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点灯数盏,屋外细雨绵绵。贺敬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首饮尽,复而又倒了一杯。那双手捏着酒盏骨节泛白,用力之大偏怕较小酒盏难以承受。
“以酒消愁愁更愁,时寒何必与元雪过多计较。”唐君白按下酒壶,劝慰道“七皇子是出了名的傻子,她自小心善,看不得他人受欺辱,只是关心而已,无关风月,无关情爱。”
话虽如此,可他心里就是不痛快“他傻?他比谁都精者呢。我贺敬虽然霸道又矜贵,可从不喜什么阴谋诡计。你看看他,装疯卖傻也就算了,居然打着傻子的名头欺骗唐元雪的感情!唐元雪才是个真傻子!她越是心疼,我就越欺负他!”
想想又觉得心中不快,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用脑子想想,他们皇氏族人,亲缘血脉,偌大的皇城能活到十五岁者,岂是泛泛之辈!”李明玉心狠手辣,李明石没有本事,怎能活到现在?
“是啊,这就是他聪明所在,这么多年装的太像了,令太子错过了时机。”唐君白拍了拍贺敬的肩膀“你太自负了,元雪真的在乎李献词的话,何必要等到今日?她年方二八,正是芳心暗许之际,要真想嫁给七皇子,你觉得你还有戏吗?”
“早就看出来你小子对元雪有意思,没想到还是个痴情种,放心放心,大舅哥我与你暗度陈仓,还怕拿不下小丫头?”
贺敬抿着嘴看着唐君白,一肚子的怒火霎时消散“你可得把她给我看住了,等哪天嫁于外姓不是我贺敬,你唐府的屋顶怕是得翻一翻。”
“行了行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怎知元雪心里就没有你?”唐君白捂着眼睛不忍看“想笑就笑吧,别忍了,你嘴角都要挂到耳后了。”
“你说她为何总是对我这般凶恶,难不成我也装疯一回?”
“哟,好好的小公爷不当了,羡慕起傻子来了。国公府一帆风顺有何不好,你要知道得不到的东西那是时机未到,七皇子先忍而后谋,忍而不发,审时度势。至于你,初心虽好却用法不当,只会适得其反。”
“元雪心性单纯,争强好胜,这么多年难道你还没摸清底数吗?”
“切,她什么脾性我怎会在乎,便是骑在我头上撒野又如何?”
“那你为何每次都喜欢激怒她?”
“我激怒她?难道不是她激怒我吗?猪脑袋都不想想,我要不带人欺负李明石,鱼目混珠,他能躲过皇后那双眼睛?”贺敬道“幼时她整日里担心那个傻子,大皇子刚逝世,正是沈家独占鳌头之势,朝中大臣以己私利为先,皆处于观望之中,谁会帮他。还好我国公府天不怕地不怕,就算她是皇后,坐在龙椅上,可是李姓。”
唐君白望着一旁的灯架,烛烛红蜡泣血。火光摇曳,映得二人身影闪烁不定“能坐到凤位上的人非同凡响,如今陈家早已不成气候,或许皇后知道他装疯卖傻,就是喜欢看他苟且偷生,又无能为力的狼狈相,可她算错了一步。”
“哪一步?”
“人心。”烛火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在这房中显得格外清脆,贺敬为唐君白倒了杯酒,这屋内的酒香穿过窗柩,和着雷霆骤雨飘进了尘烟之中,瞬而消散。雨越下越大,疯狂地拍打着青瓦白墙,一丝凉意悄悄溜进了内室。
“强者最大的特点就是自信,盲目自信会让她忽略身边的危险,就比如一把生锈了的铁刀,反复打磨,将会锋利无比,趁此不备,一击致命。”
“七皇子便是如此,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蛰伏多年,奈何羽翼未丰。这种人如同一条毒蛇,等它醒过来总会成为心腹大患,令人担忧,元雪无论如何,都不能嫁给他这种人。心存二志,权力与皇位,相比之下情爱只是他一时兴起而已。”
“是啊,我劝过她那么多次,总是不听。如今李明石气候未成,入不得我眼,就怕朝政大权落入他手,再难抽身。”
唐樾一介布衣能坐上中书侍郎的位置,手段与心机自然不可小觑,他为何会默许唐元雪接近李明石,心中也有几分私情。这一点唐君白看的很明白,至于他家娘亲,年轻时与淑妃交好,怎会反对?
李明玉一生顺遂,虽说性情阴柔狠辣,可温室里的花经不起风雪摧残。二者相比,龙虎争霸,不知伤亡几许。
“皇后禁足西宫,怕也是他的手笔。”想起宫宴时被皇后的人钻了空子,令唐元雪身陷险境,贺敬心中滞存恐慌。
“他二人斗法总会殃及无辜,元雪并不蠢笨,只是太大意了。任她身居高位,想要杀唐家的儿女,还不够格。”唐君白捏着酒盏,因抬手而晃动的酒水水纹圈圈漫开,搅得一双眸子里风起云涌“是他的手笔不假,可我唐家也出了一份力。”
“皇上如今外强中干,体力不及以往,时常靠着药物控制。这些药可都是西宫层层把关,你说若是错了一步,药物出了问题,该如何?往日也就算了,李明玉高登太子之位,再往前走一步,就要君临天下威风凛凛。圣上多疑,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问题,不是弑君又是什么?”
