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碗怕贺莹还想着之前的事,赶忙转移话题:“贺三姑娘你为什么来这种地方?”
贺莹看了她一眼,垂眸道:“说来惭愧,我在京中生活了十几年,一直以为自己目之所及,便已经是世间的全部,直到听闻你的事……到了这地方一看,才知道自己以往都是坐井观天……这世间原来还有这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
阿碗点头,并不奇怪:“京城毕竟是天子之都,守卫严格,流民乞丐拒绝入内,你这样的娇小姐平日里深居后院,纵使出门也是奴仆前后护着,轻易不会来这种地方,没听过没见过穷人,也是常理。”
贺莹神色悲悯:“我过去一直以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种事,仅仅是书上的诗句、只可能在乱世才会有,这两日才知道,原来太平日子里,这种事只怕也不会少——京城富庶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只怕更甚。”
阿碗沉默:“现在还不到冬天,暂时应该冻不死人。”
贺莹失笑,没有纠正她,只是叹气:“只可惜我能够做到的也有限。”
阿碗赞同:“是啊,我们每个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她自己也只能试图拉一个郑阿婆……再多的,她也无能为力。
不过贺莹最近一直在这边施粥,想来上辈子她也做了同样的事,也难怪最后是贺家替那些人收敛的尸骨。
上辈子她几次想要找自己私下里见面,难不成真的不是想阿碗想的那样她是想私底下叫阿碗好看……而是想跟阿碗说这件事?
阿碗不太确定,但是也不好问,想到不久之后也许会发生的事,不免惆怅,还不忘提醒贺莹:“最近天热,你也小心些……别生了病。”虽然上辈子贺莹似乎并未受疫病的影响。
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低落,阿碗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告辞道:“天色也不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贺莹点头,想了想褪下自己手上的镯子:“本来是想过有机会专程找你道歉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我还什么忙都帮不上……只是一句空头的道歉也未免太没诚意了,不过今天我出来没做准备,没带什么东西,这个先给你,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定然重新送一份赔礼。”
阿碗本想说不必,毕竟她真的不觉得自己嫁给萧屿这件事是贺莹欠她的,不过见她坚持,便只好收下,万一将来会有用,比如能当个信物呢——当然,也很难说不是因为镯子看起来似乎是金子材质的原因——阿碗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没有将镯子带上,而是塞进怀中来个眼不见为净,总算是收敛了一点脸色的神色,阿碗才道:“其实你不欠我什么的……但你既然要给,我就接受了……我既然接受了,那就当作扯平了,以后你也不要再说什么欠不欠的了……”
贺莹微微摇头,阿碗怕她再说下去也怕她反悔将东西索回,赶忙道:“好了我真的要走了。”
说着阿碗便将手从怀中抽出,朝贺莹摆手让她不必送,刚转身便听到贺莹开口:“阿碗姑娘你东西掉了。”
阿碗不明所以得回头,顺着贺莹的视线,看到掉落在地上的荷包,愣了一下,才想起是上午池青交给她的东西,想来是刚刚放镯子的时候手不小心将荷包带出来。
阿碗弯腰,刚想把荷包捡起,另一只手已经先她一步将荷包拾起了,那是一只纤长莹润雪白的手,跟阿碗粗糙暗黄的手对比鲜明。
只一瞬,阿碗便缩回手——自己指尖甚至还有些毛糙倒刺。
她没办法嫉妒贺莹,就像地上的泥没办法嫉妒天上的云——看连颜色都对上了——只不过有些时候难免还是会自惭形秽。
贺莹将荷包递还给阿碗,阿碗的手缩在袖子里将东西接过,正打算继续塞回怀中,贺莹突然开口:“我能看看吗?”
阿碗神色疑惑地看了贺莹一眼。
“我知道这样有些冒昧了,”贺莹脸红,指了指阿碗手中的东西,声音里带着羞愧:“但我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很想看看你手上的东西。”
别人金镯子都给了自己,只是想看一眼自己的东西,藏着掖着不给看似乎有点小气,再说了,自己这东西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阿碗点头,依然将手藏在袖子下,手却是伸向贺莹那边——贺莹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阿碗手一张开,荷包便落在了贺莹手心上。
荷包并没有什么稀奇的,普普通通布料,是最便宜的布料的边角料,甚至连花样都没有绣,贺莹将荷包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许是还是没办法消除自己的好奇,又问阿碗:“我能看看里边的东西吗?”
阿碗不甚在意:“随你。”
贺莹手指微微颤抖地将荷包打开,从里边拿出一个不过寸余、不到两寸大小的木制品,因为雕刻者手艺粗糙,只能勉勉强强看出是一个小碗的形状。
阿碗心中腹诽,这么点大的碗根本不实用——它要是做得大些,没准阿碗还能拿着它去要饭……要么是选择的材料贵重一点,没准她当初还能拿出去卖点钱,雕成这样大小的一个木碗,简直是一无是处——连裙角都压不住。
贺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小碗,许久才恋恋不舍地将东西放回荷包里,将荷包还给阿碗,她的眼神还是有些留恋。
阿碗沉默,将荷包里的东西拿出来,见贺莹还在看着它,心中一动:“你喜欢这个东西?”
