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兴国的手不自觉的抽搐只觉得凉气从脚底板往上冒,他不管拎着菜刀的莫语死死盯着说话的王大河,“你乱说什么!我可是街道办的干事,勤勤恳恳为人民服务。”
“你这是可诬陷,捏造事实诬告陷害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紧接着又放缓语气温和地近乎劝导,“仔细想想你看到的真的是我吗?”
先声夺人自己是国家机关人员,再摆出严重后果让王大河怕了虚了,口供一翻他就仍然是那个有大好前途的年轻人。
王大河自己也不确定起来,一想到他可能因为指认错误而坐牢就怕得不行,他扭头看身边的警察。新人警察挠了挠头有些迷茫又有些怀疑,这个诬陷他人罪好似是这样又好像不是。
目前他们办案子是靠宪法和一些单行法律法规判罪,再不行上报由上面司法指导解释。于是他从随身公文包里翻找,钢笔、笔记本、空白的拘留令、公章等,一个个物品从关注他的人面前划过。
厚厚一本红皮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被他从黑色公文包掏出。
完整的刑法典在三年后才出台草案。
莫语这样想着缓慢移开视线对当场逮捕李兴国不抱希望,她握住妈妈冰凉的手指,无声地安抚着。她能感受到妈妈的后怕与愤怒,自己的手被紧紧反握住仿佛自己是妈妈的珍宝。
她本来就是,一直都是妈妈的宝贝。
所以,惹妈妈生气的李兴国应该消失。莫语看着自己短小的四肢和跳起来都打不到对方腰部的身高心情郁卒,不断思考着怎么让李兴国被当场逮捕。
比王大河似是而非的指认更可信的是受害者的证言,可是她想破脑袋也想不起上辈子临死前的记忆。
直接说自己就是被李兴国打的?她还是六岁孩子,不会有人怀疑她为什么突然指认。这也不算骗人,李兴国可是上辈子妈妈找出来的凶手,那么凶手就一定是他。
漆黑的杏眼凝望着胜券在握的李兴国,新人警察还在翻宪法,王大河紧张兮兮地跟着一起看即使他看不懂。
“我……”
“我找柳医生开了验伤证明,凶器是砖。”刚进门的小郑兴奋地挥舞着手上的纸条打破了屋内凝重的氛围,“只要找到凶器拿去市里验血型就能推断凶手。”
“警察同志看你娇滴滴的样子是没下过乡?”李兴国上下打量着唯一的女警察,身材娇小,肩不能提手不能抗,面容白嫩指定是高档润肤乳养出来,说不定是靠家里关系才进了派出所,他笑了,高高在上教导不懂事的女孩儿,“板砖村子里到处都是,可不能作为证据。”
小郑皱眉,她就是受不了家里家人的安排才自愿调到乡下,没想到在淳朴的乡下还有这种贬低女人来抬高自己的货色,“怎么查案就不用你担心了,我就是把村子里的砖头全搜查一遍也绝不会让嫌疑人逃脱!”
一往无前的气势压得李兴国下不来台,不管他在心里怎么怒骂都抵挡不住内心的恐慌。
他被一个女人吓到了!怎么可能!
李兴国压抑住内心的屈辱,还得装作和颜悦色的模样,“那希望警察同志尽快找到打伤小语的人,还我清白。”
“没错,我们车里村绝对没有欺负小孩的恶人,说不定是隔壁村子的无赖求财欺负她们孤儿寡母。”老村长大腿一拍,拿起腰间别着的烟杆开始“吧嗒吧嗒”地抽起来,对要不要全力帮着警察查案还拿不定主意。一旦那恶人真是车里村的人那他这快要退休的老村长面子也没光。
但李兴国可是他们村子里唯一要上大学的苗子,那可是大学!
老而浑浊的眼睛快速划过懦弱的王大河、冷冷看着李兴国的莫岚,都说为母则刚,总不能传出风言风语再叫人举报,李兴国上不了大学不说,他的里子面子可就都没了。
“警察同志是要找凶器是吧,我一定召集乡亲们全力配合,让他们把家里的零散的板砖都拿出来让你们检查。”
李兴国呼吸一窒不可置信地看着老村长,莫岚盯着李兴国眼里是要把他抽皮拨筋的狠意,对方这一列动作再加上当初市集上阻止自己去派出所报案的行为,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们相信人民群众的力量一定能找到凶器的。”小郑笑着和老村长握手,“感谢您的支持,有这么深明大义的村长车里村才发展的这么好。”
一套官话下来把老村长吹得皮都舒展了,他这一辈子就以当了村长被乡亲们信赖为荣,“我这就去广播室喊话。”
老村长的背影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息,本来刺鼻的烟草味也变得舒缓起来。李兴国自己安慰自己,他已经把板砖扔进锅头下面的烧火洞里了,烟熏火燎下血迹根本看不出来,谁也不会发现的。
“乡亲们注意,各位乡亲们注意!”
