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朱月盈扶到店厅时,邓依双手已被滚烫的水烫出了几个大水泡。
朱月盈翻箱倒柜,欲寻找不久前从药铺那儿购得的清凉膏为邓依擦拭,却发现那药盒早已空了。
“阿娘,我去去便回。”她站起身,要赶往东市再买上一盒药膏。
“妹妹莫急。”唐一意放下手中的筷箸,“我出门在外恰好备有些药膏,对烧伤烫伤的疗愈效果甚佳,如不嫌弃,眼下可以勉强抵一抵。”
言毕,唐一意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小罐药膏来。
来往东市需要些时辰,看着邓依手上圆溜溜的水泡,朱月盈不忍看她再多受苦痛,便答应道:“好。”
唐一意将药膏往水泡处抹了一抹,邓依手上烫伤之处当即便传来了一丝清凉,对烫伤的灼痛感缓解了不少。
“姑娘这药膏却有奇效。”邓依感叹道。
看着母亲拧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朱月盈松了一口气,转而不停对唐一意道起谢来,并要免费为他们再添上一道菜。
施加药膏对唐一意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挨不过朱月盈的热情,桌上还是多了一盘喷香的竹笋炒肉。
“夏季已过,笋都已成竹了,这竹笋是我阿爹昨日外出时无意采得的,瞧着还青嫩不少,二位快尝尝。”
唐一意挑了一筷子放入口中,这笋当真是爽口。
想不到这朱月盈小小年纪,厨艺竟然比柳云关还好。
“别光顾着吃,跟小姑娘讨教一番。”唐一意忍不住打趣柳云关道。
对面的人还是一口酒一口肉,不加控制多喝了些,当下脸上已经泛了红。
“学炒菜多麻烦啊,还不如把她聘回无度门,让她成为专用厨师。”
看来是醉了,竟开始说起了胡话。
“姑娘,二位是无度门之人?”朱月盈眼中闪着光。
这小小酒肆,不会也有东西被无度门弟子盗了吧?
经过临兰万壑松一事之后,唐一意特意嘱咐柳云关谨言慎行,切莫轻易报上自己的名头来,生怕又踩了谁家的雷,未曾想这还是不小心露出了身份。
不过话既然已经出了口,便没有否认的必要。
“是。”唐一意答道。
朱月盈似乎有求于无度门之人,脚上一抬又要往庖厨中去,被唐一意喊住了。
“吃不下了。”
她若是再上一道菜,今夜怕是要撑死在此处。
朱月盈抿抿唇,默默将脚收了回来。
“你欲寻无度门之人,不知所为何事呀?”
唐一意只喝了几碗酒,此刻还清醒得很。小姑娘脸上藏不住事,她方才听到无度门时脸上的欣喜压根收不住。
朱月盈看了看坐在藤椅上的邓依,而后说道:“我阿娘这两年不知为何犯了眼疾,每至夜晚双眼便陷入黑暗,这无论家中点上多少支蜡烛都无济于事,素闻无度门门人遍及江湖,不知姑娘可知何处可医治我阿娘的眼疾?”
这眼疾属实罕见,但也不是没有郎中可以医治。
“陈都若鹊医馆可以一试。”
“那……姐姐可知此去医治,大概需要花上多少银两?”朱月盈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小酒肆怕是没什么积蓄,可陈都距京都甚远,来来往往的,再加上些医药的消耗,唐一意说不准,只好含糊道:“多备些银两总是对的。”
“娘子!盈儿!我回来了!”两人谈话间,小巷外突然传来浑厚的男声。
紧接着一名男子背着竹筐入了门,看到店中有客,他先朝着唐一意和柳云关微微颔首,而后走到邓依母女身侧。
“瞧我今日采到了何物?”他将背上的竹筐搁下。
朱月盈往竹筐中掏了一掏,摸到一粒冰凉的物什,随后食指和拇指合拢将物什捏了出来。
一粒果实果肉透明,举在眼前竟能看到褐色的果核。
酒肆的生意平时是由邓依母女打理,而朱植则是外出到郊外采集山中野果,集市日时拿到街巷上贩卖,偶尔能接到京都大户的委托,专门采集特定野果子,好补贴家用。
这两年邓依患病以来他更是勤奋了,日日早出晚归,想着攒攒钱早日带她把病治好了。
这粒果实便是他今日采摘时意外得来的。
“冰茱萸?”一旁的唐一意问道。
她曾在无度门的典籍中见过这果子的记录。
“姑娘识得此物?”朱植回头看她,“不知此物可否卖个好价钱。”
冰茱萸并非一株独立的茱萸树之名,而是千万株茱萸中偶然结出的果实,民间进贡给皇家的佳酿中便有此物酿成的,只是冰茱萸十分少见,这些年来渐渐淡出了坊间视野。
