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盥洗室内,身长玉立的橘发青年安静地垂眸,即使是在任何季节的正午都明媚温暖的阳光透过绘彩的玻璃窗打在他身上,也同时让他深晦的金绿色眼瞳隐在阴影之下。
就算是这个时候有学生经过也看不出来平日里的这位阳光万人迷主席此刻可怕的神情。
顶多会疑惑他站在这里太久了。
又过了一会儿,德文莱兹才眨眨眼睛,皱着眉捏了捏额头。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需要休息一下。
今天发生了……太多令他不快的事情。
德文莱兹离开盥洗室,在踏进走廊时撞见了恰好探身向他这里看的一个人。
德文莱兹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记得这个Omega,她的名字叫欧特莉,曾经竞选过学生会的副主席,只不过后来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欧特莉同学最终落选,而现在的安娜尔打败了她最终上任。
德文莱兹曾在那个时候作为主席和当时的第一位副主席冯安一起关怀过欧特莉,她与自己又恰好是一部的学生,因此算得上是熟识。
当然,作为主席,德文莱兹和大部分的学生之间的相处都会被称为是“熟识”的关系,学生们以能和德文莱兹有这样的纽带联系而感到自豪。
这也正是让德文莱兹感到愉悦的。
他享受受到人的喜爱,前提是这种喜爱是纯粹的,经受得住考验的。
德文莱兹照常走进了走廊,探身向内看的欧特莉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肉眼可见的惊喜起来。
“德文同学!”
欧特莉叫住德文莱兹。
德文莱兹于是在她面前停下来。
“欧特莉同学。”
橘发的少年弯起唇角,恢复成了平日里的得体微笑,垂眸看着眼前的Omega少女,她的脸有些红,语气比平常更加犹豫,这让德文莱兹忍不住开始预料她将要说的话。
会是问好,邀请一起闲聊,还是等会儿和她跳一支舞?
德文莱兹金绿色的眼瞳仍旧看起来认真又温和地看着欧特莉,然而实际上思绪却在运转。
欧特莉眨了眨眼睛,两只手佼在身前,棕色的长发被束成精致繁复的样式,制服也换成了轻便漂亮的礼服。
德文莱兹认为最后一种可能性更大,毕竟任何话都可以在宴会之外说,唯独共舞的邀请在这个时候更加贴合时宜。
欧特莉喜欢他,德文莱兹是知道的,但是他从来不在人们面前拒绝,当然在人后他也不会拒绝,只是他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
德文莱兹明白,在这种用简单的好感维系的感情中一旦有一方突破结界选择表明心意,如果得到了正向的反馈就无所谓,而如果遭受到了拒绝,那么这种好感将大概率立刻消散殆尽。
这种情况,也是德文莱兹所不愿意看到的。
因为他渴望这种喜爱,来自于任何人的。
在经受过教育之后和学习中,德文莱兹也被母亲勒令学习过心理学的内容,他知道自己有了“病”,但是最开始,他也并不是从心理学的书籍中最初判断出自己是一个有病的人的。
那是更早的时候。
他并不是父亲卡斯伯特的亲生儿子,但是他却是卡斯伯特的“长子”,德文莱兹也听说在母亲入住卡斯伯特家族之前卡斯伯特先生有一位妻子也有一个孩子,但是至于为什么母亲将他接进去以后卡斯伯特家的长子之位最终给了他,这就是德文莱兹不知道的事情了。
也许是先前的那位长子出了事,也许是死了,但是都和他没关系。
母亲将他带进卡斯伯特家,并命令他,从今以后要“扮演”卡斯伯特家的长子这个角色。
卡斯伯特是一个很精明、成熟聪慧的商人,外界这么评价他,而现在的德文莱兹也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当时七岁的德文莱兹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大家族的掌权者会同意自己的母亲当时那样的要求。
德文莱兹,他的母亲是一位冷血无情的女性,几乎可以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也有着绝不平常的超于常人的冷酷,可以让她忽视绝大部分来自于身边之人的情感,而似乎能让她良心有所醒悟的似乎只有利益。
在很小的时候,德文莱兹还像所有的孩子一样有着情感充沛、腼腆又渴求的天性,然而不管是记忆已经完全流失掉的更小的时候还是来到卡斯伯特家以后,本该和他最为亲密的母亲的角色却像是完全缺失。
当小小的德文莱兹站在橱窗前用那双与母亲完全不同的、有着温暖可爱的色泽的金绿色眼瞳满含期望地看向母亲,母亲只是如同完全看不懂他双眸里的意味一样皱起眉,冷漠地问他:
“愣着做什么?现在我们还要抓紧回家,你的钢琴老师已经快要到庄园了。”
于是彼时还只是个不及半人高的小德文莱兹脸上的渴求与内敛的笑容就立刻冻结,在母亲冷静到可怕与刻板的注视中挪动步伐,低着头追随着母亲从不迁就的步伐。
他害怕被丢弃。
但是,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害怕被丢弃呢?
