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纯熙侧身从桌案上的金丝匣子中取出一顶浅色帷帽,递给光一,随即坐回榻上。
她面色无情,贝齿轻扣着红唇,白皙如润玉般的手提着毛笔,不再理会其他,埋头继续写医案。
半晌,也没见有动静。
纯熙抬首,这才瞧惜筠极不情愿的戴上光一递给她的帷帽。惜筠的俏脸隐在朦胧的面纱中,她的瞳仁亮晃晃的,仿佛两团就要喷射出去的火球,目光炯炯,瞪着纯熙。
“怎么?不想戴?”,纯熙朝她走去,凝眸瞧向惜筠,眼神中隐含着嗔怒之意,“行,你把帷帽还我,让满大街的人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模样!”
听到这话,惜筠顿时花容失色,用力压着帷帽,好似生怕有人要揭开这面纱,去窥探她如今的狼狈之样,她只得将就快要脱口而出的怨恨之词打碎吞入肚中,遂低首羞愤离去。
光一眨了眨眼,鬼马精灵似的向纯熙请安告退,翕忽的一声不响的跟在惜筠身后。
纯熙摇摇头,对今天这场闹剧简直无语,她打开楠木门,朝外柔声道:“下一位。”
惜筠踏出福安堂后疾步而行,面纱随风而起,许是心中戾气太深,双眸狠瞪,竟当场吓哭了一个手拿糖葫芦的小奶娃。
小奶娃哭的抽抽蓄蓄的向他娘告状:“娘……有……有妖怪!”
顿时,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惜筠,有不解,有蔑视,有讥讽……
这是她所看到的,亦是她心中深深的执念。
惜筠站在原地,双腮泛红,胸脯起伏着,她看着那小孩儿,嘴里只缓缓吐出一字:“滚!”
小孩立即嚎啕着奔向不远处的母亲,他的母亲安抚着孩子,她瞧着吓哭她儿子的女人满身横气,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看着惜筠愈走愈远。
众人散去,光一逆着人群,寻了好久,这才又跟上惜筠。她只觉得若不是这钮钴禄府的庶小姐太作,也不至于会落的这番下场。
众所周知,惜筠的阿玛是皇上极为器重的讷亲大人,早在雍正十一年,就提升为军机大臣,然在当今圣上即位之后,讷亲协力总理事务,晋封为一等公。居,讷亲接替那苏图,担任兵部尚书,后改吏部尚书。
这都是妥妥的大清国的高官职位,这庶小姐靠着她阿玛随随便便都可以嫁一个好人家,为何偏偏要走不寻常路,去抢她家小姐的婚事?
光一百思不得其解,而她哪知,若是惜筠知道了她心里的想法,恐怕要连连嗤笑几声。
惜筠自己知道,她是“庶”小姐,是她阿玛唯一的孩子,但是她也是最不受阿玛待见的孩子,因为她是下五旗内务府包衣女子陈氏所生,她是她娘为了保“他”,活活刺瞎一只眼睛也要生下来的庶小姐。她不是男子,没法继承阿玛的香火;她不是男子,没法得到亲娘的喜欢;她不是男子,她是庶女,出身低下,没法讨得主母的喜爱;她不是嫡出,不能嫁她所满意的男人……
她等不到那个踏着七彩祥云来接她的男人……
既然没人帮她,她便自己争取,哪怕用尽所有不堪的手段……
她是贱,陈氏从小打她,骂她贱,恨她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她是贱,当年为了荣华富贵,勾引阿穆鲁王爷,导致王爷王妃新婚不合,那时她才刚刚过笄礼;她是贱,贱到阿穆鲁王爷抛妻为她下聘,她依然不满足;她是贱,贱到极多官家小姐都对她嗤之以鼻,贱到要抢本与她没有交集的纯熙的大好婚事,贱到以为自己尝与傅恒见过几面就觉着以自己的这副美貌定会博得他的欢心,那知人家压根儿就不记得自己……
惜筠也恨,同是各府中唯一的孩子,为什么纯熙是嫡女,她是庶女?为什么纯熙的阿玛那么宠纯熙?为什么圣上都会关注纯熙,替她赐婚?为什么尽管很多男人跪倒在惜筠的石榴裙下,被她的端庄、美貌所吸引也不愿意娶她为妻?