多少年未曾听过冰茱萸酒了,朱植一家小酒肆不识此物再正常不过。
“此物若是寻得个十两二十两,酿成酒那自然是可以买个好价钱的,若是一粒两粒,那想来便与寻常茱萸并无差异。”
朱植神色暗了暗,这冰茱萸原不是什么值钱货啊。
“不过。”唐一意伸手接过朱月盈手中的冰茱萸,“我愿用十两银子换一粒冰茱萸。”
“十两?”朱植瞪大了双眼,那可是他采集野果子两个月的收益,他不免为此动心,“我明日再去探探。”
朱月盈闻言,脸上也不免露出喜色,阿娘离若鹊医馆的距离又近了些。
饭毕,两人走出小巷时夜已深了,柳云关喝了酒脚步有些虚浮,一直感觉踩不到地上,身子软绵绵的,想往清凉的石板路上躺去。
“不可在此睡去。”他方才准备坐下就被唐一意拽了起来。
“好困。”
仗着喝了酒,柳云关开始撒起泼来,唐一意扶一次,他便往地上坐一次。
唐一意没辙,最后干脆跟他一块儿坐到了地上。
片刻之后,柳云关抬起头,“阿意,我给你唱首歌吧。”
她先前只听过柳云关吹笛,可不知晓他竟还会唱歌呢。
“你唱。”
月色如水,仿佛为唐一意的脸蒙了一层面纱。
柳云关眯着眼开始唱了起来:“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这是何地之曲调,我怎从未听过。”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柳云关自顾自地接着唱。
最后憋红了脸再也唱不上去了,这才消停。
唐一意虽然没听过这调子,但听得懂这歌词,心中泛起一阵悸动来。
都说酒后吐真言,她没压住心中的好奇,试探起柳云关来:“柳大哥可是有了心上人?”
言罢,她不自觉地屏住了鼻息,生怕错过他微弱的回答声。
“或许有吧。”柳云关坐在地上,双手怀胸,依旧眯着眼看她。
“你的心上人是何人?”
“她是……”
月色带有浓烈的蛊惑性,柳云关险些说出口了,却被深巷中的狗吠止住了。
小巷中的店铺为了防备窃贼,店中大多都养了只田园犬,在夜深人静时看守门店,随时准备驱赶外来者。
不知是不是方才柳云关唱曲儿的声音大了些,竟把巷子中的黑犬吸引了来。
那黑犬没栓绳子,两只眼在黑暗中显出绿光来,盯得人毛骨悚然。
寂静的小巷放大了黑犬的喘息声,柳云关觉得它的叫声正在整条巷子中回荡,人一下子便清醒了不少。
“阿意,快跑!”柳云关麻溜地站起,拉起了唐一意的手便往巷口冲。
他不是喝醉了么?
唐一意心中夹着些疑惑,但身后的黑犬正穷追不舍,当下并没有闲工夫和柳云关掰扯,于是任由柳云关带她向前,跑出黑暗。
京都没有宵禁,但此时夜市的人潮已退得差不多了,道路上只剩唐一意二人在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待到柳云关感觉身后再没有黑犬的威胁时,他才停了下来。
“吓死我了。”柳云关松开唐一意的手,顺了顺自己的气,扭头看到唐一意正盯着自己。
“你也吓人,别盯着我了。”
她的眼神似乎要把自己穿透。
“我没有装醉。”柳云关拍着胸脯保证,“我刚才真的是喝得有些迷糊了,只想往那地上躺,没想到突然蹿出只狗来。”
“当真?”唐一意半信半疑。
若他真的喝迷糊了,那应当也记不住自己方才问了什么。
想到这里,她松了一口气,旋即想着要不捉弄他一番,“你可知你方才喝醉时同我说了什么?”
“酒后胡言,阿意,不要当真。”
柳云关当真是记不住,但无法保证自己没说出离谱的话来。
“哦?难道不是酒后吐真言?”唐一意挑眉,“你方才可是告诉了我一个惊天大秘密。”
“什么秘密?”柳云关的胃口被吊了起来。
“不告诉你。”
看到柳云关那慌张的神情,唐一意心中很满意,背着手哼着小曲走在了前头。
倒是跟在身后的人着急了起来,“什么秘密?”
唐一意嘟着嘴,摇摇头愣是不说。
因为没有秘密。
柳云关真以为自己被唐一意握住了什么把柄,回客栈的路上一直缠着她,说了一路的软话也没套出来。
硬的不行,打不过唐一意。
最后只能带着满心的疑惑卷入了被窝。
而唐一意回到房中之后,细细回想起两人的狂奔,总觉得被柳云关牵过的右手渐渐烫了起来。
方才……他拉着自己跑了。
嗯,牵着自己跑了。
她的嘴角不知不觉中漾起一丝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