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之城 第134章 Chapter 134

洛恩没想到的是，这一事件依然没有结束。

次日，暴风雪告诉他，昨夜和他打架的神裔想和暴风雪还有他见一面。神裔自称有苦衷，还是和非自然世界相关的，被洛恩打了一顿之后，思绪一下子清晰了，他想借此机会向洛恩道歉，并告诉暴风雪一些他之前隐瞒的事。

暴风雪嗅到了阴谋的气息。不是神裔的阴谋。这家伙有很多缺点，但不至于到这时候还在想办法害人。馆猫保护伊利斯、清除不法之徒，依靠的除了自己和同事的能力，还有来自各方的信息和线索。他一向欢迎别人向他提供信息，无论是否有用，就像刑警需要线索来破案一样。

洛恩就这么被捎上了。他对再会神裔没什么期待，两人没有因为打了一架就成为朋友，对方在洛恩心中的形象，不过是从法术废物略微升级成了有点毅力的傻子。不过，洛恩很好奇神裔究竟要谈什么正事，这是他获取新信息的机会，自然乐意帮暴风雪的忙。

次日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暴风雪与洛恩和神裔在图书馆的一个会议室再会。神裔依旧是一副鼻青脸肿、打不起精神的模样，看来得需要好一阵子才能彻底恢复过来。他投向洛恩的目光多了几分清醒和敬佩，至少没有从前那么自以为是、惹人讨厌了。

“说吧，你有什么秘密。”暴风雪坐在古地图软垫上，威风凛凛地说。

神裔点点头，然后开始长篇大论地向洛恩道歉，表示他知道自己最近的行为不太好，但是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不止是因为那位无辜的女生。他对女生的执着追求、对情敌和假想情敌的夸张敌意，都是症状，而不是病因。

打了一架之后，神裔开始反省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对洛恩的态度实在不太不礼貌，还对着馆长先生说了很多歪曲事实的话。洛恩打醒了他，所以神裔除了道歉，还要道谢。

洛恩默默听着，没什么反应，神裔不像是在和他“交流”，反倒是像在背稿、忏悔、自说自话，颠三倒四地说完之后，他自己的心情轻松了不少，洛恩的态度好像根本不重要。这样很好，洛恩不想听到诚挚的话语、感受到真实的注视，这番以自我为中心的发泄让洛恩轻松完成了任务，他和神裔一样心情轻松。

暴风雪听得十分不耐烦，又不好打断，等神裔终于结束发言，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他才试探地发问道：“所以，你所说的‘病因’，究竟是什么呢？”

神裔神色中多了几分严峻，他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艰难开口：“我发现，我的两个哥哥好像…好像变成了黑暗神裔。而且，他们好像也在…逼迫我变成黑暗神裔。”

这正是暴风雪想听到的线索。他竖起耳朵，眼神变得专注：“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洛恩的神色也变了。虽说神裔本就不是什么温柔友善的性格，但是在重压之下，人的性格确实会发生改变，尤其是变得暴躁易怒、走极端。如果神裔所说的属实，他近期在心惊胆战地保守这个秘密，洛恩不禁对他心生一丝怜悯。当然，这不能成为骚扰别人和乱发脾气的借口。

“说实话，我也不太能确定…”神裔烦躁地挠头，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我就按照时间顺序来说吧。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的两位兄弟，他们是双胞胎，都比我大八岁，各个方面都比我优秀，从好多年前就一直驻扎在北方协会总部那边。我没能通过那边的选拔考试，在周边城市辗转了几年，最后听说伊利斯这边有真神保护又没有强制性的门槛，才跑来这里。”

“你还挺不情愿的。”暴风雪哼了一声。

神裔哭丧着脸：“我就实话实说嘛，您别在意这些细节，我在伊利斯过得也挺好的，在有能力通过考核之前，我都会安心留在这里。”

暴风雪知道，这家伙来伊利斯就是为了混日子。

伊利斯在非自然世界的定位是一座适合弱者的城市，任何神裔和知情者都可以在伊利斯登记，请求暴风雪和两位真神的庇护。波小姐把第一位被解救的受害者梅芙送来伊利斯、把这座城市当作她拯救计划的起始点，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不仅如此，居住在伊利斯的神裔和知情者还可以接触到很多优质资源，包括但不限于真神坐镇的安抚效果——和神力特别区一样对个体资质有略微加成，图书馆存储层的各种真神物品甚至真神遗物，数以千计的非自然世界相关书籍，最重要的是半神和年长神裔的教导。洛恩就是个充分利用资源的典型，也是普通人潜力的证明。他的确得到了馆猫的青睐，但是除了布利每天一次的授课和神力引导以外，其他待遇和神裔们没有区别，暴风雪和几位半神虽然性格各异，但总是乐意为他们解惑的，真神物品和相关书籍更是很容易借到。

