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胜跟在付蔷身后,看她一会仰头观察飞掠而过的野鸟,一会蹲下身摸石头上的苔藓,一会停下步子闭目细听四周的动静。
朱胜搞不懂对方这是在卖什么关子,但现下没了指南针指路,只得跟在后面。
两人大致沿着下坡路走,期间几经折转。
十分钟后,他终于憋不住了:“俺们到底要去哪?感觉俺们像失灵的导弹,在林子里胡乱窜。”
“别急,快到了。”付蔷没回头,抽空抚顺了一下队友的情绪,主要注意力仍集中在四周的动静上,后面她又低喃了一句“奇怪……怎么会?”
见她突然不往前走了,左右来回转悠,像是在找寻什么,朱胜又好了奇:“你在找啥,付蔷同志?俺帮你。”
付蔷没回他话,径自半跪下去,伏低身子将耳朵贴在地面上。
“是了……没错……绝对是这样……”她喃喃自语着,朱胜听不清,只能看到她的嘴皮在翕动。
“你听到了吗?”付蔷这会儿已经从地上爬起来,问他。
“啥?”朱胜有点跟不上节奏。
“你听到河流了吗?”付蔷完全不介意,再问。
“河流?”听她这么说,朱胜先是闭目用心感受周遭的动静,在没有得到有用反馈后,这才学着将耳朵贴近地面。
他原本疑惑不已,贴耳听了一小会后,竟喜形于色起来,“是哩是哩,俺听到了,有水流声,哗啦啦滴。”
付蔷点头,看来自己的听力没问题,但她现在仍不确定河流到底在哪。
她原是跟着水流声走的,可分明觉得越来越近,甚至就要近在咫尺,然而再循声走过几步后,那声音却又黯然削减,煞是奇怪。
现在,她有了大致推测,只不过还需验证一番。
付蔷蹲下去,将刀狠厉扎进松软腥湿的泥土里,刀身深陷后,又持刀左右摇动,再一抽,捎带出好些泥土。
“朱胜同志,我现在需要你帮忙。”她接着跑去掰了两根树棍,递给对方一根,“来,挖土。”
挖土?付蔷同志又想干啥?
朱胜疑惑,但相信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便接过来,尽心尽力地帮着掘土。
付蔷双手并用,左操刀,右持树枝,不一时,就跟朱胜掘出了一个不浅的坑。
“OK,不用挖了,你休息一下,交给我就行。”付蔷催他到一旁看着。
朱胜退开,看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在原本挖出的土坑基础上,开始徒手掏洞。
下面的土十分松软,徒手其实还好,就是比较脏手,不过付蔷并不介意。
总共挖了快三四十厘米时,她发现手指碰到了什么坚硬东西,便不再深挖,而是用手探了探,下面好像是岩石层。
“果然。”付蔷喃喃。
接着拿起刀,将底部掩盖的最后一层薄土拨开,终于见到了意料之内的东西。
是岩石,灰白色,像石灰岩。
付蔷举刀重重扎向岩面,尖锐刀具与坚硬岩石相互对抗,发出“钪”一声脆响。
由于相互作用力的缘故,握刀的手也被震摄一下,而刀尖下的岩石只是缺了微不可察的一块。
结构致密稳定,像石灰岩。
付蔷又在附近找了块石头,跑回坑旁二次击打。
一旁的朱胜则又开始迷惑她为什么要跟地下的石头过不去。
难道原本就是要打洞吗?现在的这块石头碍着她钻地啦?
付蔷将刀尖抵住岩石,另一只手抓住石头重重砸下。
哐哐几声,她的手很有准头地将那三拳大的石头砸在刀柄上,自己握刀的手则毫发无伤。
一下、两下、三下……
随着力道狠厉的砸击,坚韧的刀身也一寸寸地没入岩石中。
目测深度够了之后,付蔷又偏斜方向,横着角度继续敲击刀柄。
短短三分钟的功夫,就将其剁出了一个不浅的窄坑。
眼见砸得差不多,付蔷收手,开始打量自己造就的岩石断面。
岩石呈层状,确定是石灰岩。
得到确切的答案后,她收起直刀,用棍子将边上垒的土推回坑里,边对朱胜说:“走吧,找地下河去。”
“地下河?”朱胜帮着一起推土,“你的意思是,俺们听到的声音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可是河不都是在地上流的吗?”
付蔷扭头看向一脸纯真的队友,欲言又止。
良久,终于开口说:“所谓地下河,其实就是暗河,与摆在明面上的地上河相对。这个世界是有地下河的,说不定你先前见到的地上河只是暗河裸露的部分。刚才我让你听,你听到了水流声对吧?”
“是的。”这点他可以肯定。
推完最后一抔土,付蔷扔掉棍子,站起身拍了拍手,拭去手心的泥,继续说:“但你却看不见它。这就是伏流,暗河在地层下的部分。”
“浮?流?浮在地里的吗?俺见过浮在天上的云,见过浮在水里的鱼,第一听说还有浮在地里的河。长见识了。”朱胜跟着起身。
付蔷一时语塞,边往前走,边无奈解释:“伏是埋伏的伏,而不是漂浮的浮,懂了吗?”
