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风急雨骤,吹落千花万树。
窗边尽是沾了露水的花瓣,门前鹦哥滑稽地学人说话,闹醒了沉睡一夜的宋杳音。
她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听见有人在院中洒扫,光脚套上绣鞋,隔着窗子探望。
院中落红一片,她的蔷薇花墙遭一夜摧残,花朵已少得可怜,只有绿叶仍旧繁茂。
宋弘微见她醒了,笑着唤她过来。
宋杳音半摇半晃到父亲面前,揉揉眼睛,打打哈欠,很是困倦的样子。
“从小便是如此,贪睡精。”宋弘微摇头,将扫帚递给她,“你阿母昨夜被风雨吵得无法入睡,今日必然没精神,厨房里有炖好的老鸭汤,我先端去,你洒扫完自去喝一碗。”
宋杳音清醒了些,接过扫帚,闷声道:“阿父去罢,我这捡来的孩子不劳您老费心。”
宋弘微虚戳她额头,笑呵呵走了。
正月初二正是走亲访友的日子,宋家在苍梧郡没有亲朋,在整个大宋,也没有亲朋。
他们为何来苍梧、何时来苍梧,宋杳音全不记得了。仔细说来,七岁以前的事情她全不记得。
父亲说小孩不记事很正常,但如她这样半点印象都没有的也是少数,想来和她七岁那年发了三天高热脱不了干系。
宋杳音每每想到自己是个烧傻了的孩子便深感悲痛。
平日时间全花在打理学馆琐事上,她只认得每日按时来后门送菜的李妪和送柴的阿贵,并没有年龄相当的玩伴。
南安也从不出门交游,她们母女整日在山上,若不是有宋弘微在,好似活在尼姑庵里。
宋杳音扫完落叶,听到后门处传来熟悉的响动,忙轻手轻脚打开门,笑道:“李妪,今日好早。”
老妪将菜筐递进来,脸上难得没有苦色:“今日西山有赏花会,老婆子去凑个热闹,采朵花来戴。”
这倒是头一回听说,宋杳音好奇地问:“都有什么花?可比我这里的花还多?”
“有从京都运来的奇花呢!老婆子也不懂。”老妪咧开嘴笑个没完,“女郎要不要去看?”
宋杳音倒真想去看看,可一想到此等盛会必然人山人海,心内便很抵触,叹道:“还是算了,李妪自去罢,若有缘,也帮我捎朵奇花来瞧。”
“自然自然。”老妪微微直起腰,愉快地去赴赏花会了。
旁人只是随口一提,虽有些遗憾,宋杳音也并未放在心上。将瓜果蔬菜洗净放好,又喝了碗宋弘微熬的老鸭汤,晨光已消磨殆尽。
南安今日果然精神不好,靠在书房的矮榻上昏昏欲睡,宋杳音进去的时候,宋弘微示意她手脚放轻。
“昨日席上太守命我作诗一首,阿音瞧瞧,可还有改动的余地?”
她才来,宋弘微便要考她。
宋杳音接过诗稿细读,轻念道:“朱雀振四合,玄武耀八荒。古来诸神将,星汉何汤汤。青龙衔月去,白虎下山冈。试问欲何往,孟氏典有章。”
“哎呀!”宋杳音毫不客气地笑话道:“阿父的本事全用在阿谀奉承上了。”
宋弘微润笔研墨,拿她没辙,“孟太守于我有恩,阿谀也是出自真心。”
起初宋弘微只是个街头抄书的闲散书生,多亏孟太守赏识提拔,宋家才有了今日的风光。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宋弘微耐心教导孟睿之,明知他对宋杳音怀着别的心思也不深究,大半也是因着孟承泽的缘故。
宋杳音自小随宋弘微习字,于行书上颇有造诣,平日宋弘微懒怠时,便时常要她代笔。
“倒真有一字可改。”宋杳音提笔,将“耀”字圈出,以“曜”字代之。
宋弘微审视片刻,笑道:“确是此理啊!”
父女二人于琴棋书画上总有话聊,谈得入迷,没发现南安已经醒了。她默默注视着他们,目光中含着如水的温柔。
“郎主,郎主?”
门外忽然有人叫嚷。
听到这故作娇媚的造作之声,宋弘微太阳穴砰砰乱跳,下意识望向南安,正巧撞进她眼神里。
宋杳音丢下笔,自发堵住书房门口,“两位何事吵嚷?”
