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估摸着阿碗应该睡得深沉,萧屿才起身出了屋子。
晚膳之后许嬷嬷发作了一通,院里的人大部分都被遣走了,留下的几个,要么是可以信任的,要么是睡得深沉的。
许嬷嬷住的地方不远,为了就近照顾,就在萧屿跟阿碗住的主屋出门的右手边,许是知道萧屿要来,萧屿刚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出声或者敲门,门便在萧屿跟前打开了,门后站的便是一直在等着他的许嬷嬷。
虽然他俩白天里没有交流过这件事,但毕竟是十几年的默契。
“少爷?”屋内没有点灯,许嬷嬷声音微颤,问出自己白天里要问、其实她心底也隐隐有答案的问题:“你……好了?”
“嗯,”萧屿没打算瞒她,又嘱咐道:“这事先别声张——对外嬷嬷你就当我跟过去两年一样便行。”
许嬷嬷点头,想着他可能看不到,赶忙道:“奴婢省得的。”
萧屿声音有些怅惘:“过去两年辛苦嬷嬷了。”过去两年他迷茫如幼童,之所以没受什么罪,主要还是靠许嬷嬷替他在前边挡着。
“不辛苦!”许嬷嬷摇头,声音哽咽:“只要少爷能够好好的……奴婢怎么都行!”
萧屿早就放弃了纠正她口中的称呼,问起许嬷嬷的情况:“嬷嬷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不太信白天里许嬷嬷轻描淡写跟阿碗说的那些。
“奴婢每年都去寒叶寺,到如今也有十来年,有户人家每年这时候也要到寺里,一来二去的,虽无往来,但也算相熟,今年却不知何故,一直来寻奴婢说话,还三不五时给奴婢送点心……奴婢想着要忌口,除了寺里的素斋其余的东西都不碰……这几日额头那里一直突突直跳,奴婢心里放心不下,本想着今儿一早便回来……谁曾想下山的时候便被人推了一把,奴婢抓了崖壁上的树枝才没有直接掉落,他们还想着落井下石,幸好立夏及时赶到了,”许嬷嬷不胜唏嘘,“事后将人绑了送官,才知道那人这几日送的吃食也是有问题的……”
许嬷嬷劫后余生,如今提起,心中还是无法平静,又有些不忿:“对方咬死了没人指使,只说是私人恩怨,只说见财起意,不过是在寺里见过几面,奴婢竟不知自己何时曾得罪他们!何况带去的银子都添了香油,也不剩多少值得他们图谋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普通人家那里随随便便就能拿到害人的药,只是他们一个个嘴硬得很,官府那边也查不出什么,就这么结案了。”
“嬷嬷之前说这几年都见过,想来并不是冲动行事,自然是做好首尾的,问不出什么也不奇怪,嬷嬷你回头找些人盯着那些人的家人,看看能不能蹲出什么线索来,”萧屿声音低沉,“我这边出了事,嬷嬷你那里也遭了难,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
许嬷嬷跟着叹了口气,问他:“少夫人那里——”
萧屿皱了皱眉头:“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不必这么称呼她。”
许嬷嬷从善如流:“阿碗姑娘是二夫人那边的人吗?”
“就她?”萧屿嗤笑了一声,“嬷嬷你未免高估阿碗了。”梁霺那边只怕也没指望阿碗能为她们做事,就只是把阿碗当成一个可以恶心他的机会而已。
想到许嬷嬷跟阿碗白日里似乎“相谈甚欢”,萧屿微微皱眉:“嬷嬷觉得她这个人如何?”
许嬷嬷沉默,半晌才道:“你们没回来之前,我也从别人口中听了一些这两天发生的事,听起来她似乎还是挺维护少爷你的……白日里见过,看着似乎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
“嬷嬷你别也被她骗了,她做那些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萧屿轻哼了一声,又冷笑道:“天真?哦,倒的确是天真得很。”显然他嘴里的“天真”跟许嬷嬷口中的“天真”并不是一个意思。
萧屿想起白天见到的郑阿婆等人,郑阿婆明显是识文断字的,一个老妇人能在那种地方安然活着、程谢二人以及其他人明显是以郑阿婆为首的、他们一群人甚至能跟另外一伙地痞无赖分庭抗礼……稍稍有点脑子,都能看得出来,郑阿婆一行人身份肯定不简单,甚至极有可能是个隐患——郑阿婆本人也十分清楚,也还有几分良心,几乎是是跟阿碗明言了会给她带来麻烦……但是阿碗浑然未觉,可不就是天真到近乎蠢笨吗?
想到程二和谢三,萧屿面色有些难看,阿碗对于这两人,似乎也有些过于上心了——先前入籍的时候想着他俩,跟郑阿婆说话的时候屡次三番提及他俩,道别时关心他俩的身体还担心他俩会生病,连在贺莹那里都不忘给他俩找个出路……不是他多心,虽然阿碗跟他俩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离得很近、也没什么肢体接触、言语之间也没有什么亲昵或者是不妥当的地方……但是,上辈子阿碗那些“相好”的人,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那些人都是在戏弄阿碗,但是,程二谢三跟那些人不一样,他俩不讨厌阿碗,他俩怎么能不讨厌阿碗呢?难不成是因为曾经同样身处那样的地方,竟生出一些惺惺相惜吗?