不得而知,但是似乎也不甚重要,他只需要完全听从母亲的要求,扮演好“德文莱兹”就好了。
父爱在他的视角中,当然是完全缺失的。
他被母亲带进卡斯伯特家族,对外没有人知道他不过是一个私生子,而在这个家族内的卡斯伯特先生如同母亲所说的那样真的将他唤做长子,但是事实上卡斯伯特先生朝向他望过来的视线也从未蕴含过一丝爱意。
卡斯伯特先生也有一双金色的眼睛,也许这是他接受自己成为他名义上的长子的原因之一,但是卡斯伯特先生从未过问过他的生活。
卡斯伯特先生那双和德文莱兹终究有所不同的金色眼睛里在记忆中常含阴霾,让德文莱兹印象最深的,是在一次母亲因为他犯错而责罚他,要求他跪在地上反省时,卡斯伯特先生眯眸看过来的视线。
德文莱兹从小就被母亲要求精通各种知识,严格与冷漠的培养让他也很小就会察言观色,读懂人们投过来的视线究竟是善还是恶。
卡斯伯特先生未曾掩饰情绪,那双透着奢华意味的金色眼瞳所望过来的视线,除了打量以外——
和望着犯错的下人时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那时候的德文莱兹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他第一时间所感受到的情绪不可能是愤怒,也不可能是屈辱。
当一个只有十岁的男孩被冰冷的戒尺抵住脊梁强行按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他脑中有的居然只是惶恐与不安。
卡斯伯特先生不喜欢他吗,怎么会这样。
是他做得还不够好吗。
母亲说,一定要做到让卡斯伯特先生喜欢他。
尚且有着稚嫩面庞的男孩从脸颊滑落一线晶莹,然而因为他垂下去的脑颅这并没有让任何人看见,也没有人听见他心里反常于一个儿童所表现的疯痴。
这是他第一次产生了无论如何也要让别人喜欢自己的念头,从此以后,渴念疯长,他也渐渐明白了怎样才会受人喜爱。
他要完美,要绝对的优秀。
然而什么是完美?
德文莱兹不顾一切地想要知道,当然,也许这也正是母亲所乐见的,德文莱兹并不费力地开始明白了到底什么是完美,以及——
怎样才算得上是一个完美的人。
【你要善良、温和,面对所有阶级的人、不管是贫穷的人还是富有的人;不管是同样和善的人还是粗俗的人……你都要包容、克制、阳光般温暖以待。】
德文莱兹像个渴水的人一样不断地汲求,读到这里,他默默记在心里,然后努力做到。
【绝对完美的人其实并不存在,只有无限接近,但是毋庸置疑要做到一点,优秀的人可以做到“接受”。接受自己的不足,接受他人的不足……接受有很多人爱你,也同样接受有人看不惯你、不喜爱你。】
德文莱兹的视线顿住了。
接受……有人,看不惯他,不喜爱他……
德文莱兹搁在桌上的手摸上胸膛,按住心脏的位置。
为什么他的心脏这么疼?
他感觉到自己的脸上一片发凉,德文莱兹用另一只手去摸,手心沾满了泪水。
他感觉到痛苦。
如果不能被喜欢,那他会死的。
尚且是个少年,但仍旧面庞稚嫩的德文莱兹捂住心口,最终痛苦地连同座椅跌落在地板上。
他痛苦到晕过去了。
再睁开眼时,他正躺在一个白花花的房间中央。
德文莱兹听到医生和母亲的谈话。
“检查显示,孩子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身体上没有任何异常,身体没有可见的创伤,体内也没有任何法术的痕迹。”
“……”
德文莱兹眨眨眼睛,他感觉到自己醒过来了。
这时候他身边走过来一个穿着白色医护服的护士。
“诶?他醒过来了!”
德文莱兹缓慢地眨眼,随着一阵脚步声,他身边立刻围上来一圈人。
“孩子,你感觉现在怎么样?”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昏倒吗?”
“你是否受到了某种攻击?”
这一圈人里面也有他的母亲。
德文莱兹看着她,缓缓张嘴。
“母亲,我好疼。”
他好疼啊,疼得要死掉了。
德莎和医生对视一眼,就被医生叫到一边谈话。
“……检查显示德文莱兹·卡斯伯特的身体没有任何客观的疼痛点。”
“我的意思是,疼痛也许是他的臆想,您的孩子他很有可能已经有了某种心理疾病。”
“……”
病……吗。
他得病了吗……
他是不是再也不完美了?
可是,他一定要是完美的,才能得到所有人的喜爱的啊……
那就用那种方法吧,小小的德文莱兹缩在有着消毒水味的被子里,想到了母亲曾经说的话。
“……很简单,你只需要,扮演卡斯伯特家的长子这个角色。”
你只需要,扮演这个角色。
那就扮演吧,扮演一个完美的、包容的、健康的人。
这样就会得到所有人的喜欢,母亲的、父亲的,所有人的。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