。来传信的小宦官见状吓得当即跪下磕头讨饶。高襄虽向来沉稳镇定，但侍奉裕王已有数年，从未见他如此，不免也慌了神，扬声要传太医，裕王闭着眼摆了摆手。

一盏茶的工夫才匀住呼吸，载坖问：“常安……她怎么说？”

小宦官被方才的阵势吓坏了，伏首在地上，不敢抬头，结结巴巴答道：“公……公主说要侍奉皇……皇爷修道，不肯还俗出嫁，皇爷不知怎的……发了大怒，抬手一槌将玉磬都敲碎了，碎片弹出来划破了……划破了公主的额头，当即见了血。皇爷气还不消，尚娘娘劝了好一阵子才住。”

一阵眩晕袭来，载坖只觉头顶一轮灼热的白日正烤着他，天旋地转。

捂不住了……捂不住了……

高襄眼看着裕王沁出满脸冷汗，连忙起身上前探看，裕王却命下人们都出去，挣扎着起身，跪倒在他面前。高襄连呼“不可”，扶他又扶不动，只得也冲他跪下。

载坖道：“内宫之事，本不应牵涉先生，但我所赖唯有先生——先生，可愿为我救一个人？”

“救……人？”

“她会死的！”若是小时候议婚那次，或许寿媖嫁就嫁了，忍耐几年等他登基便是。可这些年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寿媖早已不是当年的寿媖，以她的脾气，这时逼她出嫁，恐怕……

“她”是指谁，高襄从裕王先前与小宦官的问答里大致猜得到，只是裕王的反应令他费解。

常安公主修道之事，外廷约略知道一二，但都说是宫变之后为保护宁安公主而迫不得已向父皇邀宠之举。竟虔心到宁死也不肯还俗的地步了？

再者，虽然听说过公主与裕王幼年“姐弟变兄妹”的一段佳话，但平日裕王几乎不曾提起公主，偶尔及之，语气都颇疏远，这次何以如此激烈……裕王仁爱友悌是真，可紧张到近乎发病，又好像有些过了。

宫门深似海，其间弯弯绕绕，勾心斗角，向来不为外廷所知。高襄本不愿涉身其中，奈何是裕王求他。

是裕王，他就不忍拒绝。

多年来君臣之情，师生之谊，裕王敬重他，对他言听计从，裕王的为人又是十分令人亲近，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只得凝眉思索，片刻，开口道：“臣有两计，还请殿下定夺。”

“先生请赐教。”

“其一，公主娇养深宫，几乎不曾见过外男。殿下向徐阁老打声招呼，命礼部大力搜求好男子，要才貌双全者，绘肖像以进，公主见了，或许动心，便能欣然出嫁，不至于寻短见。”

“这……其二呢。”

“其二，便有些风险。民间男子，有私阉而未被选入宫廷充任内侍的，唤作‘无名白’。这些人已不能从事士农工商四民之业，运气好又有些刁钻心思的，供事在京城带澡堂的寺庙中，为宫中内侍搓澡，运气不好又没什么本事的，便四处流浪做些零工讨生活，还有沦为乞丐的。从后一类人里，挑一个样貌周正、老实本分、没有恶疾的，给他做一个假身份，再给他些银两，贿赂采选驸马的宦官，冒充普通平民男子，最后当选。公主婚后，好吃好喝供着他就是了，便仍旧能守身修道。”

载坖到现在，才真正明白当年朝廷为自己选妃时，寿媖是什么心情。这些年寿媖看着裕王府夫唱妇随人丁兴旺，又是什么心情。

寿媖的驸马，若是个相貌堂堂、才高八斗的完整男人，他单是想想，就片刻都忍受不了。

若寿媖再心甘情愿去嫁那人，那他……他到登基时杀了驸马，杀了他们的孩子，哪怕灭了驸马十族，也难解心头之痛、心头之恨。

可真要铤而走险，让寿媖嫁个阉人……

高襄见裕王舍其一而欲就其二，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一腔热血奉裕王为主，一心想要辅佐裕王做千古圣君，裕王也一直是个好学生，从未辜负他的期待，怎料他竟在男女之事上如此大逆不道！

况且他一向自信，与裕王君臣相知，亲密无间。怎知在夺嫡的节骨眼上裕王竟有这般掉脑袋的事瞒着他，从未在他面前显露蛛丝马迹。如今看来，裕王待他，恐怕是另一番心思。

他心里翻江倒海，再看裕王，便不是滋味。

“劳烦先生，安排人下去，寻个可靠的‘无名白’罢。”裕王道。

“是。”

“有先生在，我便放心了。多谢先生。”得了高襄的应允，裕王紧绷着的弦一松，身子向前一倾，昏倒在高襄怀里。

高襄一面喊人叫太医，一面拥着裕王。

裕王白皙清俊的脸，满是疲惫脆弱。

裕王还是信赖自己的。想必恋慕亲姊妹的事，是无法对臣子启齿。这些年来，裕王瞒着所有人，瞒得辛苦。

裕王这一昏倒，倒在他怀里，不知怎的，就把高襄适才的怨怼之气消弭无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