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是我孙女。”
奶奶跟纪善介绍钟励。
纪善也跟第一次见到钟励一样,惊讶得“啊”了一声。
“哎呀,这小朋友多机灵啊看着。学习成绩很不错吧。”
其实幼儿园哪有什么成绩可言,可奶奶失笑道:
“没有没有,她皮得很。”
纪善蹲下身来,视线与钟励平齐,语气温柔:
“小朋友,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钟励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头,十分防备。小孩子总是藏不住自己的情绪的,她白了纪善一眼,右手伸出一根手指放在眼睛下面,下拉眼皮,吐舌头朝他做了一个鬼脸。
“你这孩子,这么没礼貌。大人跟你说话呢。”
奶奶拍了一下钟励的背,声音还蛮大的,“砰”一声。
“没事没事,她挺有个性的。”
纪善站在中间当和事佬。
“谁要你当好人,无语。”
钟励可敏感,感知到纪善在其中的角色,虽然看似是站在她那一边帮她说话,可实则也是她挨骂。
今天真倒霉,被两个人骂。
得买辣条跟冰棒才能弥补她脆弱的心灵。
“我先走了。”
钟励趁着纪善没注意,一脚狠狠踩在了他的脚上。她人小,用力踩也不重,纪善表情都没变一下。
钟励驻足在小卖部前面,纠结地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她只有五毛钱,没有办法同时买辣条跟冰棒了。
“要买什么呀?”
老板娘坐在矮凳子上,一边整理商品一边问她。
钟励支支吾吾的,她咬着唇,很难下决定。她都想吃。
不知道能不能赊账,可电视看赊账都是坏人做的事情,那她还是算了吧。
钟励指着开封的一大包辣条说道:
“这个,我要两条。”
老板娘给她找了三毛钱,钟励一手拿辣条,一手将找的钱塞进口袋里。
辣条是菱形的,钟励坐在大榕树下的水泥椅子上,按照辣条上的痕迹,一小条一小条撕下来。最优解是撕下一条,吃得慢但那吃得不过瘾,她一般是同时撕下三小条。
辣得嘴唇都肿了,手指摸上去有些微微的刺痛。钟励张着嘴哈气,等待辣意的褪去。
她双手并拢在一块,对着手心哈气,闻闻有没有辣条味。不然等一下回家要被问罪了。
钟励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手,她家其实光照很一般,加上可能是地域天气因素,她不甚灵敏的鼻子都老能闻到一股潮湿的发霉味。
“钟励。洗手啊?”
没想到纪善还没走,他又从兜里掏出两个菠萝味的棒棒糖,放在钟励面前晃了晃。
“之前吓到你,是我不对。可以给我补偿的机会吗?我想跟你当朋友。”
钟励高高抬起下巴,沾满水迹的双手她轻轻拍在衣服下摆。
“我不跟愚蠢的大人交朋友的,他们总是不明白小孩子。”
“不过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那我就原谅你吧。”
纪善递上糖果后遗憾摇摇头,“好吧。既然我们不能当朋友的话,那我能不能做你的小弟?我会一辈子追随你的。”
小弟?钟励撕开糖果的外包装,酸酸甜甜的口感。她倒是从电视上看过小弟,一般都会为老大做事。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是学前班了。是幼儿园里最大年纪的人,明年就要上小学了,要是有个小弟也算说得过去。
她班里有几个男生就有小弟呢,那她也要收一个,她也想赶时髦。
“好吧,那我就大人有大量,收下你这个小弟吧。”
才不是糖果的诱惑,吃人嘴软呢。
“好的老大。”
纪善已经很顺口认下了。
“你要租房子吗?”
钟励认为她作为纪善的老大,有义务对他好一点,她挥挥手让纪善低下头凑过来。
纪善照做,只感觉耳边有一股热浪,还能嗅到辣条味。
“你要住的那个房间,有死人的。”
钟励表情严肃,她看过电视,里面都是这么说的。但凡人住进了死过人的屋子,结局一定会疯掉。她还是希望自己刚收的小弟活得久一点。寿命最好比乌龟长。
纪善眨眨眼,一点都没有露出钟励以为的惊讶表情。
“哇,是吗?”表情太浮夸了。
她还以为他会被吓跑呢。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哦,我说的都是真的。”
钟励就知道大人不靠谱,她还是喜欢在幼儿园认识的好朋友,听她的话都能做出反应,让她有讲下去的兴致。
“你不信是吧?”
