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青还在蛟肠谷内。已走了不知道多少日,从第七日她就没再数了。一路用轻功的同时还要眼观六路,罡气早已收了,那样撑不住,这也是涂了淤泥的原因。但还是无法避免被虫子咬。脚踝因为常动,淤泥掉的快,有些地方红肿着,瘙痒难耐。
精力下降的厉害,神仙也撑不住。
身上的泥巴换了六回?还是七回?记不清了。这山谷漫长,像没有尽头。一直没睡,她有些撑不住了,现在打算找个山洞囫囵睡一觉,再吃些东西。
还是要找个山洞,她发现的很快。
飞了几丈,足尖借力跃上谷边山壁,抓着藤蔓刚想喘口气,旁边有条红眼碧色毒蛇张嘴欲咬,她捏住七寸,给拎了出来。再次借力进了旁边山洞。
敲晕了后给那蛇放回了稍远的手腕粗的藤蔓上。
回身再打量洞内。
没什么动物虫蛇,出乎意料的干净,连蝙蝠也没有。
顾不上再思考什么野兽虫蛇,随便找了片干净地方,连布垫都等不及拿出来,抱元守一,闭目睡去。
醒来冷汗淋漓。
应该没睡多久,身体的疲惫感还萦绕着,挥之不去。她又梦见了狐狸,梦见狐狸被那七络阁主捂着嘴剥了皮,叫都叫不出来。像她平时对猎物那样,但它就在屏风后,离她几丈远,可笑她当时被厌烦缠了身,只想一心跑路,没有注意到它,它蓝眼变得血红,一直在看着她在屏风外说话,像是嘲笑她喜爱的浅薄。
没忍住,叹了口气,自嘲三十岁了还像个傻子。
就当休息好了吧,纵身跃回地面,打算找个水源清洗一下,泥巴又干了该换了。她趴在地上听了听,前边不远处应该有水源,起身沉了气息继续前行。
起初路极狭窄,窄到只能一人侧身同行,她一一拨开粗藤,渐渐又宽阔了起来,越走越宽阔,最后她揉了揉眼睛,见到了阳光,溪流。
这里地形像个窄口宽肚瓶,她现在位于瓶肚中,四周被千丈峭壁围住,峭壁上生长着一些枝杈稀薄的树,树上长着青涩野果。上方因为没什么遮挡,光照很好,旁边溪流潺潺,不时晶莹水珠飞跃,脚下是到小腿的草地,那草因为光照充足,深浅绿交错层叠不一。
这是走到了头?她慢慢走去了溪流旁,脱了衣服,抠洗掉了全身的淤泥,这水很凉,干净,水里还有些透明的鱼,半个巴掌大,不细看很难发现,只是她现在也没什么胃口,还不饿。
好久没晒到太阳了,她洗完简单擦了擦,拖着疲惫的身躯上了岸。
上岸后一抬头,前一次是漆黑环境下见到的,那狐狸便像月亮,此时青天白日下,一团灿耀银白凛然生辉。像银子,山高的银子被放在一起被太阳反射的那种光。
狐狸在舔着它的毛发,没看她,但也没走。
赵元青瞧见狐狸,回身拿了包裹套上干净衣服,挽起裤腿,又站回了溪里,打鱼。
鱼不难抓,只考验眼睛和速度,一会儿就抓了三十多条,在河边把鱼处理干净,去了内脏,洗了几根折下来的树枝,回岸上生了火,捡了几根树枝插在地上支起来洗过的衣服,等火稍微小起来,把鱼插上树枝开始烤鱼。那狐狸趴在距离赵元青两三步远的地方看她忙活,慵懒地边晒太阳边舔毛。
鱼小熟的快,第一批很快好了,她把烤好的鱼剔骨摆在了油纸上,递到狐狸面前。狐狸站起来低头舔食。
回头继续烤,她自己吃的骨头来不及剔,用牙齿囫囵咬掉。
赵元青后面又下去抓了两次,一人一狐吃了约百只鱼才近餍足。
吃饱了,大脑供血略足了些,才发现这狐狸不干活。自己吃完了就把油纸叼过来给她,等她剔完骨再吃,最后干脆为了方便,直接坐在她旁边,吃完了就伸右爪拨一下油纸。
她灭了火,躺在草地上,没再管狐狸,如释重负,沉沉地,酣然大睡。
这次是赵元青睡得最好的一觉,醒来时觉得神清气爽,狐狸在挨着她,下巴还搭在她的肩胛骨处,眼睛半眯半睁。见她醒了也没动。
此时北斗星已过中天,赵元青开口:“狐狸,我不会再来了。以后不打猎了。”
她要斩缘。
这样对她好,对狐狸好。不管狐狸体内是否有身沉境的神魂,这段缘将化为二者生命中非常细小的命线达到平衡后戛然而止,不再牵扯。
狐狸起身缓缓退后了两步,湛蓝色的眼睛看着她,眼神平静。
她也起了身:“活的长些吧。”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拎了包袱,一步一步往来时路走。
这是早就下定的决定,并不是一时念想。赵元青当然很喜欢狐狸,但喜欢这个词她和它都毫无用处,她答应了师傅的事情要做到,要养徒弟,要还恩。无法在山谷中保护它守着它,若每次过来只给它烤些食物,抱着它,逗逗它,二者再睡一觉,这对狐狸来讲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哪怕它很挑剔。
她若喜欢什么,什么就要在她心中排到第一位才行,天王老子的事情都比不上喜欢的东西大。别的那不叫喜欢,那叫衡量过后的选择。若是这喜欢再害了它,那更是罪孽深重,可恶至极。
多大的脸呐?