朱胜挠挠后脑勺,跟在后头,“嗷嗷,你这样说俺就懂了,原来是这个意思。伏流就是埋伏在地下的河。”
“……”
付蔷顿了顿脚步,“你要是这么理解也行……?”
朱胜又问了些问题,等她一一科普完,这件事总算翻了篇。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他们现在要去找暗河裸露的部分。
结合种种迹象,付蔷猜测他们可能正处在一个特殊的喀斯特地貌中,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遇到溶洞之类的奇观。
最终,通过研究四周树丛的长势差异和所处的地形走势,付蔷预估出整条暗河的流向,与朱胜在密林间穿梭打转了近半小时,才大致抵达暗河口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整个山群的地势最低处,三山环绕的“撮箕地”。
所谓“撮箕地”,三面环山,一面出口,如同家户常用的撮箕而得此俗名。
这种地形一般汇聚三方地下来水,又背靠自然赐水,最易产生地下河,也是打井地的不二之选,水源可谓不竭不穷。
因水源丰富,这里的林障很密,草木格外茂盛,以致两人一到此地,便觉得有些无路可走。
四周都是枝节横生的灌木荆棘,藤蔓彼此交错盘桓,人行其中可谓步履维艰。加上草木深处容易产蛇,过路时总需格外小心。
为此,付蔷剁了两根趁手的打草棍,一人一根,用来开路兼防身。
两人在此处一边仔细搜寻,一边用棍打草,大体不算太艰难。
“俺们要找的地下河究竟在哪里?今儿都已经晌午错了,直觉告诉俺,不出两个钟头天就要擦黑了。要实在找不到就回去吧,咱的背包还没在那呢。俺估摸着那些野猪早走了。”朱胜一直留心天色,在后头弱声提议。
这会阳光已经衰减,道路也不似午间来时那般清明,在重重堆叠的树冠下更甚。
周遭的草木被镀上一层暗色的金箔,空气也凝滞住了,现在的时间应该接近太阳落山。
付蔷闻言站定,环顾四周,又抬头眯眼看了会儿绿树掩映下的霞云溶金,若有所思:“确实……时间不多了。”
又突然扭头,转对他:“那这样,我们先生火。这儿没打火机没燧石,生火只能物理摩擦生热,这个很费时间。今天找暗河恐怕来不及了,我们现在先把火生起来,不然天黑后会很麻烦。”
她快速思考了下,觉得目前还是分开行动为好。
两人所剩时间不多,必须赶在天黑前回营地,将庇护所搭建起来,还要生好火堆驱寒驱兽,这些都是需要预留出时间执行的。
想了想,最后决定采取弓钻取火。
“现在我们分一下工,朱胜同志你负责捡用作基座的木头,记得要干燥柔软的,最好多捡几种,然后再捡些干草树枝,越细越好。我呢,就负责制作钻弓。要是谁先找到了,就回到这会合。记住,不要走太远。好,既然听清楚了,就赶快行动吧!”
“好。”朱胜应允下来,转身消失在附近。
玩家的鞋没有鞋带,付蔷就在周边物色搓绳的树皮,试了几种,费了点时间,终于找到了苦命树和接骨木。
苦命树的树干有弹性又结实,可以拿来作弓架,树皮则韧性好,能够搓绳。
她便砍了一根粗细合适、自带弧度的,将皮剥了,撕成细条,现场搓起了绳子,光杆则拿来做弓架。
然后就是组装。
先将树杆两端用刀劈叉,两绳头再分别穿过两分叉处,缠上四五圈,最后打上结。
另外,要注意绳子不能绷太紧,得留出富余,松散地系在弓架上。
弓做好后,又砍了根笔直的拇指粗细的接骨木。接骨木质地坚硬,便将两头削成纺锤形,拿来作钻轴。
最后是套筒,捡一个带空心面的石头,或者用木头自己处理都成,这步很简单。
前后花了两刻钟,从搜寻材料到制作成品,弓钻终于完成。
现在,离生火就只差干软木和火绒了。
返回路上,她顺手捡了些干燥的枝杈,拖了两根干柴。
回到约定地点后,付蔷发现时间过去许久,朱胜仍未归来。
于是,又小范围地转了圈,都没有找到对方身影。
朱胜莫不是为了那点柴火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可自己不是强调过不要走远吗?
内心开始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向来直觉很准,便打算带着东西主动去找他。
付蔷往木丛深处走着,在地上发现了些许动物粪便,有新有旧,形状上,至少有三种类别。
动物活络处一般存在水源,看来河流就在附近。
于是,付蔷一路循着粪便多的地方继续走,寻找朱胜留下的蛛丝马迹。
“付、、蔷、、”
忽然,一阵声音传来,付蔷脚下一顿。
正准备回头,那人又唤了声。
“付、、蔷、、”
这次更加清晰,音色与朱胜的有七八分像,但总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你在哪,朱胜同志?”付蔷欣喜,连忙回复对方,“朱胜!”