钟励拉着纪善的手,带他走去了要租出去的那间房。
那间房不大,里面有一张木床,但一进去就能闻到霉味。房间里还有些杂物,阳光照进来的时候还能看到飞扬的灰尘。
钟励不进去,就站在门口,指着房间里的一个角落对纪善说道:
“看到没有?就是在那里死的。”
纪善不质疑小孩的真心话程度,但不一定讲的真话,有可能是经过加工的。
“死的人也是租你房子的人吗?”
纪善问道。
钟励摇摇头,脸上的婴儿肥还在晃动。
“不是,是我们家的。”
家里死过人?在家里的话可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离去吧。
只听钟励接着往下说:“是我表姐养的乌龟。”
纪善扶额,果然就知道小孩子讲话没大没小的。
钟励“额”了一声,回忆起当初的乌龟往事。
“我表姐不会养乌龟,有食物就扔进去,乌龟也没脑子,有东西就使劲往嘴里塞,然后就给撑死了。”
说到这里,钟励摇摇头,将手背在身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腰都佝偻了不少。
“小弟啊,以后你要接受教训啊,吃饱了别吃了,小心跟乌龟一样撑死。”
“好的老大。”纪善谨遵教诲。
“后生仔,你写一下。”
奶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她手上拿着一支笔跟撕下来的一张纸,戴上了老花镜,让纪善在上面写字。
其实就是简陋版合同,写明纪善何时给了多少钱,不是专门收租的房东,往往会粗糙一些。
就这样,纪善成为了钟励家的租户。
不得不说那个房间真的很潮湿,纪善觉得跟住在海底差不多。好在世界都是依照钟励而存在的,她只要不出现在这里,那这个房间就会变成虚无,连带潮湿的气味也会消失。
白雾随意像是可以捏造的泥沙,被纪善捏出来一张吊床,他翘着二郎腿,悠闲躺在上面。
他正闭着眼睛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呢?突然他的吊床离奇消失,一个没注意直接从空中跌落。
“小弟,你躺地上干嘛呀?”
钟励的童音此时像魔音。
纪善揉了揉腰,原来是世界主人来了,他觉得以后得挂个风铃,钟励来了风铃就使劲叫,也不至于他毫无准备。
“老大,你不上学去吗?”
纪善一开口就是小孩子最讨厌的话题。
钟励果不其然鄙夷看着他,“好好的周末,提什么上学?”
世界主人不在的话世界就是静止的,纪善已经分不清时间流速了,甚至有可能这里根本没有时间的概念。
纪善一个翻身坐起来,看到钟励一只手背在身后,好像在藏什么东西。
“你手上拿着什么呀?”
钟励一听这话顿时表情惊慌,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没什么啊,就是手啊。”
纪善突然生了逗她的念头,他就这样坐在地上,视线要比钟励低一些,他伸出手指着钟励藏在身后的右手,问道:
“那你的右手呢?”
钟励把左手放到身后,接过右手的东西,伸出了右手。
“呐,右手。”
“那你的左手怎么不见了?”
钟励又接着重复上一个动作,伸出了左手。“呐,左手。”
“能不能同时伸出两只手啊?”
钟励面对纪善提出的第三个问题,她怒了:
“小弟不要管老大的事情。”
说完扬长而去,只是她可能是单线处理事情,背对着纪善离开的时候,藏着东西的手依旧放在身后,每走几步还鬼鬼祟祟回头。
纪善清清楚楚看到了她藏着掖着的东西,一盒12只装的油画棒。
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但既然以钟励为中心,说不定会成为打破死局的方法,纪善便也偷摸跟在钟励后面。
只见她出了门,走进了一个握手楼的小巷子,水泥地面常年处于湿漉漉的状态,有的墙壁上甚至还长了青苔。
钟励走了进去,刚好中间的地方有个塑料桶做成的垃圾桶,应该是私人的,不是公共垃圾桶,但行人要是手上有垃圾,刚好路过也会往里丢。
钟励手上的油画棒看起来几乎是全新的,她直接抽出几根油画棒,放在手心对着垃圾桶,油画棒在她收束的力道下逐渐弯曲最后断成几截。
不到一分钟,一盒崭新的油画棒已经被她浪费完了,捣蛋结束后,她看着手心的画笔污渍,想擦一擦,却扩大了污染的面积。
难道是跟捏泡面一样的发泄行为吗?
纪善对她的行为不解?小小年纪压力就这么大了?看来她长大后的恶怨浓度这么高,也是有原因的。
纪善还没思考完呢,紧接着白雾突然浓了起来,遮盖了周边,等白雾再次散去的时候,他就听见了一阵小孩嚎啕大哭的声音。
钟励正被她妈妈用衣架抽,她从二楼跑到了一楼,又想逃出去,但被母亲用手拉着。最后也只能蹲在原地,抱着膝盖尽量降低衣架与皮肤的接触面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