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柳青云回来之后,柳万沧恨不得把他拴在裤腰带上走哪带哪。
一是怕他又长歪,二是要教儿子一些经商的门道,柳万沧相信,凭借柳青云本身的天赋再加上耳濡目染,一定能成撑起柳家的家业。
此时柳万沧正带着儿子在书房听曹仁汇报事情。
“老爷,新来的府君不收我们的孝敬。”
“全都不收还是独独不收咱们家的。”
“我打听过了,全都不收。”
柳万沧拧眉沉思,“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柳青云道:“这不挺好的吗?说明他是个好官。”
“未见的好,他若真是刚正不阿反到对我们不好。”柳万沧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曹仁道:“老爷不必担心,新官上任三把火,待的久了,什么好官都能染黑。”
一般情况下,官与商井水不犯河水,江州城的有心人观望了些日子,发现新府君并无什么大动作,也就把这事忘了。
只有一家遭了灾。
那日一众衙役来到柳府,二话不说便把柳万沧抓走了,整个柳府瞬间乱作一团。
柳万沧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被抓去之后还未见到府君,直接被丢进大牢,等到第五日,才被带到堂下跪着。
此时的他头发凌乱,衣服也臭了,完全没有老爷的气派。
一吏官站在堂上,高声问:“柳万沧,你可知犯了什么罪?”
受了这几日折磨,柳万沧憋了一肚子火,他直起身子,大喊自己遵纪守法,从未犯过罪。
“有人举报你贩卖私盐!”
柳万沧心头一震,暗道不好,但却面不改色,绝不承认卖过。
“哼,不知悔改!”吏官拿出一摞文书放在桌上,呵斥:“这些皆是举报你的信件。”
这还没完,吏官又道:“来人呐,把赃物抬上来!”
言毕,衙役们陆陆续续抬进来了五只大箱子,逐一打开后,里面全都是盐块。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吏官一拍惊堂木,发出清亮的响声,震得柳万沧冷汗直流,此时他有些怕了。
“这一定是有人陷害我,请大人明查,还小民一个清白。”这时候他只能咬死不松口,拖延时间,然后等曹仁拿钱疏通关系,他就不信,他柳万沧还能栽在这儿不成。
此时,从帘子后面缓缓走出一人,稳稳地坐在高堂之上。
吏官朝他微微弯腰,恭敬地叫了声:“府君大人。”
柳万沧抬眼望去,只觉得新来的府官如此年轻。
“府君,人证物证俱在,他仍说冤枉。”
他看着堂下跪着的人,面无表情,轻轻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押下去再查。”
两个衙役上前把柳万沧押回牢里。
门外,一个衙役进来禀报:“府君,犯人儿子嚷着要见您申冤。”
静默片刻,他开口道:“不见。”
柳万沧又被关了五日,再出来已经没了人样。他无比煎熬着,暗骂曹仁怎么还没把他救出去。
柳万沧跪在原来的位置,这次堂上坐着的正是府君,不是那个冷脸吏官。
府君这次没穿官服,一身常服,倒显得亲切不少。柳万沧猜测,应该是曹仁把事办成了,暗自松了一口气。
“府君,小民冤枉啊。”柳万沧眼含热泪,不住地磕头。
“柳万沧,本官已审过你的管家,曹仁,他已认罪画押,这是他的状词。”
吏官把状词拿给柳万沧看。
而后府君起身来到柳万沧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多日关押下,柳万沧有些懵,此时脑中一片空白。
府君缓缓蹲下与他对视,人畜无害的脸上如蛇吐信子一般,悠悠开口,“柳老爷,本朝历法,贩卖私盐是死罪,严重者株连亲眷。”
顿时,柳万沧脸色煞白。
“柳老爷,您认识我吗?”
“不,不认识。”
“我就是殷启。”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只有柳万沧能听见。
扑通一声,柳万沧昏了过去。
大仇马上就要报了,殷启像是被抽光了全身力气,累的直不起腰,由吏官扶着回到房间休息。
可不知为何,他笑不出来,他看不清自己的样子,他已经彻底失去自我。
“府君,有人要见您。”
“不见。”
小吏站着不动,很是坚持,因为他收了钱。
“让他进来吧。”
小吏退了出去,紧接着进来一个人。
“殷启!”柳青云万万没有想到新上任的府君是他心里想念了多日的人。
“放了我爹吧。”柳青云大喜,他爹有救了。等这事过去,他还要跟殷启说说他有多想他。
“府衙不是我说了算!”殷启挥手叫人,准备把他赶走。
柳青云急忙去拉他的手,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松手!”
殷启的手被紧紧抓着,他索性不挣扎了,前尘往事涌上心头,这一刻,他心底的恨意波涛汹涌。
“你爱看就好好看!仔细看!这一切都是拜你爹所赐!”
“你居然求我放他。简直可笑!就算柳万沧没犯法,我也要让他死在牢里。”
一切来的太突然了,殷启说的每一句话柳青云都听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他不对,可他是我爹啊,殷启,我只求你,饶他一命吧。”
“饶他?我祖母死的时候我去求谁饶了她!”