却又无人回答。
付蔷急忙在附近搜寻起来,很快,发现除了自己来时绊过的草木外,还有一处的草叶被翻,现出了一条不甚明显的路。
她沿着走过去,口里喊着“朱胜”,却仍然无法得到回应。
“朱胜——!”
一层野鸟应声被激起,它们鸣叫着疾掠飞远。
这让付蔷突然意识到,在这片死寂的丛林里,自己的嗓音有多么突兀,于是赶紧压低音量。
“朱胜?”
就在经过一处时,那声音又隐隐传来。
“付……七一蔷……”
许是隔近了些,这回,付蔷听得很清楚。这声音如同站在某处山洞里的小儿咿呀学语,沉闷且伴有回响。
她循着声源的方向一路仔细找过去,果然在地上发现了一处隐秘的石灰岩裂缝。
这条裂缝足足有三寸宽一尺长,周边被一连片膝盖高的铺地柏浓密遮掩,外人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除非行差踏错踩上去。
扒开洞口处掩映的灌木丛,才勉强露出裂缝的真身来。
付蔷先用打草棍探了探,很深,又朝下面细细一瞧,发现里面漆黑一片,不可状物。
她冲底下喊话:“你在下面吗朱胜?”
里面仍是沉默,两秒后才传回了她自己绵长的回响,随后就是窸窣的摩擦声和嘀嗒的滴水声。
本以为找错地方,正考虑要不要离开时,底下又传来了那道声音:
“付——蔷——”
还是熟悉的配方,与先前悠长且伴有回响的声音别无二致。
付蔷一下子激动起来,扒在裂缝边朝下面喊话:“你还好吗朱胜,下面是什么情况?”
然而,对方开始像人工智障,语言紊乱:“…黑,看不清,恁,快下下来,救救……”
刚找着同伴,高兴没多久,付蔷一颗心又被死死按下去,沉了沉。
“你坚持住,我马上来救你!”
她捡了块石头扔下去,进行读秒。大约半秒后,下面传来磕碰声,这石头在途中折了两个弯才触到底,不过总时间仍接近1秒,不到2秒。
通常,重物1秒钟下坠约15米。她再对石头抛出到落地的时间进行一定的修正,最后推算出裂缝的深度在18-21米。
鉴于邻近的树到裂缝的最短距离为3米,以此作锚点,那么最好要找一根不短于25米的绳子。
可上哪找这么长的绳子?
如果现在返回到被野猪袭击的地方,是不是跨时太长了?
况且,先前放冷箭的人仍没有解决,难保他不会拿走他们的物资。
再者,那地方到这里足足有一公里,现在走回去费时不说,更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朱胜能等这么久吗?
先前,两人成功逃脱后,付蔷并不第一时间折返回去捡东西,其实就是为的这个原因。
当时,现场存在第三者。他连续放出两箭,不断激化两人与野猪群间的矛盾,最终也如愿让付蔷他们狼狈奔逃,还爆了一地装备。
不过,只恐怕他的野心并不限于此。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许他和付蔷一样,觊觎肉食。
可一群野猪实在难对付,于是他便想着假借付蔷两人的手,消耗掉野猪的体力,自己再找合适的机会出手。
当然,最好双方能斗个两败俱伤,那么他就可以坐享其成。
岂不美哉?
另外,是不是还可以大胆猜测,那只头猪身上的伤其实正是此人的杰作?
他偷袭无果,便一路以合适的间距尾随猪群,想要伺机而动。而付蔷两人的出现,正给他带来了有利的转机。
而且,被野猪攻击后,付蔷爬上高处,玩家制服那么惹眼,她却望不到半点白影,说明这人极可能是满配的玩家。有吉利服,有弓箭,可能还有别的东西,不会好对付。
所以还在树上时,付蔷就想好了,摆脱野猪后赶紧离开。这种我在明敌在暗的局势,真打起来会很棘手。
另一边,裂缝下突然又没了声,付蔷心一急,干脆亲身试险,看能不能徒手下去。
然而,当她大张着四肢,撑在粉腻的墙壁上一寸寸下挪时,左脚却突然踏空,人往左边斜去。
不过幸好她不敢懈怠,双手一直足够用力,能够支持整个人的重量,才没有摔下去。
但经历这么惊心的一出,付蔷整个人都清醒了,赶忙从裂缝里爬了出来。
看来,徒手爬下去这一办法根本行不通。
前期,夹缝的间距比较窄,人用四肢撑着下行并不难。可爬过两三米后,夹缝突然消失,左面是整个洞腔。要想到达洞底,除非付蔷是只壁虎,能够扒住右边的岩面,顺着爬下去。
这显然不可能,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方才扔石头时,她就注意到了这石头在途中的磕绊,右边的洞壁似乎存在狭窄的岩架。
然而,下面的能见度近乎为零,付蔷也不敢冒险说直接往右边跳下去,瞎猫撞上死耗子,看能不能跳到岩架上,再想办法下去。
以她的性子,断不可能如此莽撞,所以还是得去找根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