以橘子和她的神裔男友为例，两人都不是馆猫的正式学生，至少没有洛恩这么正式，但也充分利用了伊利斯尤其是图书馆的资源，打下扎实的基本功，并找到了自己喜欢且擅长的领域。曾经隶属于盗贼组织锆的少年伊森是另一个正面例子，他严格来讲是迈尔斯的学生，监护人是迈尔斯和布卢医生，平日里比较亲近的朋友是暴风雪、梅芙和橘子。伊森自从获救、加入守护者阵营之后也做出了很大的进步，经常参与到各种实战行动之中。

梅芙是个更极致的例子，她的资质基础连最简单的法术都无望掌握，但她乐于学习，知识就是力量这个道理在这里同样适用。暴风雪前段时间和梅芙聊天的时候，顺便给她做了个非自然世界基础知识问答测试，梅芙的正确率居然超过百分之九十，这是很多神裔都很难做到的。

巧合的是，这几个正面例子彼此都是朋友，这大概是人以群分的原理。

至于坐在暴风雪和洛恩面前的这位神裔，他显然是个反面例子。

神裔颠沛流离地来伊利斯落脚，安顿下来之后，不再面临生存的压力，也就失去了上进的动力。他父母早亡，和两位优秀的神裔哥哥各自继承了三分之一的财产，只要不奢靡无度，平安度过一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伊利斯的物价相较其他城市而言也非常友善。神裔经常来图书馆蹭饭，积极争取作为登记神裔的福利，也是因为他是个坐吃山空的无业游民。洛恩听说被神裔追求的女生在一家大公司的伊利斯分部做全职文员工作，收入稳定，心里不得不感慨，以神裔这抱着一笔不算巨额的遗产度日的水平，还好意思死缠烂打地追求人家。

神裔目前在伊利斯住了五年多，从没有试着给自己找过老师，从图书馆借的书屈指可数，一本入门书到现在还没看完，基础法术学得半生不熟，除了暴风雪统一发放的入门戒指以外，再没有借用过其他的真神物品。他说自己在准备北方协会的入门考试，暴风雪哪儿有这么好骗，入门考试的难度不高，现在的洛恩都有可能通过，神裔若是把伊利斯当作中转站、努力想要加入两位哥哥的阵营，不可能现在还滞留在伊利斯。

神裔在暴风雪审视的目光中困窘道：“我没什么学习天赋，又比较害羞，不想麻烦你们，所以一直在偷偷自学来着。”

暴风雪不再理会他的借口，他更关心的是其他两位疑似意志动摇的优秀神裔：“OK，那么，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让你觉得他们和原来不一样了呢？”

“哦，”还在想办法为自己辩解的神裔回过神来，继续叙述，“自从他们推荐我来伊利斯谋生之后，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面了。他们一边学习一边工作，连假期都没有，忙得要死要活，没法来伊利斯找我见面。至于我，他们经常邀请我去那边，还想抽空带我在城市里玩一玩，顺便把我介绍给他们的同事朋友，为我积攒一些人脉。但是我一直推脱，因为…不想给他们添麻烦，而且，他们那么厉害，我过去了怕是要让他们失望，给他们丢脸。我父母的优秀基因全遗传给他俩了，我半点没分着，感觉和他们根本不是一家人，我就像个捡来的孩子。”

神裔越讲越气愤：“我们本来关系还可以，但是不知不觉中就生疏了。我承认他们对我很好，可能是我配不上他们这么优秀的兄弟吧。”

暴风雪难得什么都没说，这种兄弟姐妹之间自然的竞争和对比，确实会让平庸的人逐渐变得自卑。神裔这个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培养的地方，连最基本的上进心和学习热情都少得可怜，再打断他进行说教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上次和我通电话大约是在一年前。”神裔思考着说道，“又问我学习情况，还说等着我通过入门考试，去和他们做同事。我当时挺生气的，我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儿，不想再被人管教，他们又不是我家长。所以，就，说来我也挺后悔的，我和他们吵了一架，后来就一直冷战，可能是他们对我彻底失望了，或者工作忙，懒得再搭理我，我也没有主动联络他们。我觉得我应该和他们道歉，但是我又不想道歉，太没面子了。”

暴风雪和洛恩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倒是很符合神裔这个人的行事风格。

“然后，大概是一个月以前？我大哥忽然给我发消息，问我最近怎么样了。”说到这里，神裔的表情又变了变，有些忐忑不安，“我当时还挺开心的，我不想和他们彻底断绝关系，有两个优秀的哥哥，我其实很为他们骄傲，我们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是他们一直都是我在非自然世界生存的底气。所以我兴冲冲地向他汇报了最近的情况，还保证我一定好好学习，尽快变得和他们一样厉害，这么说至少能让他们开心开心，不要彻底放弃我。”

