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之城 第101章 Chapter 101

伊利斯上空，梅里特和伊妮的小屋。

“小雪，你还好吗？”伊妮一手提着零食袋，一手敲敲奢华猫屋的顶棚。他们一向活泼开朗的小猫已经在里面自闭了好几个小时，这无疑是令人忧心的。

“我想明白了。”暴风雪从小窗里露出半个脑袋，头顶的毛乱乱的，显出几分颓废，“洛早就知道了，就是一直没有告诉我，我一直在傻乎乎地找我自己。”

“我能理解洛恩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暴风雪小声说，“因为我不记得他了，他告诉我也没有用，还会造成我们都不想见到的尴尬局面…”

伊妮摸了摸大白猫的脑袋。

“我用神术搜索了记忆，洛在不知情的时候就已经说出了原因。”暴风雪继续自言自语，“洛委托我寻找鸢尾先生，但是从来都没有打算和那个人，也就是我，正式见面，因为我很可能已经不记得他了。我大约是个很有爱心、乐于助人的性格，帮助的人太多太多，无法清楚地记住每个人，每件事，而且我们相处的时间实在太短，又过了很多年…他全都猜到了。他不想让我知道他千里迢迢来到这座城市定居，又那么在意我，我会因不记得他而心生愧疚。洛只想悄悄地看看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需要帮助的事情，他也这样做了。可是我该怎么办呢？”

暴风雪忧伤地啃了两大口零食：“理论上我可以用神术寻找有关他的记忆，洛大概也知道这件事。不过，我的确是不记得他了，用特殊手段就像是作弊一样，没有自然回想起来的真实的感觉，更像是在档案馆里搜索查找特定信息，我又不是机器人…机器猫。且不说记忆的事情，我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真相，怪不好意思的。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就好了。这样不仅显得我很傻，而且有些对不起洛对我无言的付出和体谅。”

伊妮把暴风雪从他的猫屋避难所里抱出来，语气温柔道：“你已经做出决定了，不是吗？”

“我总不能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暴风雪小声喵喵，“你们都说我的演技惨不忍睹。而且…”

暴风雪回想起洛恩注视着展板的背影。

洛恩什么都没有说，但他一定很想再次见到他的鸢尾先生。尽管这和洛恩向他表示的愿望相悖，暴风雪不打算再隐瞒下去，再说，洛恩只是希望他不要把委托告诉鸢尾先生，又没有提及鸢尾先生自己意识到委托内容的情况。暴风雪没有违背诺言，只是真相和他们预计的略有不同…大不相同而已，暴风雪觉得这不能怪他，他又不是故意的，洛恩应该不会生气。但愿。

“小雪，你担心的这些事情我都懂。”伊妮说，“不过，你的这位朋友之所以没有告诉你真相，不就是不想让你心生愧疚？你现在觉得对不起他，觉得内疚自责，反而是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我想，如果你能保持正常的心态，和他坦诚相处，不觉得谁亏欠谁，反倒对你们都好。他是人类，你却是一只阅历丰富的猫猫，应该由你来解决问题，对不对？”

暴风雪仿佛终于鼓足勇气，露出坚强的神色，用力点了点头。

“也对哦，这只是我漫长猫生中的一件小事，就像洛说的那样。”暴风雪喃喃道，“可是，这一切对洛来讲却是非常重要的，他珍视自己拥有的一切，甚至把伊利斯这座城当作他生活的全部。这本应该是神族与人类之间的基本区别，没什么可奇怪的，可是…”

“不知不觉间，他也成了你很重要的人。”伊妮接话说。

“是这样没错。你知道，我对热爱伊利斯的人完全没有抗拒力。而且，洛他不仅热爱伊利斯…”暴风雪扭捏地蜷缩起前爪。

“我们都知道，小雪你是一只渴望被喜欢、渴望被爱的猫猫。”伊妮笑着捏他的爪子，“这么一位热爱伊利斯又热爱你，还和你很聊得来的人类，当然是特殊的。”

“原来如此。”暴风雪眼睛亮了亮，“的确。我还在担心，洛这么在意我，以后我要是又忘记他了，或是遇到更有趣的人，和他关系不那么亲近了…”

“你能想象得出比他更有趣的人吗？”伊妮歪着头问他。

暴风雪冥思苦想：“我想象不出，洛本就是个巨大的惊喜。”

他之前还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和洛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这样亲密无间、无可取代。确认了这件事之后，暴风雪不再迷茫，充满了前进的动力和勇气。

“我要去找洛。”暴风雪从伊妮的怀里跳出来，“我要破除这最后的隔阂，告诉他他对我有多重要。他的鸢尾先生不仅活得很好，而且很为他骄傲。”

