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响起的一瞬间,安静的教室如一潭死水瞬间泛起阵阵涟漪,中年教授握着笔从讲台往下望去,许多整整一节课都没抬头的学生已经在偷摸收拾书包了。
教授叹了口气,敲敲桌子:“行了,去吃饭吧,下课。”
哗啦啦不到三分钟,教室里就变得一片空荡,只剩下一个女生,孤零零坐在前排,盯着面前的书本,正在整理当堂的笔记。
教授脚步顿了顿,他对这个女生有印象。
这个女生总是坐在前排,梳着高马尾,教授每次讲课的时候,都能看到她专注的眼睛,像一谭深而沉静的湖水。
这一点好学抚慰了教授每次上课受伤的心,连带着也宽容了女生经常迟到的行为。
“你叫什么名字?”教授问道。
女生先是抬头,有点疑惑地跟教授对视了一眼,站起身沉稳地回答:“教授,我叫丁萝,是力学系二班的学生。”
教授忽的记起来:“原来是你啊。”
早就听说力学系里有一位成绩很好的贫困生,名叫丁萝,有好几个带过课的老师都说这是个好苗子。
教授拿起装着书本和电脑的包,离开前很欣赏地说:“不错,好好学习,以后会有用的,下次不要再迟到了。”
等到教授离开后,丁萝叹了口气,抓紧时间把课上留的几道思考题做完。
为了赚生活费,她在学校奶茶店打工,最近夏天快到了,天气酷热,奶茶店生意非常火爆,每次下课的时候都忙的不得了,店长总是让她帮忙昨晚这些订单才让她走,毕竟要赚人家钱,丁萝也不好拒绝,这样的话等她做完手上订单,即便一路跑去教室,也总是迟一点。
这几堂课的老师都很好,也知道她家里情况,教授并没有责怪她,但丁萝还是有些愧疚,心知不能这么下去了。
她得想办法跟店长说清楚,要么按照排班到了时间就放她走,要么她就换一份兼职。
总之,头痛。
丁萝一边思考着怎么解决这个麻烦,一边手里不停地收拾着书包,等到书包收拾完,她也没走,有些无所事事地坐下来看窗外的风景
忽然,她的左肩被轻轻拍了一下,背后的人熟稔又幼稚的跟她打招呼。
丁萝熟练地把头转向右边,一把抓住了郁满星的手:“怎么下课这么迟?”
身后的男生瘦瘦高高,眉眼好看温柔,简单的白T牛仔穿在身上干干净净,像夏天冰凉的苏打水。
“我们下课早,就去买了点喝的,路上晚了。”郁满星下意识紧紧回握住丁萝的手,紧张地有点冒汗,察觉到后又擦了擦手心,脸颊浮上一抹红晕。
尽管确定关系快一个月了,但是他还是常常被丁萝直白的举动而戳到。
郁满星递给她一杯冰凉的西瓜汁:“天气太热了,我看你前几天中午吃饭都没什么胃口。”
丁萝满心都是赚钱和学习,不怎么放在心上,“可能是有点苦夏。”
而且吃得少也不是坏事,少吃点就少花点。
郁满星当然不能理解,多少有点不放心,决定督促丁萝多吃点饭,他背起了丁萝的书包:“走,我们去吃饭。”
出了教学楼,郁满星很自然地撑开一把遮阳伞。
丁萝一直没有打伞的习惯,郁满星却有,他天生皮肤白,随便一晒皮肤就会变红,还很容易晒伤。以前还总有男生笑话他打伞没有男子气概,郁满星就不肯再打伞了,指望着多晒晒黑一点。后来喜欢上丁萝,他就什么男子气概和蜜色皮肤都扔到一边,甜甜蜜蜜每天给丁萝打伞。
丁萝注意到伞大部分都在自己头上,她也没让来让去,拉着郁满星的另一只手,往他身边凑近了一些。
她见多了臭烘烘的男生,郁满星身上却没有那种汗味,是清爽干净的薄荷的味道,闻起来很舒服,是少年气息。
郁满星半抱着丁萝,心脏砰砰砰跳的飞快,幸福的有些晕眩。
太阳明晃晃晒得不行,他却恨不得去往食堂的路能走一百年。
可惜学校还是不够大,十几分钟就到了食堂。
刚走到买饭的窗口,丁萝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心里一沉,跟郁满星比了个手势,跑到一边僻静的角落接起了电话。
电话里面,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丁萝沉声问:“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黄秀华却只是哭,哀怨无助的哭声怎么也停不下来。
丁萝耐着性子问:“你在家吗?是不是一个人?”