暴风雪抖了抖耳朵，神色变得愈发严肃，他大概能猜到后面发生了什么。

“然后，然后，”神裔的声音有点颤抖，“我大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生气了，开始疯狂地骂我，说我是个废物，是家族之耻，还说了很多很过分的脏话，大意是我活着就是浪费资源，不配得到他们的关怀和帮助，不配得到伊利斯的保护。他说我如果真的仰慕他们，认可他们的潜力，为他们的前途着想，就应该立刻去死，让他们能多分到一些神裔加成，为他们的修行之路提供一份助力。他说，我如果自杀，才是真正的讲义气的兄弟、勇敢的男人，说不定还能借机进入磨练机制，先他们一步成为半神证明自己，什么的。一套一套的，如果我再勇敢一点，可能就真的被说服了。但是我不想死啊，即使是为了兄弟，我也想活着，所以我就委婉地回复他，说我会考虑考虑，会继续努力什么的，想要等他冷静冷静再聊。结果他更生气了，不停地骂我是胆小鬼、懦夫，还说会把我不思进取的无耻事迹搞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来嘲笑我，他还要写信给北方协会和你们，说我这种没价值的低等神裔就应该被赶出去自生自灭什么的。”

神裔几乎快要哭出来：“我…我们的祖先真神只有我们三个神裔，所以他说的没错，我死了会给他们带来很大的增益。他们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我，现在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开始消息轰炸，威逼利诱我为他们去死。我联系了二哥，但是他把我拉黑了，我想他们可能是一个态度。但是怎么会呢？教唆他人自杀明显是违反规定的吧。他们之前从来没有过这种倾向，我实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觉得他们可能是被什么邪教给洗脑了，可是我又没有证据。哎，我又不想和他们断了联系，这事我也不知道该找谁说，烦死了，把我整的都抑郁了。”

神裔唉声叹气了一会儿，这才抬眸看向暴风雪：“说出来畅快多了。但是，不管你们怎么说，我觉得我这么做不太仗义，有点对不起我的俩哥。他们那么优秀，我不想他们的前途被影响，如果我能再坚强一点、不理睬他们就好了。我真的不想告发他们，他们肯定不是故意的，可能是事业受挫，心情不太好吧，就像前一阵子的我一样，喜欢对别人乱发火。”

洛恩经验不足，没能预测出这个走向，表面上依旧冷漠，心里却有些惊讶。

暴风雪就冷静得多：“把聊天记录给我看看。”

“我删了。”神裔摇头，“我不想留着他们的罪证。”

这家伙真是把“仗义”和“不告发”的原则做到了极致，怪不得之前和洛恩约架的时候那么多事，暴风雪叹了口气：“行吧。你告诉我就是为了告诉我？”

“差不多，就是向你们道个歉，说明一下原因，之前态度不好，怕你一生气把我从伊利斯赶出去。”神裔苦笑道，“至于我哥的事，我也不知道你们该怎么处理。能不能帮我问问他们过得怎么样，然后…争取把那个可能存在的邪教揪出来？但是千万千万不要惩罚他们，受害者就我一个，我不追究的话，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教唆自杀这件事没有酿成后果的话，可以略微从轻处罚，就是不知道这里面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事。”暴风雪说。

“总之你们千万不要说是我告发的。”神裔恳求道。

“行，我们会暗中调查。”暴风雪点头答应，并给神裔推荐了布卢医生，他大概需要一些心理疏导。

神裔离开后，暴风雪和洛恩交换了一个眼神。

洛恩之前对神裔的印象不好，听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之后倒是能和他共情。神裔的两位哥哥对他很好，是他唯二的亲人，是他的榜样，也是他青少年时期的依靠，粗略地来说，和鸢尾先生在洛恩心目中的形象差不多。如果洛恩和鸢尾先生许久未见，重逢的时候，对方却对他失望透顶、大加指责，还要他去死，洛恩很难想象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暴风雪站起来敲打洛恩的额头，“不许乱想。”

“啊，就是觉得这人有点惨。”洛恩把暴风雪揽进怀里，惆怅地说。

“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两位神裔实力和人品都不错，怎么突然变得这样歇斯底里。”暴风雪若有所思。

“是有点奇怪，但是人总是会变的吧？变好变坏都有可能？”不怎么了解人类的洛恩试探性回答说。

“我觉得这里面有阴谋。”暴风雪低声说，“得好好调查一下。洛，愿意做我的助手吗？”

“当然。”毕竟这件事和他也有点关系。

出现了，新的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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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Chapter 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