从始至终,她只是想要幸福,仅此而已……
所以,她得不到幸福,那就谁也别想过的比她好!
故而她一次次的阻挠纯熙,以至于马佳府上得了肺痨的老太婆过世了,因此她身上也算间接性的背着一条人命,不过……惜筠从不关心,她很快乐,因为她看到纯熙红了眼眶,心情低落、自责……
她太开心了!恨不得锣鼓升天,可惜的是她眼底显出的一丝丝高兴还是被纯熙捕捉到了,惜筠看着纯熙缓缓站起,泪水涌出,颤抖的对她说:“你这个疯子!”
纯熙不喜欢这样,她就偏要让她不开心!
惜筠只记得,那时的她真的是太冁然了……
太阳在头顶上挂着,汗水很快染湿了惜筠的衣襟,她拂去额前的汗珠,停下来,轻喘着气儿。
她就站在钮钴禄府外,漆红门上的匾额闪着光泽,她不由得心生得意,矫首准备进府,她知道纯熙的丫鬟跟在后头,惜筠要她知道什么叫做钮钴禄府的小姐,就算她不被府中人喜欢也高那光一一等。
惜筠故作清高的侧身而语:“纯熙的丫鬟是吧?纯熙要你看着本小姐进府再走,你可看好了,我若出了什么差池,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被点名的光一不卑不吭的福了福身子:“是。”
惜筠见状,更加得意,抬脚就要上阶砌。
“哐!”守门的几个小生纷纷抽出剑拦门,“小姐,您不能进!”
惜筠顿时蒙了:“为何?”
那几个小生咳了咳,有些不好意思的瞟了瞟她身后的光一。
“小姐……您确定让我们几个小的……在外人面前再一次告知您?您莫要为难我们几个了,这事儿关府中声誉,您自个儿好好回忆回忆吧!”
说罢,便不再理会惜筠,俨然一幅“你想不起来为何就休想进府”之样。
蓦地,惜筠只觉往事涌现,当年发生的事儿好似历历在目……她就这样篡着帕子,不知所措,在她思想放空间隙,却忽略了有一乘轿子在她身后落地。
“落轿!”老嬷嬷尖着嗓子喊着,弯腰扶着那轿中贵人下轿。
下轿的是名贵妇,她拥有姣好的容貌,身儿环绕着浓烈的玫瑰花香,一袭紫藤旗装,苍底山樱金丝牡丹云领边纹绣其上,花叶为团纹绣于藤紫缎布上,尽显富贵。
“何事这么闹腾?当我这钮钴禄府是市场啊!”贵妇撵着双莺团扇,悠哉悠哉的扇着,一双媚眼正盯着站在府前的惜筠。
“见着主母还不请安!”那老嬷嬷立即对惜筠厉声呵斥道。见惜筠无应答,伸手就将她一把拽下来。
惜筠抬首瞧见贵妇,吓得一哆嗦,马上福了福身。
贵妇没理,挑了挑眉,翘着手,扭着腰儿越过她而去。
那贵妇唤索绰罗·慧云,正是钮钴禄府的当家主母,讷亲的结发妻子。
慧云发间上的珠玉雨竹簪随着她的步伐晃动着,她笑盈盈的扶起小丫鬟光一,“光一,你今日怎来了,你说这都过去多少日子啦,纯熙都还不来看我这个表安布~”
惜筠猛然望去,她竟不知纯熙和主母还有这层表姨侄关系?