她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就出现了一些动静,丁萝心头一凛。
过了一会儿,黄秀华拿着电话,声音里带着哭腔,怯生生道:“你快回家,现在就回来,不然咱家就没了。”
丁萝再问:“家里都有谁?死赌鬼在家吗?”
黄秀华不肯说,只是一遍一遍念叨着:“你快回来,不然我们都要死了,你快回来。”
她说着说着就要哭了,丁萝却没心思再安慰她,她挂断电话,走到郁满星身边。
贴心的男朋友已经给她占好了位置,把饭都买好放在桌子上,可她却没时间吃了。
丁萝很抱歉:“满星,我家里有点急事,我得先回去一趟。”
郁满星问:“要紧吗?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丁萝匆匆摇头,坚定地拒绝了。
郁满星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看着她不说话。
丁萝脚步顿了一下,上前轻轻抱了一下男朋友。
在他干净的薄荷味怀抱里,丁萝深吸一口气,像是找到了些许慰藉:“没事,等我回学校找你。”
丁萝说走就走,舍不得浪费饭,就用塑料袋随便打包了一下,拎着出了校门。
从学校到家要将近两个小时,丁萝换乘了两路坐公交车,七拐八拐才到门口那条乱糟糟的小巷子。
家门口的楼梯旁晃悠着一个男人,胳膊上刺着两条青龙花臂,看起来就是个狠角色。
丁萝心脏不安的跳动,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这不是第一次了。
丁萝有个赌鬼爹,从她出生起就一直赌,从来不肯老老实实工作,赢来的钱不给家里用,倒是输了钱逼着黄秀华一起还。
这些别人不能忍,偏偏黄秀华却忍得下去,只是天天掉眼泪,哭的眼睛肿。
这种追债的场面,丁萝见过不止一次两次。
她脚步放缓放慢,手揣在上衣口袋里,若无其事地看着前方,眼神平稳镇定,刚想要拐弯,却已经被男人看到,凌厉地盯上了:“你去哪儿?”
丁萝若无其事地说:“这附近有超市吗?我想买个西瓜。”
她说完,忽然想起手上拎的食堂的袋子好像印有学校的名字,心觉不妙。
果然,青龙花臂没轻易放过她,狐疑地问:“你是不是丁老三的闺女?”
丁萝淡定:“我不是。”
可惜青龙花臂没相信。
丁萝只好硬着头皮望进了旁边的胡同,似乎东张西望找超市,她的右手揣在口袋里,在走的过程中,编辑了一条短信。
刚发送给警察成功,后面的男人似乎打电话确认了,上前一步扭住她的胳膊,直接拽进了旁边低矮的楼里,扯着她上了三楼开着的那户家中。
“砰——”
门重重地关上了。
死赌鬼丁老三被绑着胳膊像狗一样趴在地上,黄秀华在一旁小声啜泣。
加上刚刚把她架上来的,屋子里五个男人,手里拿着棍子和刀。
丁萝的心重重沉了下来。
“虎哥,刚刚我看这女的还想跑。”青龙花臂邀功,“还好我跟你对了一下照片,把她抓住了。”
虎哥叼着烟,轻飘飘道:“想跑正常啊,摊上这个爹谁不想跑?”