村头的大喇叭发出刺耳的“滋滋”声,老村长带着方言的话语却清晰可闻,正在做农活的庄稼汉从地里抬起头抹上一把汗水三五俩聚在一起。
田里玩耍的小孩儿指着高高的喇叭大呼小叫,村里的妇人也放下灶头上的事儿出了门。讲究的用棉布擦了手,不讲究的手里还握着削了一半皮的冬瓜就站在门口四五一堆开始谝闲传。
神采奕奕的老太太穿着整洁手上半点荤腥都不沾,“啥事儿呢。”
“肯定是你家莫岚有关,谁不知道她被闯了空门女儿还被打破了头,可怜欸。”说话的婶子手上还抓了把瓜子边嗑边扔,对着张桂凤沫星子飞溅,“要我说你们家也忒狠心了,当初把大肚子的女儿赶出家门也不怕遭报应。”
“放屁,谁知道她跟谁鬼混怀孕了。一个赔钱货还带着一张嘴白吃白喝你愿意啊!”张桂凤开始指着鼻子骂人,尽显泼妇本色,“看我不把你这张造谣的嘴撕烂!”
在旁人的劝阻下咬着瓜子的婶子悻悻闭嘴,全村谁不知道你张桂凤的算盘把女儿卖给隔壁村的老瘸子换彩礼给儿子娶媳妇儿。
隔了几分钟喇叭里的声音再次响起。
“莫家幺妹的女儿被人打破了头,警察们需要查乡亲们家里的砖头,大家把没用的板砖搁到院子里头,辛苦乡亲们配合了!再重复一遍,再重复一遍。”
另一头,王大娘眼睛一转就知道跟王大河和警察有关,想起担惊受怕的心情对着李兴国他娘就挤兑上去,“你之前找我做媒,打听莫岚的消息想让你儿子娶人家,不会是你儿子不满意那傻子拖油瓶,灭的口吧!”
说话的声音极大,嗓音更是尖利直接传出老远。
在街坊领居指指点点的嘈杂声里李兴国他娘黑红的脸上更红了,被气的。
什么板砖没影的事!
“我儿子不可能做这种事,他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是要光宗耀祖飞出山窝窝当凤凰的。”赵红艳眼睛一瞪,眼里凶光毕露,“要不是我儿子喜欢我才不愿意他娶莫岚,我还嫌她水性杨花、未婚生女不配做我儿媳!”
说完后慢半拍想起前几天在灶台里发现的红砖,红砖中间颜色更深,她以为是废弃的砖头。越想越不对,一哆嗦就要回家。
“你说了不算得警察说了才算。我们姐几个帮你把屋子里的砖头都拿出来,绝不让你累着。”王大娘一声招呼身后的几个姐妹就过来一个握着赵红艳的手把剥了一半的蒜拿走,一个挽着赵红艳的胳膊亲亲热热地一起往李家走。
瘦小的老太太近乎被架起来,一群人如蝗虫过境一块板砖都不放过。
赵红艳气急败坏左拦一个,右边的人就跑去猪圈,转身去猪圈,左边那个就跑去鸡棚。王大娘慢悠悠地左右巡视从屋里到仓库,晃了一圈就找到几块垫桌脚的,现在就剩厨房了。
入目是贴了一圈白瓷的灶沿,一旁切了一半的小青菜还在案板上,案板的一旁是半人高的酸菜缸。四四方方的锅头上嵌着一口黑黝黝的大铁锅,锅里正烧着水,水“咕噜咕噜”地冒泡。铁锅下面柴火烧得正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不是吧!
带着莫名的预感她赶紧拎起小板凳旁边的烧火棍就开始往里面捅。
“杀千刀的你干啥啊!”赵红艳拉长了脸,拽着王大娘的胳膊就要往外拉,她心疼地看着被糟蹋的草杆、树叶还有木柴。
里面的东西都被王大娘扒拉遍了就是没有板砖。
第一个检查的当然是最有嫌疑的李兴国,在小郑警察目光灼灼的视线下李兴国憋屈地领路,而五人一进房门就闻到呛人的浓烟。
小郑警察与新人警察立刻冲进厨房,万幸没有形成火灾,在满地狼藉中对两人做严厉的批评教育。
满地的污糟,还有没燃尽的木柴都像厉鬼索命一般,李兴国心理咯噔一下根本没发现他娘偷偷投来的期期艾艾的目光。
手牵手的母女两人在不大的厨房搜寻起来,王大河得了媳妇儿的一瞪眼也跟着找。莫语和小郑警察蹲在灶台前仔细摸索,心里都沉甸甸的,如果李兴国真的把沾了血迹的砖头扔进去烧个几天几夜这证据就算完了。
赵红艳扯着儿子的胳膊目光不住的往旁边的酸菜坛子上看,李兴国根本没注意满脑子都在想那砖头怎么会消失了。也许是在最里面,也可能烧碎了,一片碎砖根本治不了他的罪,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比警察和苦主更想让“凶器”出现。
小小一只被妈妈说不允许接触火的莫语站在新人警察身边目光一直追随着李兴国,也发现了赵红艳的目光。她走到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酸菜缸面前垫脚。
看,看不到。
王大河凑过来弯腰一捞“凶器”连带着棉布一起被大众发现。
“凶器就是这个,上面还有血哩!”王大河摸着后脑勺笑得憨厚,“我婆娘就爱在酸菜缸里压石头砖头之类的。”
李兴国恶狠狠地盯着他娘恨不得啖其血肉,他的通天路都毁了!被这老娘们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