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青是慢悠悠走下去的,她享受这种不着急的,重复单一步骤,不动脑子的状态。
现在她已是虚归境的修者,但也就看得更清楚些,力气比之前更大些,身体轻盈些,总之,大概是体质上的提升。
虽然这样有点不好,但天元老人可能没想到,赵元青实在没什么追求上进的决心,她活个几十年也行,总之,该玩的要玩一下,至于虚归境上境的事情,开玩笑,那么多前辈都失败了,她又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人物。才刚刚能吃饱饭,距离人家江湖上的知名人物差得很远呢。有空的话,会找的。
再说,师父不也骗她?他说能让她吃饱饭,她自己饿的时候都想把自己啃了。
她想的是出去见见世面。
对,没错。
赵元青最爱看的书就是游记,最喜欢的作者是游方君。她自小在这个山村里长大,但灵魂跟这位作者走过了大江南北,她只有一本游方君的书,反复观摩已经数不清多少遍了。
她的计划是先和徒弟搬个家,这事情早就在规划了,把他养到能可以差不多自理之后就让他自己出师,然后自己出去玩,走遍大江南北,有空就回去看看他,没空就算了。然后带着徒弟一起参加每二十年举办一次的珑骧盛会,这可是武者们的巅峰盛宴!这个热闹是一定要看的。
那时候人很多,也可以试着找找秘密,这样分配均匀,活得也很有意义,而且也算对得起师父的承诺,甚至还对得起自己的倒霉徒弟。
一举三得。
徒弟也肯定会开心的同意的!
不过……她想了想她那个小徒弟,还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她这位徒弟大名元让蓝。是她给起的。赵元青第一次见到这位小乌龟徒弟,就觉得他有一双很狡猾贪婪的眼睛,随着年纪渐渐长大,如今这位小徒弟十二岁了,狡猾升级成了野心,贪婪倒是一直没变过,赵元青懒得管。
她也管不了,从他第一次挨欺负后没有哭,反而把邻居家孩子的小指砸烂后,赵元青就管不了他了。
这也没办法,小孩子的性格都是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总之,平安,不欺负人,就是她对他的最低要求。
但元让蓝可能不这么想,元让蓝在有时提到天元老人时会向赵元青展现出一种隐晦的敌意。
——甚至他想靠表现得更好更听话来尽可能多地获取天元老人的注意。
他确实刻苦,可惜天元老人那时时间不多了,自把元让蓝给赵元青带之后,天元老人没再下过山。
她有时心中也纳闷,明明是她养家糊口,为何狗徒弟不讨好她呢?
但无论如何,希望接下来一切顺遂,徒弟可以同意他们搬家。——赵元青心中默默拜拜。
此时已经近晌午,她远眺竹林旁自家那茅草屋,非常自觉地走进竹林,悄悄挖了嫩笋,偷偷地进了她家破破烂烂的篱笆大门。
她家是个茅草房,方圆几里也没人,房子也是自己盖的,是她给人当不要钱的学徒学的,琼州粗野,不讲究那些礼仪,肯免费帮忙干活,还不用管饭,就是占了大便宜。
不过她没什么钱,用的材料不好,琼州雨水又多又急,屋顶每逢雨季都要重修一遍。
着院落不大,勉强养了几只鸡鸭,鸡鸭都是母的,用来下蛋给倒霉徒弟补身体。
她不会种地,日常都是打猎生活。茅草屋进门就是烧火的地方,分成东西两间,东间两张床中间隔了一道厚竹帘,用来给她和徒弟分开住,西间因为日光不好,用来阴干食物以及当仓库。
她进了屋把东西一放,先用火折子点了火,打算煮些黍米糊,配些笋吃。其实她不饿,也没什么食欲,但她不吃徒弟也得吃。
赵元青已经很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元让蓝在东间听到外间点火的动静,人未至声先到:“可是师父回来了?”掀开帘子见她衣裳遍布血迹吓了一跳。但并没有询问,反而懂事地说:“师父先去里间换件衣裳吧,我来扇火。”
赵元青也没推让,点点头,径自去了里间重新换了套深灰蓝色的男装衣裳。——她的衣服都是实用的颜色,好处是脏污了也看不出来。
出来时元让蓝已经把火升起来了,赵元青去外面水缸舀了水,又去西间拿了些黍米,下锅后等蒸汽上来,切好笋下面煮笋,上面蒸饭,这讲究时间,笋要快些下,从前每次都被烫到,但这次热气碰上时,她一怔,感觉好像不怕烫了,是温的。
她低头取出蒲扇坐在火炉前的兀子上扇着火,火旺些又捡了根燃着的柴火取出,伸手一摸,还行,知道是火,也烫,但没受伤。
元让蓝退到一旁没有走,无语看着她自己烫自己,觉得赵元青有病,但挪了一下,见她手指没事也一惊。
师徒二人面面相觑。
赵元青勉强咳嗽一下:“一会儿吃饭前咱俩一起给我师父上炷香。”
他脸色有些发白,抿抿唇,蹲到她旁边看她扇火,低声问:“死了吗?”