接受了梅里特和伊妮的鼓励和祝福之后，暴风雪昂首挺胸地离开飞屋，一路小跑到地面才想起来，现在是万籁俱寂的凌晨时分，洛恩大概正在做关于鸢尾先生的好梦。

大白猫略有不甘地回到图书馆，耐心等待天亮。

终于，等到洛恩平时起床的时间，暴风雪试探地敲了敲门。

房间的门很快被打开，洛恩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显然心情很好。清晨被敲门固然令人恼火，甚至让洛恩感到恐惧，不过，通过猫眼看到忽然出现的大白猫之后，洛恩心中的疑虑和苦恼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温和期待的态度。

然而，打开门之后洛恩才发现，暴风雪的神色比往常要严肃几分，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像是老师找学生谈话，让他有种隐隐的不妙感。忐忑的情绪一旦冒头便在心头生根，洛恩深吸了口气，有点纠结地看向大白猫：“雪球，请进，有什么事吗？”

暴风雪灵巧地钻进房间里，等着洛恩关上门后找了个地方落座，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开口。之前几个小时的等待，全被他用于回忆和洛恩的相识过程和美好回忆了。

眼见洛恩一副担忧又不知所措的模样，暴风雪不能再犹豫下去，于是他遵从自己的心意，尽可能真诚坦然地开口：“洛，我终于可以实现你的愿望了。我找到了鸢尾先生。”

洛恩略微歪头，疑惑地看着他，虚虚握紧的拳头透出一丝紧张的期待。

“因为鸢尾先生就是我，我就是鸢尾先生。”这么说着，暴风雪不经意间透出几分骄傲，“抱歉，我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但是我已经用神术找到了和你相关的记忆。怎么说呢，我的确忘记了你，但不是永久性的。我的意思是…谢谢你的记挂，鸢尾先生一直都在。”

“你发现了？什么时候？”洛恩一开始的反应也是惊恐的，“是因为照片展？”

有种踩中了别人布置已久陷阱的感觉。

暴风雪无辜地看着他：“对不起嘛，我只是好奇鸢尾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关系，”洛恩连忙道，“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感觉有点突然。抱歉，我一直隐瞒这件事，没有告诉你真相。”

眼看这场对话很快就要变成道歉大赛，暴风雪急忙使出绝招：“想不想再见他一次？”

洛恩一时怀疑自己还没睡醒，迷茫问道：“怎么见？”

“我对人类身份没有存档，不过，我找回了当年的记忆，可以重塑鸢尾先生的形象，性格可能比较难还原，但是这些身份都是我的一部分，你懂的。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惊喜…现在也不能算是惊喜了。”暴风雪有些期待地望向洛恩。

“可以吗？”洛恩下意识捂住心口，意识到自己浮夸的动作，又慢慢放下手，“我…感觉还没太准备好，但是，我很乐意再见到他…我的意思是，见到你的那个人类身份。”

洛恩深吸了口气，露出一个百感交集的笑容来：“差点忘了，你们本就是一个人…一只猫，我倒是也没什么好腼腆的。谢谢你的惊喜，雪球，虽然只是见到你的一个形象而已，但是我很期待。这大概也算是一种重逢吧？”

“今天的你好像比平常开朗…又勇敢，”暴风雪晃晃爪子，“是以为自己在做梦吗？”

“…是的。”洛恩诚实点头，“我没在做梦吗？”

“这样也好。”暴风雪眯起眼睛，语气中带着几分顽皮，“我们在梦里总会变得格外勇敢，不是吗？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不是一场梦，你不会忽然醒来。”

洛恩当然明白这回事。因为鸢尾先生一直都在，就像他固执地相信着的那样。

像是童话故事中的片段那般，大白猫凌空而起，一团云雾隐去了他的身形。片刻后，便可以看到一个成年人的轮廓。再然后，便是照片上的那个人，带着洛恩最熟悉的温和笑容，穿着素色长款风衣，戴着金丝眼镜和宽檐帽，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变魔术似的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洛恩已经在竭尽全力地保持镇静，但是看到这神奇的一幕之后，他还是感到说不出的震撼，这是只有神术才能达到的效果，他从少年成长为青年，对方却一点也没变，像是一直都在默默等待着他。

馆猫“假扮”的鸢尾先生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双臂，给了洛恩一个温暖的亲人间的拥抱。

洛恩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长得和鸢尾先生差不多高，不再是个需要人领着手的孩童，他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观察、感受对方。

他也什么都没有说——和馆猫的带着些许愧疚的沉默不同，洛恩所有的心理防线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击溃，数不清的情绪混杂在心头。他沉浸于这个瞬间，一时无言，心里有太多话，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不想说，似乎唯有沉默才最适合这个特别的场合。

这个拥抱太过温暖，融化了萦绕在洛恩周身的坚冰，在他心里生起一把火，比刚知晓非自然世界、发现理想和追求、看清自己未来道路时的火更热烈。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这座城，不再是一个匆匆过客，不再是一个来去无踪的幽灵。他心中那个太完美、太稍纵即逝，被时间磨灭得只剩下一点残影的人，此时正和他紧紧相拥，带着无可置疑的真实存在的温度，作为一个真实存在的鲜活的人，不再是仅存于冰冷回忆光碟中的美好幻想、炽热沙漠中影影绰绰的海市蜃楼，仿佛风一吹就消散了。