烟气环绕在空中打了个转,虎哥也不废话:“丁老三,我宽限你不少日子了,今天你是必须得把钱给我还上。”
丁老三又是发誓又是赌咒,胡言乱语说了一大堆:“虎哥求求你,再给我几天,我再凑一凑,我现在真的没钱。”
虎哥一脚踹了上去:“没钱你赌个屁。”
黄秀华大哭一声扑到了丁老三身上,像是在演苦情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丁萝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了,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
虎哥转头看向一边,歹竹出好笋,这家人里面也就这个闺女看起来有点人样,半天一句话没说,也不哭也不闹的。
他吧唧吧唧把烟头按灭了,走到丁萝面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你懂吧。”
丁萝没吭声。
她懂个屁。
赌博催债的混混还好意思在她面前讲道理。
她不说话,虎哥也没生气,招呼了两个人,把丁老三抬起来放倒了桌子边上,从厨房里拿了把刀:“这样,有钱没钱,咱试试就知道了。”
丁老三的手被按在了桌子上,虎哥拿着刀比划,似乎是在找一个合适的手指头,丁老三发疯了一样挣脱,发出了杀猪一样的惨叫。
然后一阵腥臊,他尿裤子了。
这下子没人想按他了,那两个人都嫌弃的走到一边,还找水龙头洗手。
虎哥恼了:“给我再按住。”
丁老三真的怕了,他狼狈的抱住了虎哥的大腿,指着丁萝道:“哥,我真的没钱,但是我知道她有,她藏得有钱,不然她怎么上的学。”
他一边说一边拽住黄秀华的衣服:“是吧,你快说,丁萝有钱的对吧。”
黄秀华不敢抬头,眼泪滴答滴答落下来。
这是一副柔弱默认的姿态。
虎哥心里有数了。
他招呼了一声,刚刚那两个人上来把丁萝按在了桌子边上。
虎哥:“你这个女娃子,我也不难为你,你爸欠了我五十万,你今天先还我一半,今天就先算了。”
丁萝面无表情:“我没钱。”
她在奶茶店打工一个小时才七块钱,就算不吃不喝不睡觉24小时打工三年也赚不到二十万。
她说的很坦然,真没钱。
虎哥冷笑了一声。
真不愧上过学,就是有胆识。
但是今天说什么都没用,虎哥拿着刀比划了一下,又在半空中停住:“我这一刀下去,你的小拇指头就没了,二十万换个手完整,这不亏啊。”
黄秀华嘤嘤嘤在哭,丁老三一言不发缩在墙角。
丁萝往那边看一眼,立刻糟心的移开了视线。
多可笑,二十万就能保住她的手指头。
可她就是拿不出来。
“我现在还在上学,没工作就没钱。”丁萝平心静气打商量,“如果你愿意宽限我时间,等我工作后会还上。”
“要多久?”
“两年。”
虎哥眉毛一皱:“你他妈耍我?我今天就要钱。”
在意料之中,丁萝闭上眼:“你切吧。”
这倒是把那几个追债的都给搞得愣住了,还没见过这么淡定的。
虎哥把刀放下,示意青龙花臂:“你来动手。”
他过去拎起来丁老三的脖子,把他拖到桌子边:“你给老子好好看,你也逃不掉。”
青龙花臂拿着刀,犹豫了一下,把丁萝的手指头摆好,回头看了一眼虎哥:“哥……”
虎哥对上了丁萝的眼眸,莫名觉得她的眼睛是灰色的,像蛇一样冷漠。
他觉得自己被小觑了,狠声道:“给老子剁啊,不然都以为老子是吃素的。”
“砰——”青龙花臂咬着牙下刀。
丁萝心里并不像脸上那么淡定,不然她也不会闭着眼不愿意看。
可是……怎么不疼呢?声音也不对。
不像是剁骨头的声音,刀像是碰到了及其坚硬的东西,发出了清脆的鸣响。
丁萝睁开眼,发现青龙花臂手里的刀哗啦落在桌子上,他人像是傻了一样,踉跄着往后躲。
“神了,虎哥,我真的砍下去了。”他整个人有点发怔,“可是没砍不动。”
“放你娘的狗屁,这刀剁骨头都没问题。”虎哥恼了,“我自己来。”
他上前一手按住丁萝的手腕,一手拿刀。
手起刀落。
丁萝侧过脸睁着眼睛看他的动作。
刀狠狠地撞向她的手,却被震了一下,再次发出清脆的声响,虎哥觉得手臂发麻,然后刀竟然脱落出去,划了一条弧线飞了出去。
房间内忽然静的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