“死了。”她呼呼煽火。
“……咱们家没香。”他垂着眼望着火,心中不安稳。
赵元青回头看他,小脸煞白,看起来有点难过的样子。
纳闷他怎么就和天元老人这么亲,明明是她给这崽子养大的。但她好心回他:“没事,捡两根树枝烧,意思到了就行,师父会原谅咱们的。你放心,回头我死了,你这么对我,我绝不怪你。”
元让蓝冷着脸,怒瞪她一眼。
那这也没办法,就是没有,要买香得走好远呢。
她继续好心道:“那你先进屋消化一下你师祖的消息,再把桌子支起来。外面呛,一会儿具体的我们吃饭说。”她这会儿不耐烦看到他,找个借口让他先进屋。
他倏地起身,看她背对回去,继续猛猛扇火,一副拒绝说话的模样,也不高兴甩了帘子进屋。
里面桌子被他故意放的很重,传来巨响,赵元青只当听不见。
等饭好了,赵元青递给他个点燃着的火把,这是她打猎用的,平日里也很珍惜的,有两个,刚好他俩一人一个。
“你要觉得树枝不行,用这个吧?这个贵些。”
元让蓝趁她背对着他的时候讥讽一笑,接过火把,随她掀帘子出去。
二人一起到了院子里,赵元青比了比方向:“喏,往那个方向磕。”
二人相继跪地,三拜全了师徒、师祖孙情谊。
“进来吃饭吧。”
元让蓝上桌后没动筷,眼睛盯着赵元青,恨自己年纪小,事事还得求着赵元青这蠢货,还得依赖她,他根本不在乎赵天元死不死,关他何事,不过是见过几次的陌生人。
他若是再大些就好了,这样就有办法脱离赵元青。
赵元青才不管他那眉眼官司,她现在胃口又好了,先喝了一口黍米糊,此时正晌午,东间阳光正好,空气中细小的颗粒在飞舞。赵元青之前一直以为这个是书中说的“蜉蝣”,所以才一到下午就没有了,毕竟书中说朝生暮死。现在才发现俱是死物。
她盯着看了半天才缓缓开口。
“咱们接下来先搬家。”
元让蓝怔愣问:“……搬去何处?”
他皮肤白皙,杏仁圆目微瞪,若是不那么刻薄麻烦小气恶毒长相倒也十分可爱。此时惊诧的样子反而能看出些许童稚。其实小孩子就该这样。
“沧州。”赵元青又喝了一口粥,夹了一片嫩脆笋子。
“……师父,现在师祖没了,这里没人会管你。”元让蓝以为她是想买游记,嫌这里偏僻,委婉地讲。
赵元青嘿嘿一笑:“平时他也不管我啊。总之,就是去沧州,你去不去?没事,你说了算。你要是不去我也会给你安排好的。不必担心。”
元让蓝呆呆看她,这什么意思?果然吧,想甩掉他这个拖油瓶?是她觉得他从前任性?不对,何止是任性,她是觉得自己恶毒。可他就是不想讨好她。
她吸了口粥,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徒弟啊,你目前小明洞都入门了,外功基础招式也还不赖,日日勤加练习即可,现在得补补学识。过去读读书对你有好处,我识字只有个基础,不懂什么大道理,无法教你。年纪也大些,那边书院不收了,但你还有机会多尝试一下。沧州和琼州都属于大魏,但那边可比这边强多了,读书人齐聚于那,我打算让你去读私塾,去试试吧,考到哪算哪。”
“在这边也能识字。”元让蓝不想去,他垂着眼也喝了口粥,松口气。
他讨厌变化,本来他都规划好在琼州的生活,这事情肯定是赵元青早就打算好的。她竟一字没同他提过。不过还行,她没打算同他说客套话,把他甩掉。但总有一日,赵元青也得这样求他才行,要体会他这样寄人篱下的心境。
赵元青叹了口气:“……琼州是一堆芝麻大小的岛屿组成的地方,这边太乱了,又四面临海,咱俩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了,难道你要从生到死都在这里?我今年三十,你今年十二,咱俩在这活不下去,来个台风海啸,又得像前几年那样我冒着大雨差点被刮走才挖到两只竹鼠。倘若再来个天灾,咱们根本活不下去。“
”这又是海岛,除了粮食武器其他皆贱,猎物完全卖不上价格。若不搬走,我手中银钱也仅供你读咱们灵乡谷的学堂,到了城中再继续念下去就无能为力了。而且咱俩都没用过剑,我师父你师祖一心修炼,只刚认识的时候教了我一套剑法,我也尽教给你了。等你再大些,我最多给你做个小竹剑,沧州离江州近,我琢磨着去那边打猎卖点皮货,咱俩先一人买一把剑。”
元让蓝听到这,不反对了。他是没赚过银子的,赵元青说他小,不让他做那些。
但她平时省吃俭用他还是看得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