知道它没事,到这里就很好,现在这样就好。
她从阳光一步一步走向密林,走回山谷,通过极窄的瓶口,走回了阴暗潮湿,藤蔓遍布的雨林,估么着看不见了再回头瞧了瞧。
真好,没瞧见它,心中有些高兴。
在山谷中飞驰出去,再没回头。
——
这次还是去江州,她按着沈嘉宝的图册找了三捧墨兰,又挖了些云州黄芪,这是沈嘉宝说比较值钱的东西。墨兰按照书上所说二日一换水,避免阳光直照,到了江州还活得好好的。
进了江州依然先去商会估价、交税,在东市集上找了个有阳光的地方铺了摊布,半倚着墙坐下来,眯着眼睛晒太阳。
不多时感到有人坐在她旁边,睁眼一看,是墨八。
他还是上次的文衫打扮,穿了套比上次还旧的旧衣。笑眯眯地看着她:“上次和七络商会的兄弟喝酒提起过你,今日你刚来,我那兄弟就给我递了个话,让我来这边找你,来了怎得不喊我?”
“唉,这不是还没赚到钱,想着卖出了货晚上寻你去。”赵元青挪了挪屁股,给他分了半个垫子。
墨八挨着她坐了下来:“还是明日走?”
“对。”
“怎么卖起这个了?”他伸长腿踢了踢。
“哎哎?别踢坏了,转行了,不杀生。”嘴上说着别踢坏了,身体却一动不动的摊在那,恹恹地拦都没拦。
“怎的?瞧你这次过来臊眉耷眼的,可是遇见了难事?”
“晚上细说,先陪兄弟坐会儿。待我把东西卖出去请你喝酒。”
“唷,还真是碰见难事了。起来罢,带你把花卖了。你这花我知道有个地方要。”
“不压价。”她没动。
“压个屁价,前几日青州商队过来要这墨兰,在城里开了高价,一堆人接了这活正往云州去收呢,正赶巧你拿了几盆成品过来,虽然数量不多,但他们一样收。”墨八站起来,踢了她又道:“动一动吧,都成泥了。”
“走。赚得多了请你喝好的!”这次起了身,收了东西,墨八带路,不多时走进了一个三扇门齐开的屋子,内里极为宽敞,人也不少,屋内有些像当铺,里面齐全的按州分着类,州下面又分了什么驷马商队、神州商队之类的名字。
这是南来北往走商的,赚的是倒手的价格,也有一些大商队,直接隶属于各门各派负责买办的工作。
“下次先别去市集,这里的货要的急,价格也好一些,只要品质够好,你进了江州直接来这看看更好。瞧见那些个商队前面摆的牌子没,有些个小商队就专门接这些大商队的订单,如果要的不多,一个人能弄的回江州,你直接接这里的牌子后按照期限拿回来,比你去山里当泥娃子赚的多多了。头几次和他们合作就略微考验速度,商队一般会给好几个人同样的任务,谁最快最后就长期合作,其他人就白忙活。”他一一介绍,最后走到了写着青州的柜台前。
赵元青仔细看了看,上面写着是:垂云商队。那应该是垂云宗直属的。
她这墨兰路上伺候的很好,卖出的很顺利,交了□□和清单后,得了六百两。再往往垂云宗那牌子,竟然要一百盆墨兰,倒吸了口气,感慨大宗门真是财大气粗。
又找了些小商队把药材卖出,得了四百两。
这简直是赵元青的人生巅峰了,谁能想到,赵元青,此刻,一千两白银,踹在兜里?
她从小到大银子一直来来回回都是个位数,日常用的也都是铜板居多。
来沧州好啊,江州更好……外面的世界赚钱真容易,不由得心生感叹。这买办行隔壁便是换钱的地方,赵元青又过去换了一百两银票八张,一百五十两银元宝,五十两的碎银和铜板。
仔细打量了一下银票,竟也是七络商会发行的。
“这七络商会的银票是硬通货,其他州都能用,等同沧州那皇帝印的钱。不过在江州,七络会的更好使。”墨八见她打量银票,又解释道:“特定的商行甚至只认七络会的银票,特别是大宗交易。”
赵元青涨了见识。
“八哥,哪里的酒楼合适些?今天托了你的福,得请你吃些好的。”
“……听起来像叫鸟,你叫我文景吧,这是我的字。你小子,别有点钱就飘了,咱还是去芸娴客栈,多点些便是。我那七络会的兄弟也想认识你。这样,我先去喊他,你在市集再逛逛,咱们晚些直接芸娴客栈见。”
二人约好后话别,赵元青回了市集,这次买了一斤碧粳米,还有一些小姐们喜欢的闲趣玩意,回了城南芸娴客栈。
——
那七络会的弟兄果然是白日里见过的,长得年幼,和墨文景差了近一个头的个头,笑起来一对酒窝,一双虎牙,人看着极为机灵。
“这是我元青兄弟,沧州过来的,差不多每隔一月都过来,多照顾照顾。”墨八又朝赵元青介绍:“这是我七哥,在七络商会工作,你跟我叫七哥便是。”
赵元青冲墨七作揖,跟着喊了声七哥。
三人都是不羁之人,互相交换了些趣事后,很快熟络了起来。
酒兴正酣之际,墨八问了:“元青兄弟,白日里瞧你闷闷不乐,可是有何难事?说出来我兄弟三人一块想想办法?”
赵元青顿筷沉默一下,再抬起头俊目含泪:“我那相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