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归宁快要出小月子的前一天中午,郭家老夫人张氏刚用过午饭,端着一杯阳羡茶慢慢的喝着,眉间略带愁绪。
按说像她这个年纪的老夫人,老头子死了,她就是家里地位最高的人,应该没人敢忤逆她。而且孩子已经成人,媳妇也娶了,家里生意越做越大,在郭氏一族是有名的富裕之家,还有什么可愁的呢?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儿子竟然冷不丁的找了个外室,孙子都生出来了。最要命的是,那个外室还跟周庄沈家有关系,沈家他们是惹不起的,不迎进门也是不行的,可她真不想就这么委屈了宁儿。宁儿小产了她也很痛心,说不定这就是他们郭家二房的嫡长孙呢,就被儿子那么一推,没了!那个臭小子非但不好好认错和安慰嫡妻,反而铁了心的要娶那个外室为平妻。宁儿小产的这1个月里,都没去看过一回,这让她以后到了地下,如何跟她的老姐姐交代啊!
正出神呢,小丫鬟打了帘子进来禀报:“大爷来问安了”。张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刚要说午睡了不见,就听贴身的黄嬷嬷抢先说:“快请进来。”然后又回头低声对张氏说:“老夫人,这次可不能再跟大爷怄气了啊,大爷也是为郭家着想啊。您要是实在心疼大夫人,以后多站在她那边就是了,何必跟大爷赌气呢。大爷从小就有主意,想干什么就非得干成不可,哪一次最后不是如了他的意……况且,那个孩子身上流着郭家和沈家两家的血,怎么可能流落在外或者仅仅担个庶子身份呢。”
张氏重重叹了口气,当她第一次知道那个外室是周庄沈氏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麻烦了。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他要是铁了心的迎娶沈氏为平妻,自己到最后是拧不过他的。刚才黄嬷嬷说的都很对,只有一点不对,那就是从小到大只有一件事情没有如他的意,那就是迎娶了大夫人李氏。早知有今日的这番变故,当初自己何必用性命逼迫他娶妻呢,现在后悔也晚了啊。
“给母亲请安,母亲今日可还头疼?”一个身材微胖的年轻人大步走了进来,他身着蟹壳青福字暗纹盘领衣,头戴銀鼠暖帽,脸色白净,面带微笑。这就是郭金灿,现在郭家二房的当家人。
郭金灿看母亲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就知道她还在为平妻的事情而生气,赶紧问安。他心中虽然愧疚,但是沈笙儿是一定要迎娶进府的,沈氏不仅为自己生下了儿子,还是江苏昆山周庄沈家三房的嫡女,虽然三房是庶出,但这女儿的确是沈万三的嫡亲侄女儿,娶了她,不仅可以帮助自己夺得族长之位,就是对以后商号的发展也是极有利的。至于李氏,不过是一个懦弱胆小的后宅女子,给她一个容身之处,再许诺她个孩子,不就是最好的安排了吗?
“儿啊,你真的决定了?你这是让为娘和郭家背上见利忘义的名声啊!”张氏重重放下茶碗,痛心说道。
“母亲,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此事我意已决,您不要再说了。族老里我排位最后,要不是去年掌握了商号,这次连力争的机会都没有。五叔公就要病死了,立马就得选族长,大房的老大是最有可能的,他才四十多岁,儿子要是等到他病死,得多少年?笙儿生了儿子,背后又占着沈家,有了沈家的支持,这次选族长我一定志在必得!”
这不是母子第一次因为此事争论了,自从李氏小产,每隔几天郭金灿就会来跟母亲提一提迎娶平妻的事情,每次都不欢而散。
“儿啊,如果你父亲在世,是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张氏闭了闭眼,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儿子了。
“不,我这么做,父亲会引以为傲的,父亲临终时最放不下的就是这族长之位,你难道忘记了吗,父亲逝世后,我们郭家二房是如何被欺辱的吗,你忘了妹妹是怎么死的吗!”说到父亲和妹妹,郭金灿眼睛都红了。他为什么如此奋力的争夺族长之位,一个是为了父亲临终的嘱托,另一个就是恢复郭家二房在族里的地位,不再任人宰割。说道这里,又涉及到一桩陈年旧案。
蒙古人统治下的疆域,实行的是有点像欧洲中世纪的城主制。就是蒙古官员大多数是世袭的,每一个蒙古族的首长,如州长、县长,他所管辖的一州或一县,就是他的封建采邑,汉人则是他的农奴,他们对汉人没有政治责任,更没有法律责任,蒙古大汗可以随时把汉人视如生命的农田,连同农田上的汉人,像奴隶一样赏赐给皇亲国戚——亲王公主或功臣之类。在这种地位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对蒙古城主来说,杀个汉人完全不需要负任何责任。而十年前,来安的城主换了。
这个城主来自钦察汗国,因为军功被皇帝封赏了来安、全椒二县作为封地。一般来说,很多家乡在内陆的蒙古大汗,有受不了南方气候的,会留自己的官员在封地进行管理,不会亲自到这里来,而这个从钦察汗国来的大公却不知起了那门子兴致,竟然真的到来安城逛了逛。最大的“领导”来了,来安的大小官员当然要赶着向上进贡,而送礼是门大学问,最关键的是要投其所好,而不幸的是,这位大公最喜欢的就是干净漂亮的“金莲”童女。
虽然缠足之风盛行宋元,但是一般的平民百姓为了生计,不会缠成金莲,否则路都走不了如何干活。结果,整个来安官宦之家的“金莲小姐”们遭了秧,舍不得送嫡出的,就送庶出,庶出没有合适的,就强迫商贾之家进献,有的连十岁不到的小姑娘也被家族送了出去……这其中,就有郭金灿的妹妹——郭金宝。当时,郭父去世没多久,失去了族长之位,郭家二房的地位一落千丈,族里为了讨好当地官员,毫不在意郭家二房的意愿,强行将郭金宝献了上去。
结果,据说郭金宝就这么被活活玩死了,连尸体都没见着。之所以是据说,是因为刚献上郭金宝没两天,那个蒙古大公就接到紧急命令北归了。郭家再去找的时候,也没有找到。有服侍那位大公的下人说玩死了扔了乱葬岗的,也有说大公还没玩腻,带着上路了的,总之再也没有音信传来。郭金灿派人找了上千次,最后也只得接受人没了的事实。
“金宝,娘的金宝啊!”张氏一听到这个名字,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般不要命的往下落。多少年了,没人敢主动跟她提这个名字,一提就得大病一场。金宝是她唯一的女儿,那么小的年纪还不知死得有多惨,想想就落泪。
看到母亲难过的模样,郭金灿也有些于心不忍,但是这次不下猛药不行了,他私底下问过给族长看病的大夫,最多能撑五、六天,已经没有时间了。
好不容易等张氏收拾好情绪,郭金宝看母亲的神色知道她是不会反对了,总算松了口气。虽然自己可以不顾母亲的意愿坚持娶沈氏进门,但是沈氏毕竟是后宅女子,如果婆婆对她很不满,也会不好过。他刚想和母亲商量定下娶平妻的日子,就听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在外面大喊:“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大夫人血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