洛恩终于找到了鸢尾先生，再一次，最真实最确定的一次，最后一次。

他不记得这个拥抱持续了多久，大约是很久很久，久到他与自己辛苦搏斗一番，才止住混杂了激动、惊喜与难以置信的泪水，只是热泪盈眶、鼻尖发红，没有像刚到伊利斯拜访图书馆那样没面子地哭出来。当时是因为不知道鸢尾先生在场，洛恩总是想在对方面前显露出坚强成熟的一面。

结束拥抱之前，洛恩还悄悄抹了抹眼睛，有种欲盖弥彰的效果。

“让雪球回来吧。”洛恩笑着说。

鸢尾先生就是暴风雪，就是布利，他没必要蒙蔽自己，把两者当作不同的个体，更没必要要求馆猫总是保持自己回忆中的形象。

鸢尾先生点了点头，在洛恩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是作为曾经的引导者和长辈的祝福，也是一种很有仪式感的告别。随后，他的身影消散在云雾中，大白猫探出头，精神抖擞地看着他。

洛恩一坐下，暴风雪就迫不及待地跳到他腿上，把自己团成一轮圆月的形状，只露出个脑袋，对洛恩眨着眼睛。

“雪球，有一件事我要对你道歉，不敢直接对鸢尾先生说。”洛恩双手合十，小声说道。

“怎么啦？”暴风雪打了个打哈欠，语气随意。

“我欺骗了你。我一切你喜欢、觉得亲切的特质，差不多都是模仿你的结果。”洛恩严肃道，“即便是这样，你也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不是欺骗。”暴风雪伸出一只爪子按在洛恩嘴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第一，我当然愿意和你做朋友。第二，这不是欺骗，我不在意你的特质来自哪里，我知道你本就是这么个性格，又是真心喜欢书籍、图书馆，以及古老陈旧的东西。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如果有一对情侣，其中一人只是为了讨好另一人，得到对方的好感，就假装喜欢另一人喜欢的东西，这的确是欺骗没有错；但是，如果其中一人试着去了解另一人喜欢的东西，试着去发展这些爱好，并在与另一人相处的过程中真心喜欢上了这些，有了新的热爱，这只能说明他们本就情投意合，而且很珍视对方，不是吗？再说，成长本就是个模仿的过程，我也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与我的影响无关的品质和长处。”

“比如什么呢？”洛恩的好奇胜过了对暴风雪认可的惊喜，以及对暴风雪不恰当例子的无奈。

“比如感恩，这就是我不那么具备的品质。”暴风雪骄傲道，“去年父亲节，我给梅送了一张贺卡！平时我都懒得理他的。”

洛恩哑然失笑。他承认，这的确是他引以为傲的品质。

洛恩摸摸暴风雪的脑袋顶：“谢谢你，雪球。这一直是我的心结。”

“所以才不告诉我？”暴风雪恍然大悟，“你不用担心，我一直都知道你受鸢尾先生影响很重，但我从没有介意过，哼哼，反倒有点羡慕他…唉，我真是个傻子。”

对自己抱着这么复杂的态度，时而羡慕时而嫉妒，时而把自己当成理想型。

“不许你这么说自己。”洛恩认真说，抬手敲敲大白猫的脑壳。

“好好好。”暴风雪捂住自己的脑袋，软声道，“现在变聪明了，行了吧？我真是太聪明了，喵。”

多么虚伪奉承的一声喵，洛恩心想，但还是揉了揉馆猫不小心露出来的肚皮。

“总之，我们还是好朋友。”暴风雪翻了个身，勉强坐正，“洛，我也是最近才意识到，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和学生。我之前表达得不太明确，因为我自己也迷迷糊糊的，但是现在我要正式告诉你…我一定不会再次忘记你。只要你愿意，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虽然听起来很幼稚，但洛恩还是牵住暴风雪的小白爪：“嗯，好。”

“还有一件事。”

“什么？”

“小时候的你还挺可爱的。”

“…”

“真的！你坐火车走的时候我特别舍不得。”

“可是…”你还不是不记得了。

“因为我记性不好，对不起嘛。”暴风雪这样说着，却是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嚣张态度。反正无论他做错了什么事，洛恩都会原谅他，这就是猫猫的有恃无恐。

“没关系。”洛恩把暴风雪搂在怀里，在和鸢尾先生的对比下，大白猫忽然变得像只小白猫。

于是，孤僻青年和迷糊馆猫之间的友谊终于回到正轨。

补上周末的第二次更新

当初写这章的时候感觉

啊，完全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现在反而感觉还不错

所以我期待的效果是什么来着...

而且，后面一百章我又写了些啥

可能是甜蜜日常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1章 Chapter 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