贺敬看着那人一身青衣飘飘,弱不禁风的样子,心中暗忖:果然人不可貌相。
“论手段,我似乎还是太过畏首畏尾。”
唐君白饮下杯中酒,哈哈一笑“你啊,只不过是太在乎元雪的感受,不敢动手罢了。她那人大大咧咧惯是没心没肺,这种事想来也并未放在心上。你左右动了谁,都得惹她生气。”
“哎……提起她我就来气。”贺敬长叹一口气,无力的扶着额头。
“提前适应吧,往后怕有你受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时寒,我二人可得不醉不归啊。”
“我还怕了你不成,喝就喝,不醉不归!”
初夏一场雨气势汹汹,风声渐起,卷着柳叶翻飞,明灯晃动,幽弱的灯火再也支撑不住,噗哧一声,被雨水泯灭。东华山如此,皇宫之中亦是如此。
偌大的宫城里,职守的太监慌忙点亮吹灭的烛火,拍了拍胸口,环顾四周未发现异常,返身回到廊下栏内打盹。圣上避暑带走了皇城里将近四分之一的侍卫亲军,贵人多数,正是悠闲之时,这等雨夜里,休息片刻也不碍事。
任谁都安稳入睡的时间,皇后一袭明黄宫装静坐凤位上。她上挑的眉眼中,带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痛苦,相伴几十年,竟被枕边人指责怀有居心叵测之意,企图谋夺皇权,觊觎皇位!若说她狠,那也是对那些宫中贱人,卑劣奴隶!可曾对他有半分不敬!说到底,还是不信她,不信他们这个儿子罢了。
空荡的大殿之中毫无人迹,只点着一盏明灯,昏昏弱弱萦绕着淡淡忧愁,高贵的女人按着脑袋支在椅炳上,沉重的发冠明亮灿烂,却又重如山石。
屋外的风声杂乱惊扰了皇后的心,慌乱中繁华复杂的步摇在她耳边哗哗作响。
“子夜时刻,母后还未就寝,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皇后抬头,一身月白银裳的男子站在殿前,身后狂风骤雨可他却毫发未乱,衣着整洁。
“我儿不是也没睡?难道也有什么烦心事不成。”
李明玉踱步而来,阴暗的烛火照的他的面孔阴晴不定:“夏日炎热,雷雨轰鸣,我怕母后在这等夜里回想过多,无心睡眠,便来看看。”
“哼,我儿怕是想太过了,思虑过多伤及肝脑,皇儿还是好好关心自己吧。”
李明玉无视皇后的警言,坐在一旁的软榻上,自顾自的倒了杯凉茶:“这清针银叶祛肝火旺盛倒也有效,只是效果不佳,母后还是服用些马蹄黄为好,立竿见影。”
“放肆!”凤位上的女人怒目而视,指着坐下那人大骂“本宫做事,何时需要你来置喙!”这等指桑骂槐的口气,可不就是在责怪她多事?
“区区一个女子,竟能令你忤逆亲母!天下江山无数美人,何必惦记一个意不属尔的。”
“可这天下间,什么才是我的?母后曾教导孩儿,凡是想要的东西,就要不顾一切的拿到手!”他抬起一只手,反复间握成拳:“可如今,母后却让我放弃,就如当年我一心要娶她为妻,你却推给我这么一个无趣生硬的玩偶,孩儿心中甚是失望。”
皇后眸光一闪,满腹怒火隐忍不发,耐着性子解释道:“董家看似中庸,当年也是意属大皇子为储君人选,你娶了董氏嫡女,断了他扶植其他皇子的念头!况且董氏一族根深蒂固,比之国公府那也是一条大鱼,本宫处心积虑皆是为了你!当年你若执意娶唐氏女,到头来只能是鱼死网破讨不得半点好处!”
“你父皇年少时荒唐无数,欠下安清兰一个诺言,就算我为你谋了唐元雪,终将是竹篮打水罢了。”
“所以你才要坐到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睥睨天下,不负母后这番苦心啊。”
这番话令李明玉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自小便是如此,他所要做的一切除了皇位还是皇位,那个位置至高无上又不近人情,到底有什么好的!
“你父皇这几日疑我谋逆,连避暑都绝了我相陪的念头,幽禁宫中,母后心中伤怀不已。”她扶着额头,朱红艳丽的指甲被烛火映的如同宝石一般璀璨无比,那短短一瞬的华丽随着放下的手掌再度变得灰暗:“这种念头在他心中一旦种下,再无翻身之力,既然如此,那便随了他的心吧。”
“什么!母后你怎能·····”李明玉大惊。
中秋之际,花好月圆华灯璀璨,唐元雪一行人来到飞虹桥下的流溪岸边,夹竹桃开得正艳,溪水潺潺间映着天上明月以及岸边的桃花。
长桌上摆满了吃食,冰皮月饼、榛果甜糕,还有三杯宫中蜜。
“今日仲秋,我们几人三个一排来抢宫中蜜可好?”唐元雪对面坐着贺敬,他兴趣盎然的点点头,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盯着宫中蜜擦拳磨掌。
张娴姝的对面坐着唐君白,二人眉目含情,纷纷点头。
小乔的对面坐着廉晁,冷傲孤寂的将军此刻抿着一张嘴,盯着面前的宫中蜜目不斜视。
“我数一二三,就开始,谁抢的慢可就喝不到啦。”唐元雪环顾几人,口中快速喊道“一二三!”
贺敬眼疾手快抓起杯子便要喝下,余光瞥见张娴姝拿着杯子畅饮,唐君白摇着扇子一动不动。廉晁端着宫中蜜细细喂着小乔,二人低眉盼目情意绵绵。而坐在对面的唐元雪撸起袖子双手掐腰,虎视眈眈的看着贺敬,满目怒容。
贺敬舔了舔嘴角,心虚的放下宫中蜜,两只手在身上擦了擦;这两个没志气的懦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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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