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青见闻录 第15章 富水村的陈小圆篇四

赵元青很快活蹦乱跳起来，待不住了，一方面惦记着那狐狸——她做梦都梦到它两次，一次梦见了狐狸化身成了大美人梦中泪眼盈盈非对她以身相许，另一次梦见她被骗了，狐狸其实还在江州，那个七络阁主根本没把它送回去，吓得她醒来难得的惊了一身汗。

另一方面马上快是白露了，她得趁着秋天赚够足够的钱，采购冬衣，储存柴火，炭火，用钱的地方很多，这样冬天的大概五个月里就可以躺在屋子里不出门。沧州的农户也有一样的习俗，秋收后储存够足够的粮食，开始渍菜，腌肉，储藏种子，冬天把火炕烧的热热的，窝在房子里看着外面落雪，不出门等待冬天过去，等待立春后的播种。这边管这里叫猫冬。

她已经把沈嘉宝给她的书看个烂熟，这次打算去看看狐狸的同时，找一些花草去江州卖。

还是出门照旧，办了路引，采购了一些必需品，中午在外边吃的，两文钱吃了碗素面。

晚上回家一看，东侧屋子烛火亮着，难得，元让蓝回来了。

她没进屋喊他，烧起了火做上了饭。又跳过去陈小圆的院子里摘了些芫荽。抬头一瞧，陈小圆也做饭呢，二人打了声招呼。

陈小圆精神越发足了，只是总是对赵元青有着莫名的关怀，这芫荽还有院子里的一些菜就是陈小圆学着种的，她以前照顾花圃，很有经验。二人还约定好，冬天时赵元青帮她搭菜棚子。

最近还学了做饭，烙饼子手艺很好，现在偶尔也自己吃。再一回来瞧见炉火旁蓝元让揭过了她烧火的位置，正对着炉子扇。

“你何时和隔壁那么好了？”他抬眼问。

赵元青故意冷冷吓唬他：“你一住学堂住了近半个月，我与她跟失独老人似的，自然有共同语言。”

“……那也没见你去学堂喊我。”

这话倒是接不上了，事实上她自己在家还挺快乐的，可以独享书房。

她恨自己嘴笨，又突然想起来那天陈小圆对这刻薄徒弟的态度。

“你平日里对你小圆婶说话恭敬点。”

元让蓝有些不屑：“她又不会武功。”

“那你当我拜托你帮忙，若她来找你帮忙，你就去帮。”

“好吧。”元让蓝不置可否。

等二人到了饭桌，赵元青同他讲了明日又要出去，这次时间长些。

“你药怎么办？”元让蓝问。

“早不喝了。”

“早不喝了你不喊我回来？？”他声音微扬。

这事确实是赵元青给忘了，她只能装聋当没听到，闷闷吃饭。

这是这晚二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元让蓝又生气了。

从他六岁被赵元青抚养，二人中间冷战过不知多少次了，赵元青很是习惯，打算等回来再同他讲话，把冷战时间拉长以显示自己的师傅地位。

因此第二天天未亮，她就跑了。

这次路程更加熟悉了，赵元青找狐狸心切，一路上基本没做停留，出了青羊关直奔蛟肠谷，先是去谷口上次留鸡的地方，发现鸡已被拖走，不知是不是狐狸做的。

突然想到会不会因为那只狐狸来取鸡时才被七络阁抓到的。不由得心中一紧，暗恨自己。长了个竹子脑子，内里空空，直不溜秋的，外面敲敲还带响，总是这样，想得少，脑子不转弯！要是真是如此……她不敢细想，一时间恍惚地愣在了那里。

她少有愧疚的事情，现在也因此冲击性更大。

但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她拍了拍自己脸。

勉强打起精神在周围找了找脚印，看看自己推测是否正确。只是蛟肠谷应该近期刚下了几场雨，周围泥泞，再瞧不出什么。

只得又回去，把那个石头房子拆了，往谷中走去。

路上依旧打了几只蓝尾野鸡，蛟肠谷还是密林藤蔓遮天蔽日，路程比上次更加泥泞，赵元青往前走了一段，发现腿被陷在泥里，泥中应该还有些血蛭，想要用口器咬她。赶紧再次醒了醒神，外放罡气，继续穿行。

又走了两日到了那个幽谭附近。

赵元青往谭边走过去，看到了上次的蛇尸，肉已经被不知名的野兽或者虫子啃了个干净，徒留了一些被嚼断或者踩断的骨头，缓缓地在水潭旁边捧了水痛快喝了起来。

喝完后又望了望那日狐狸来的方向，好似发生在昨日一样，只是今天这里没再出现那抹晕光。

起身后纵身跃上岩壁，找到了上次和小狐狸一起睡觉的洞窟。

火堆的残烬已经化成了和土一般的黑泥，这洞窟远比之前潮上许多。在上来时内心抱着抹侥幸是真实的，此时的失落是真实的。

她顾不上打猎了，把鸡放在石洞里。略略绑紧了袖口裤腿，快速做好决定后纵身又跃下。

——她打算横穿蛟肠谷。

若找不到，就去江州，上次她说过了，她会回去找他。

那人身边高手很多，但赵元青是一个优秀的猎人，若狐狸真的没了，她会很有耐心，很有耐心地在暗处蛰伏着，等待着，直到那位七络阁主露出破绽。

蛟肠谷是没有地图的，赵元青先自己伐了棵树，裁了一尺二寸的树的横截面背在包袱里，这是她打算按照自己的行进路线刻份地图的，收了罡气找了些不带虫子的泥巴把自己全身糊住，糊到只留一双眼睛。

继续往前走。

又这样行了应该是二日？还是三日？赵元青有些记不清了，她的注意力用来搜寻了，这里眼睛没什么用，因为太暗了，但她只能靠眼睛去找它。有次远处似乎望见了那抹晕白的光，但跑过去一看是条白化的蛇，盘旋在树上，光也不同，那蛇鳞甲反射着冷光。

她倒不算累，身体也能撑得住，长期的不言，少食少水也能适应，只是这幽暗的环境里，总让她觉得还在四海四年初夏时，天元老人给她传功中，她踏入的虚归境里。

出不来。

赵元青强打起精神苦中作乐想：以前天元老人说他们筋骨神魂类似，赵元青总不信，因为她从不不执着于什么，甚至偶尔还能超脱地看天元老人在虚归境中自困，但看看，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一条路走到黑，只能继续前行。

若蛟肠谷真的为蛟所化，她不知道这蛟有多长，这几日她都没睡觉，一直在朝着谷内走，靠树叶、溪流、年轮辨别方向，但还望不见头。

但赵元青不会有绝望之类的情绪，若找到，皆大欢喜，若真因她害了它，她也会竭尽所能杀了七络阁阁主，再把徒弟养差不多后，划出十年来为它庇佑这谷里的其他狐类。如果还不满意，赵元青希望它托梦给她。

她也是进谷之后才想明白的，若没猜错的话，那狐狸躯壳里装着的，是一个深陷身沉境的人。

动物是不可能明白人话的，就说赵元青打死那蟒，眼神中也是散发着兽芒，冷静，残酷，为捕食而生。

但那狐狸不是。

所有深陷身沉境的最大劫难其实是被困于一种类似庄生梦蝶的境遇中，今日神魂化身为鸟雀，时间久了若还没回去，便真以为自己成了鸟雀，再回不去自己的躯壳中，随着其他鸟雀一样，啄谷，□□，筑巢，最终死去。

赵元青害死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