贺莹点头又摇头,回过神来,将视线收回,不好意思地看向阿碗:“对不住,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就方才突然之间,仿佛魔怔了一般……莫名地特别在意……好像有个声音一直在跟我说……叫我一定不能错过……”
贺莹闭上眼睛,不让自己再看阿碗手中的东西:“但到底是为什么,我又说不清……就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吧。”
阿碗沉默了一会,将小碗递给贺莹:“你觉得这东西怎么样?”
贺莹努力不去看它,只是道:“小巧玲珑,甚是可爱。”
阿碗看了一眼手上做工粗糙的东西,觉得贺莹这么说是为了不扫自己的兴,其实说得直白一点阿碗也是无所谓的——不就是不值钱只能当个玩意嘛。
“其实你说实话也无妨,”她想给自己留面子,阿碗也不想揭穿她,只是自嘲地笑道:“我那个爹要是知道居然有人欣赏他的手艺,只怕心里是要乐开花的吧。”
阿碗想了想,贺莹今天送了自己金镯子,还给了自己一个承诺……自己好像也应该回礼,不过阿碗身上并没有什么好东西能够跟一个金镯子等价的……既然贺莹看起来似乎挺喜欢这个小玩意的,虽然拿这么个不值钱的东西当作回礼似乎有些拿不出手——别人送她金银,她就回了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破小碗,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她也没别的东西可送的,阿碗将小碗装进荷包,又将荷包递给贺莹:“既然你喜欢,那就送给你吧!”至少贺莹看起来是真的喜欢这么个东西,她也算是投其所好吧。
贺莹看了一眼荷包,强忍着收回视线,朝阿碗摇头:“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是你珍重的东西,我不能要。”
“你是女子,管他君子做什么,”阿碗嘟囔着,脸上有些尴尬,“倒也不是什么珍重的东西。”毕竟就值五文钱……跟一个金镯子比起来可差远了,送出去她一点都不带心疼的。
“不是的,”贺莹摇头,“说起来你名字便叫阿碗,身上又一直随身带着这个小碗,想来定然是你家人特意为你做的,肯定是有意义之物,你也说了,这是令尊的手艺,肯定是你家中长辈对你的爱重——”
阿碗心道这东西要是换了是金子银子做的,哪怕依旧是这么小一个东西呢,也的确能体现一下所谓的爱“重”,但是木头做的,还是算了吧,再怎么“重”,也只值五文钱的那种。
况且,“阿碗”是什么很好的名字吗?哪有人给女儿取名叫“阿碗”的!
再说了,这东西也不是她一直“随身”带着的,今天之前,荷包是池青替她保管的,更早之前,则是在某一个角落里积灰,要不是先前需要钱翻箱倒柜,这东西估摸着根本不能见天日,可恨她巴巴地带着东西去找了典当铺,谁知道别人估价就给估了个五文钱!要不是回去跟池青抱怨的时候池青替她将东西收着了,阿碗估摸着自己早就将这只值五文钱的东西扔到不知名的角落了。
她对五文钱真的是怨念颇深,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心里咒骂一下。
早上池青将东西给她时,阿碗还想着找机会将东西给扔了的,只不过不能当着池青的面做这种事,事后她自己又给忘了,要不是它掉出来被贺莹看到,阿碗估摸自己根本想不起这东西。
不过幸好东西没扔,阿碗仍旧将东西递向贺莹:“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意义,你若是喜欢,尽管拿去。”能让贺莹看得上,也算是这东西唯一的一点价值了。
贺莹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一般道:“你收起来吧,我不能要!”
阿碗不太明白,明明贺莹看着似乎挺喜欢这东西的——虽然阿碗是没办法理解的——但是为什么她愿意给,贺莹却又不要呢?哪像她,虽然嘴上说着不需要贺莹抱歉,贺莹送她金镯子,她不也还是收了?
贺莹坚定地摇头:“我虽然喜欢,但是也知道这并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要——你快收回去吧……要不我真反悔了!”
“反悔也没关系,”阿碗浑不在意,手都没收回,“你想要我就给你。”
贺莹气得跺脚:“你这人怎么这样的!”
她将东西推回阿碗手心,又将阿碗的手指合上:“你可别再说这种话了,我真的不能要你的东西!”
阿碗无奈,只好将东西收回,不过还是承诺道:“那我先替你收着,如果哪天你反悔了,可以随时找我要的。”虽然横看竖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难得贺莹喜欢,她且先收着吧,万一哪天真有用了。
相信有人猜出贺莹是怎么回事了[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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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020 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