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善。
唐一意多了一分警惕,将手中的菜端到客人桌上之后,她连忙走上前去,对着壮汉问道:“既不是来喝酒的,那你为何而来?”
难不成是来找茬的?
壮汉有点眼力劲儿,看得出唐一意不是一个好欺负了,冷哼了一声,只对着一旁的邓依说道:“我娘子昨日饮了你家的桂花酿,腹痛得直在床上打滚,说,你家的酒水中掺了何物?”
言罢,他将一路拎来的酒坛重重地放在柜台上,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唐一意余光瞥见酒肆中的食客都停住了手中的筷箸,等着瞧热闹。
朱家酒肆的生意越做越大,除了预约制度之外,柳云关不久前又想出了往外跑堂一计,让朱月盈在小巷中招了一位信得过的人,专门为酒肆往外送食。
如此一来,虽说有些客人抢不到预约的名额,但这仅是不能在店中吃上一餐,但只要客人乐意,多加一份跑堂的银子便可让人将饭菜送上家门。
这倒是又为朱家酒肆开拓了生意。
看柜台上的酒坛,貌似便是他们外送跑堂专用的。
邓依和朱月盈面面相觑。
不至于吧,这段时日酒肆中的客人虽说越来越多,可她们未曾懈怠过半分,酿酒和烧菜所用的原材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怎会有食用之后腹痛的状况出现呢?
壮汉见无人发声,脸上的表情拧着,再次开口道:“我今日来,便是要讨个公道。”
他家夫人白日分明还好好的,谁知晚间不过抿了两杯桂花酿,便成了这番样子。
“此话当真?”一位客人插问道。
本是想着看热闹下饭的,未曾料想到竟是酒品出了问题,他们正点了两三坛桂花酿,喝下去该不会也腹痛难忍吧。
几位客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酒碗。
眼看众人的怀疑越来越深,朱月盈打着先稳住客人的念头,匆匆忙忙从柜台中掏出了五两银子,背对着四桌人塞到壮汉手中,勉强朝他笑了笑。
“这店铺中的酿出来的酒水都是先经过我们品尝的,绝对不会拿次等的来招待各位,兄台不如再好好回想回想,昨夜夫人可还吃了其他东西呀?”
壮汉摸摸手中的银子,悄无声息地放进腰上的荷包,清了清嗓:“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容我再回去问问。”
言罢,他剩了个酒坛子在柜台上,自个儿大步向酒肆外走去。
确认人走远之后,朱月盈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周围的客人看事情解决了,该喝酒的继续喝酒,该吃肉的继续吃肉。
朱月盈越看越觉得柜台上的酒坛碍眼,干脆把它搬到了地上,而后心事重重地接着烧菜。
傍晚送完最后一桌客人之后,唐一意将酒坛提到了桌上,三人整齐地围了上来。
“里边没有桂花酿了。”唐一意说道。
方才她提起来便觉得重量不大对劲。
朱月盈动手揭开坛盖,酒坛里头果真空空如也。
“这桂花酿都饮尽了,我们怎能知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原先还打算自己也尝一尝,看是不是坛盖没盖严才让酒水变了味道。
如今好了,什么都没剩下。
唐一意扶额,“闻一闻呢?”
朱月盈右手倾着酒坛嗅了嗅,眉头渐渐皱在了一起,“奇怪。”
邓依见状连忙俯身,也嗅了嗅,随即说道:“这桂花酿怎能用湿的桂花来酿制呢?”
“湿的桂花会如何?”
“唐姑娘有所不知,我们的桂花酿向来是采摘当季新鲜的桂花,确认晒干晒透之后才和水酿成的。若是用湿的,泡在酒水中不日便会隐约散出一股异味。”
言罢,朱月盈又低头嗅起来,接着抬手在鼻间扇了扇,欲将那味道挥去。
在酒肆中帮忙的这些日子,唐一意确实会看到母女二人稍微空闲时,会往瓦上晒一筐又一筐的桂花,夜里她们还要挑灯将发黑的桂花朵儿仔细挑出,避免影响了整坛酒的口感。
邓依和朱月盈对视了一眼,总该不会是她们疏忽了吧?
可再疏忽也不至于错将湿桂花拿来酿酒,干湿的差异如此明显,这谬误实是不应该。
眼前这坛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酒坛……”朱月盈隐隐觉得有些别扭,于是从饭桌上又移来一盏烛灯,照得酒坛明亮。
唐一意闻言也凑近了看。
朱家酒肆的酒坛在柳云关的提议下重新烧制过,刻上了独特的花纹和标志,他说这样才有特色,不至于和满大街的酒家混在一处,这外送的酒坛亦是经过专门设计的。
酒坛一次烧制的数目有限,为了节约时间,酒肆外送的酒坛一直都是需要归还的。
眼前这酒坛的花纹、小字都对得上,但这坛盖上为何没有编号呀?