听阿碗话里的意思,上辈子他俩估摸着是出了事,要不是他俩出了事,萧屿怀疑阿碗的入幕之宾只怕还要再多两个。
“有两个人,”萧屿跟许嬷嬷描述了一下程二和谢三的长相和所在,吩咐道:“你让人去接触他们,但是不要直接出面不要透露身份,可以借口找他们做事,试一试能不能探出他们的来历,如果不能,至少将人留在身边看着他们不让他们惹事。”郑阿婆已经答应进城,这无疑是在阿碗身边埋一个隐患、甚至有可能牵连到他——毕竟别人眼中,阿碗是他的“妻子”,与其一无所知等着事情发生,不如知己知彼防患于未然,顺便给他俩找点事做隔绝他俩跟阿碗的接触往来——至少阿碗还是他的“妻子”时,少让他们接触往来。
“还有,”萧屿想到白兰,“嬷嬷知道白兰是怎么回事吗?”他只知道白兰回到梁霺身边的节点有点奇怪,但他受限于“小鱼”的视角,并不是非常清楚梁霺那边的事。
“白兰?”许嬷嬷思索了一会,“二夫人早些年给那些丫鬟放了籍,白兰出府之后便由夫人做主嫁了人,后来听说丈夫孩子都没了,生活没了着落,所以才求了二夫人回府做事……少爷是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我也说不准,就是一种感觉吧,”萧屿还是觉得白兰回府的时机不太简单,“嬷嬷平日里也多留意一下白兰那边的情况。”
许嬷嬷应了,萧屿沉默了一会,还是斟酌着开口:“以及……让立夏悄悄帮我留意一下……殿下何时会出宫。”
许嬷嬷点头,不过依然有些担忧:“少爷是想告诉殿下?殿下若是知道会不会别人也知道了?”
萧屿沉默:“殿下虽无太子之名,但我们都知道,殿下是储君的唯一人选,无论如何,外人眼里我毕竟是殿下的臣属,若是欺瞒,他日殿下登基……”
“不过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我如今的情形,不宜大张旗鼓地去见殿下,还是得找个恰当的时机见到殿下再做定夺,”萧屿摇了摇头,将一些杂乱是思绪抛诸脑后,“让立夏找的人小心一些,别被人发现了端倪。”
“如今我的事,除你我之外,暂时只有立夏知道,以我现在的情形,不适合跟立夏多见面,还是得靠嬷嬷转达,”萧屿叹气,“回头嬷嬷记得再叮嘱立夏一遍,让他千万别在其他人面前漏了行迹。”
毕竟是共事多年,许嬷嬷语气怅惘:“立春立冬立秋……都不能信了吗?”
“我出事了几年,有人会心思浮动也不奇怪,”萧屿倒是平静下来,“立春这次的确是被那边收买了,自然是该受惩处,至于立冬……暂时没办法查证,嬷嬷你将人调离,往后也不再用他。”
“至于立秋……倒不是不信他,”想到立秋,萧屿也有几分头疼,“只我们几个人里,立秋年纪最小,平日里便藏不住事,先瞒着他罢。”
“如此一来,立夏要做的事太多只怕分身乏术,立春跟立冬不能用,少爷身边便无人照应了,”许嬷嬷想了想建议道:“让立秋回来跟着少爷?”
“可以,但是不必告诉他实情,”萧屿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只是以往院里没有年轻的丫鬟,为了方便他们就近住着无妨,如今院里毕竟多了阿碗……到底是不太方便,让他只在我们出去的时候跟着吧。”
许嬷嬷不太确定萧屿对阿碗的态度:“少爷对阿碗姑娘……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阿碗是那边送来的人,没有阿碗,她们也会再送来别的人,索性便留着阿碗麻痹那边的视线吧,”萧屿直言不讳,“待此间事了,到时候给阿碗一笔足以傍身的银钱放她离去便是。”反正阿碗嫁他是为了钱财,大不了到时候他多给她一些银钱。
“也不必太在意阿碗,她虽有用,但也没那么重要,”萧屿有些困了,“只当是这院子里暂居的一个客人便罢。”
“阿碗这人虽然不堪,倒也没必要作践她,我与她虽为‘夫妻’,不过外人眼中我是这般的情况,我与她注定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以后就算放妻,对她名声也无大碍,”虽然萧屿不觉得阿碗有什么名声——甚至毁她名声的只会是她自己,不过不管如何,萧屿没必要给她添一笔,“平日银钱以及其他的用度不必短了她的,她想要什么便由着她吧,横竖也花费不了多少。”总好过她到时候为了银钱再受别人、尤其是外边的男子蛊惑给他难堪。
“给她安排两个丫鬟服侍……平日里便跟着她……必要时让她离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远些,”比如上辈子那些狂蜂浪蝶,萧屿皱了皱眉头,“嬷嬷你再寻个由头给她找个夫子教她认几个字再给她找个教导礼仪的嬷嬷吧……免得她下次又被人给卖了。”
许嬷嬷沉默半晌,满脸疑惑地问萧屿:“少爷能否给奴婢交个底……少爷心中到底是怎么对阿碗姑娘是什么心思?既要防备又要护着的……这之间的度很难衡量。”
萧屿怔愣住,一时之间不好作答,反问许嬷嬷:“嬷嬷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奴婢今天才回来,相处不多不太了解她,不过从少爷对阿碗姑娘的防备,似乎阿碗姑娘是个有心机的,但少爷也说了,阿碗姑娘性子天真得很,照奴婢看来,这两样品格似乎很难在一个人身上共存,”顿了顿,许嬷嬷又道:“虽然接触不多,但听她白日里言行——倒也像是真心将少爷放在心上的。”
“嬷嬷别被她给骗了,”萧屿黑了脸,“阿碗她可不是什么好人……总之你按我说的做便是了。“
许嬷嬷沉思良久,满心疑惑但还是应道:“好。”
[猫爪]抓个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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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022 夜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