殷启的祖母死了?
他离开的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杀人就得偿命!”
柳青云跪下了,他给殷启磕头,没两下就见了血,“殷启,我求求你,我来偿命,让我来偿命。”
“哟!”
正在磕头的柳青云被来人打断,气氛开始变得诡异。
“这不柳大公子吗!哭什么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此时柳青云只想把王延年的笑脸撕烂。
“我来找府君大人。”说着顺势把手搭在殷启身上,“怎么还不回去,我都等急了。”
王延年在屋子里四处打量。
这间屋子是殷启办完公事休息的地方,桌椅床柜一应俱全。
“这里也凑合。”
他拍了拍桌子,又看了看殷启,道:“躺上去。”
“你……”殷启怒视着他,一动不动,咬碎了牙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别太过分。”
王延年的所作所为彻底激怒了柳青云,他红着眼冲过去,一拳打在王延年的脸上。
二人缠斗起来,拳拳到肉,脸上都挂了彩。
“柳青云,你走吧!”殷启呵斥一声,认命般伏在桌子上。身为府君的威严荡然无存,此刻他觉得他就是青楼里的妓。
殷启的头发铺散在桌面上,柳青云只能看到殷启那苍白羸弱的后颈。他愣在原地,任由王延年打他。
王延年狠狠踹了他几脚,擦掉嘴角的血迹,洋洋得意,过去一只手抚在殷启的腰上,暧昧地说道:“你手不好,一会儿我帮你脱衣服。”转头对着柳青云,眼中充满挑衅,“柳公子不走,是想留在这观看吗?”
柳青云再无任何立场呆在这,他只能像条狗一样夹着尾巴狼狈离开。
“流眼泪了?”王延年轻轻擦去他的泪水,像在抚摸丝绸一样轻柔,“那么多次了,这还是我第二次见到你哭。”
回去之后,柳青云便生了一场大病,日日咳血,柳母终日以泪洗面,丈夫被抓,儿子重病,她家究竟作了什么孽啊。
没过两日,衙役通知柳家去领柳万沧的尸体,他在牢里自尽了。
柳万沧死之前,坚持要求见府君一面,他求殷启放过柳家老小,随后便一头撞死在了牢里。
仇人死了,殷启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心下一阵凄凉。
柳万沧其实多虑了,从始至终,他要的都只是柳万沧和曹仁的命。
曹仁也死了,他对柳万沧忠心耿耿,宁死也不愿出卖主家,被打死后衙役握着他的手在状纸上画押。
江州城里人人羡慕的巨商柳家就此陨落。
卫终乾和宋渊闻讯从京畿赶回来的时候,柳府上下白惨惨一片。
他们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柳青云已经去了。
进屋一看,柳青云形如枯槁,面带死气,哪里还有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青云!”
“柳大哥!”
柳母三言两语讲清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话说到一半就止不住哭泣起来。
“我去给你报仇!”
“终乾。”柳青云气若游丝,叫卫终乾回来,“不要去找他,是柳家先做得不对。”他握住卫终乾的手,也像是对大家说:“不要让仇恨再继续下去了。”
柳青云仍是日日咳血,全靠参汤吊着性命,柳母见着儿子就落泪,短短时间头发就白完了,柳青瑶劝母亲休息,她去照顾哥哥。
眼看哥哥一日比一日没精神,柳青瑶心中悲痛却也不敢再柳青云面前哭,压抑不住时,只能背过身把眼泪抹了。
这日,柳青云嘴唇微动,柳青瑶立马附身过去,“哥,你说什么?”
“我……想……见见……他。”柳青云说的艰难,倒像是临终遗言。
无需言明,柳青瑶也知道他是谁,她再也抑制不住,泪如雨下。
“府君,有人求见。”
短短数日,殷启清瘦了不少,“不见。”
小吏伫立良久,没错,这次他又收钱了。
“让他进来吧。”
从门口走进来一位素色衣裳的姑娘,“小女柳青瑶见过殷大人。”
“你是?”
“我是柳青云的妹妹。”柳青瑶无心装扮,素净的小脸写满了悲凄,一双杏眸早已哭得红肿不堪。她拿出两个锦盒奉上,“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哥哥正在出海,我父亲所做之事他毫不知情,这是他特意带给您的。”
殷启打开锦盒,正是宝石头冠和象牙扇子。不需多言,便能感受到送礼之人当初定是千挑万选。
柳青瑶俯身跪地,声泪俱下,“我哥哥快不行了,请殷大人去见他一面。”
“青云他……”,闻言,殷启心口绞痛,可他无法再问下去,如今的样子还不是他一手造成的。
“我知道了。”殷启想扶柳青瑶起来,起身后一阵恍惚,便晕了过去。
王延年知道后,立刻把殷启接回家里,勒令全府,“以后凡是有姓柳的登门,一律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