朱月盈在柜台上翻找了一轮,拿出外送的册子来,查阅起了酒坛归还的记录。
“不对,这两日送出去的酒坛分明都已经归还了。”
“啊?”唐一意将脑袋凑过去,用手指在册子上一路指下来,确实没有还在外头的酒坛。
“这编号的位置隐蔽,想来他们是没发现的,故造假造不全。”朱月盈不愿用这样的恶意去揣度他人,可她真想不出还有什么原由了。
“实在是太过分了。”邓依一拳敲在柜台上,“卖酒卖了十余年,头一回碰上如此不厚道之人。”
“什么不厚道之人啊?”正在此时,柳云关手里揽着披风,从外头走了进来。
大老远的,他方才踏入小巷没几步,便听到了三人交谈的声音,也不知是何事能使她们如此激动。
“柳大哥。”唐一意招呼他,让他往柜台这边来,而后指着那酒坛说道:“今日有一人提着这伪造的酒坛来,说是他家娘子喝了桂花酿之后腹痛难忍,非要讨个公道。”
“怎么解决的?”
“我给了五两银子……”朱月盈默默举起了手。
说不后悔是假的,初次碰上这样的事情她也慌了,当时酒肆中的客人都在注视着她们,她满心想着若是事情闹大了,这桂花酿不干净的消息往外传出去,酒肆中的生意便会大大受损,情急之下只想到了用银子来息事宁人。
那可是五两银子啊,是朱植采摘一个月才能收获的工钱。
柳云关叹了一口气,银子已经交出去了,想在这偌大的京都中寻一个人着实不易,即便是寻上了亦说不清酒坛和银子之事,没有确凿的证据,对方翻脸不认人他们也没办法。
眼下能做的唯有想出预防此等情况的法子。
“今日他如此作为拿到了银子,难保日后不会有人效仿。”朱月盈低着头,闷闷地说道。
“是。”
“眼下最保险的法子,便是只让客人在酒肆中用食。”
人和酒菜一旦离了酒肆,一切都难以保障。
柳云关点头,朱家酒肆看来是真出息了,竟然遇上碰瓷儿的了。
“要不先歇歇外送跑堂之事?”唐一意顺势问道。
她也觉得酒菜还是在酒肆中当场食用比较安心,免了一层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她对行商一知半解,这仅是她的个人之见,对柳云关先前提出的法子是个小挑战。
外送跑堂放眼整个京都都是很新颖的法子,真猝然终止了,会不会打击到他?
“嗯,那就先不外送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他答应得很爽快。
“酒肆的生意正处于上升期,对外扩展业务固然重要,但这给大家带来的压力太大了,我们是该放慢步子,一点点来。”
唐一意出了银子,柳云关出了点子,他勉强算是酒肆的半个投资者吧,发展还是要看长期的,若是只顾短期的收益急于求成,不知会生出多少波折来。
朱月盈她们忙活一整天才赚得一些银子,他不愿看到被人钻空子骗了去。
“你们也别丧气,这五两银子就当消灾了,谁拿谁晦气。”
在意外发生之后他还懂得安抚人的情绪,不乱了自家阵脚。
唐一意揉了揉眼睛,这柳大哥的心态太好了。
朱月盈原先还懊恼着,觉得给银子一事是自己轻率了,当下听柳云关如此说,心中倒是宽慰了些,微微缓过神来打扫起了酒肆。
算算时辰,朱植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天色一暗下来,邓依的眼力便直线下降,她虽有心帮忙,但估量了一下自己的状况只会给朱月盈添麻烦,干脆摸着门前的椅子坐了下来,凭着记忆往巷口的方向望去。
没过一会儿,巷口果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朱月盈眼尖,先看到了朱植,急忙甩下手中的抹布第一个冲出酒肆。
“阿爹!带了什么回来!”
椅子上的邓依闻言,站起身来,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探出了头。
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知到他们的存在。
不远处,朱植又背着满满一筐果子和药材归来。
“唐姑娘,今日收获颇丰,碰着了三粒茱萸果实。”他往筐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小布袋来,拉开布袋上的抽绳之后递给了唐一意。
里头确实有三粒晶莹的冰茱萸。
“这些日子统共采了六粒冰茱萸,那便是六十两。”唐一意稍稍计算了一下。
“酒肆这些日子的生意多亏二位照顾,近日收益十分可观,作为回报,这冰茱萸朱某便送给姑娘了。”
“是啊,唐姐姐,你和柳大哥为酒肆带来的生意远不止这六十两。”
唐一意二人的付出朱月盈一家人都看在眼里,虽说他们的帮忙免不了有些私心在里头,但总的来说,益处大过私心,他们心如明镜,是想着知恩图报的。
这再推脱下去也没个结果,唐一意半推半就接受了。
送完冰茱萸之后,朱植又在竹筐的最上头提出一枝粉嫩的木芙蓉来,轻轻插在了邓依的发髻上。
邓依感到头上微微一颤,便将手摸上了发髻,大致摸出了花的形状,口中说道:“木芙蓉?”
“是,浅粉色的。”朱植补充道。
朱月盈啃着个果子,在一旁呲着个大牙笑着。
阿娘头戴这木芙蓉真美。
是夜,月色很好,五人围在一桌吃了一顿饭,朱月盈又倾诉了一番那个壮汉找茬之事,将壮汉的面貌描绘的活灵活现,逗得一桌人乐了许久。
天大的烦恼只要家人聚在一起,骂也能骂个尽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