光一规规矩矩的道了谢,如一如十的将事情告诉了慧云。
慧云回过头去看着还在保持着请安动作的惜筠,她这个名义上的庶女儿,刚刚还在笑着的面容逐渐冷了下来,嘴角轻蔑般的勾起,若有所思。
“好,你先回去,交给我便好了。”慧云回过神来,轻抚着光一的肩。
“是。”
看着光一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慧云方才回府,却依旧晾着快要支撑不住的惜筠。
直到老嬷嬷催她一把 ,惜筠才敢起身。她揉着膝盖跟在老嬷嬷身后,一副顺从样儿,比下贱奴婢还卑微。
“跪下!”慧云卧在贵妃塌上,艴然不悦,抬起手边的青瓷茶杯往下砸。
滚烫的茶水溅到惜筠手上,她捂着手,敢怒却不敢言。
“额……娘,惜筠不知犯了何错……”
“是吗?”慧云眯着眼,朝她招了招手,“过来点儿!”
惜筠不敢违背,双膝一点儿一点儿的挪动着,哪知还没走完,一个巴掌就迎面而来,她毫无准备,一直引以为傲的脸瞬间肿起。
“女儿不知犯了何错!”惜筠捂着脸抽泣,在门外偷听的陈姨娘立刻摔了棍子,踉踉跄跄的冲了进来,护着她。
虽说她一直不喜欢惜筠,但是毕竟是自己拼了命生下来的人,怎能不心疼?
“陈姨娘这是做甚?”慧云看着这独眼心里就来恨,二十年前,这个贱婢趁她回去省亲竟敢耍计爬上老爷的床!
“都说当娘的贱,生出来的东西自然不会好到哪儿去!”慧云嗤笑一声,“看看你的好女儿!以后别说是钮钴禄府出来的!竟敢威胁我的伊诺!像你这种贱货,给人家提鞋都不配,还想嫁给傅恒?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自己见过傅恒几面你就能成富察府的夫人,人家傅恒可是当今圣上的内弟,皇后的亲弟弟,不是你这种人能够攀的上的!麻雀想变凤凰?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慧云说完这些话都不带喘的,看着这对母女她就想打!当年如果这庶女没有推她,那她腹中的孩子如今也该到了成婚的年龄……
惜筠扑上前簒着慧云的衣角,她哭的梨花带雨,别看她那伪善的表面上委屈,心里不知道有多嫉恨。
“额娘!我不知道纯熙是您的伊诺,若是我知道的话定不会这样!”
她基本上一直阿玛老府居住,只是近两年才搬回来,根本就不知主母与纯熙的关系!
陈姨娘扯回惜筠的手,面露凶狠之色,“主母!我的女儿好歹喊你一声额娘,你却如此待她,你不怕我告诉老爷吗?”
慧云被这母女俩硬是吵得脑仁儿疼,她疲惫的揉着太阳穴,显然不想再说什么,老嬷嬷见状,拿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就朝陈姨娘身上抽。
“夫人不想理你们这两个贱货!那就让老奴来代为行法!”
陈姨娘躲闪着,奈何她是个独眼,次次都躲不过,她大叫着:“惜筠!还不快来护着我!”
没成想惜筠只是独自一人在那儿假装抽泣,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在挨打的生母。
“啊啊啊啊!我要告诉老爷!” 陈姨娘骂骂咧咧的捂着被抽痛的臀在地上打滚。
老嬷嬷下手愈发狠起来,“陈姨娘,你别白费功夫叫了,老爷这些年压根儿就没想起你,你是个独眼,靠着手段上位的**,老爷避你还来不及呢!”
“停!”慧云蹙着眉,嫌弃似的摆摆手,“把陈姨娘拉回房,不准送药!将那个庶女拉到柴房里去,五天五夜不准予饮食!”
“是!”
别看老嬷嬷上了年纪,她一手拖着一个,府中的下人们皆习以为常,纷纷帮忙拖人。
他们把陈姨娘甩在门口,让她自己爬进去。陈姨娘叽叽咕咕的呢喃着什么,最后疼晕过去。
惜筠一路上“啊啊啊”的叫着,这般烦躁,难免会遭到几番拳脚,老嬷嬷临走时又抽了她几巴掌,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呸!您这几天可就在柴房里好好反省吧!”
伊诺:外甥
安布: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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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麻雀变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