虽然极不欢喜被人诘问,丹朱也咬牙忍住不悦,冲书房里的宋弘微可怜巴巴求道:“今日西山有赏花盛会,妾身实在盼望得紧,还望郎主施恩,允我和翠碧去逛一逛。”
妾身?倒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宋杳音什么都忍得,唯独忍不了别人欺辱她母亲。
“我家只有一位夫人,两位阿姊若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还是趁早回太守府的好。”
她抬脚挡住丹朱想往里进的步伐,虽没对方高挑,却仰着下巴逞凶狠,眼里冒着火星,真把丹朱唬得不敢硬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丹朱今日势必要出去,忍了又忍,朝宋杳音行了礼,“婢子求女郎。”
“阿音。”南安走过来,拍拍宋杳音的肩膀,“不得如此。”
若平日见了这些女伎,宋杳音才不会为难,甚至还会同情她们身不由己。可这两位明显别有用心,叫人难免失了分寸。她让开些,退到南安身后。
丹朱和翠碧又向南安行礼,不达目的,怕是不会走。
南安想了想,道:“赏花盛会的确难得,两位是孟夫人赏来我府上做事的,出了差错恐怕不好交代,这样,待送柴的阿贵来了,由他陪二位前去如何?”
宋弘微颔首,“阿贵会拳脚,多些照应总是好的。”
丹朱和翠碧福了福,“多谢郎主、夫人。”
待人走后,宋杳音不免气馁,“阿母此次轻轻放过,难保她们日后不会得寸进尺。”
南安不甚在意,“阿音休要纠缠,且去读书练字。”
眼看母女俩要闹得不愉快,宋弘微忙来打圆场:“过错在我,昨日不该让她二人跟来。”
“君不必自责,说来也是妾身的错。”南安走下台阶,回房中歇息去了。
宋杳音望着母亲的背影,小小年纪竟忍不住叹气。
宋弘微被她弄得失笑,“小管家婆,不必如此介怀,阿父自有分寸的。”
宋杳音看他们皆不在意,开始反省自己是否小题大做,郁郁地走了。
不久送柴的阿贵敲响后门,宋弘微给他许多赏钱,命他好好跟着丹朱和翠碧去西山逛花会。
阿贵此人老实本分,虽然丹朱和翠碧一路对他颐指气使,想到宋弘微的赏钱,倒也乐呵呵地不甚在意。
行了半路,丹朱累得满头大汗,指使阿贵去给她们买水喝,阿贵赶忙去了,翠碧这才敢说:“阿姊,你我真是命苦,宋秀才穷酸不说还看不上咱们,真耗在宋家不走,你我一辈子全毁了!”
丹朱擦擦汗,见四处无人,神秘兮兮地笑了,“所以更要自己筹谋,不能任人欺负。”
“阿姊有法子?!”翠碧又惊又喜。
“瞧你藏不住事的样子,就因为这样我才瞒着你。不过既已快到西山,还是告诉你的好。”
翠碧赶紧凑近,听丹朱在她耳边说:“我前日路过夫人门前,听她说小郎主与王家女郎会来今日的赏花盛会,你我若好运能遇见小郎主,在他跟前求上一求,就算回不到太守府,他那样心软的人,也必会替我们寻个新去处,总好过在宋家洒扫抄书。”
“是了是了!”翠碧乐得拍手,“还是阿姊聪明,阿姊可要带我一起走!”
丹朱正要笑她,见阿贵买水回来,立刻朝翠碧使眼色,翠碧赶紧收敛笑容,装模作样地接过水来啜饮。
“两位小娘子,前面就是西山了,咱们快去快回,别让宋先生忧心。”阿贵催促道。
三人又行了一盏茶的功夫,总算到了西山赏花会的会场,却发现里里外外全是人,根本挤不进去。
翠碧急得乱转,拎着裙子抱怨个不停。丹朱也急,左右探望,无计可施。
忽然嘈杂的人群静了许多,有守卫开出一条道路。王贞顺傲然如霜雪般缓缓而来,虽则戴着白色面纱,一双眼睛就已露出凌人盛气。她目不斜视地在一众奴婢的簇拥下走进会场,对跟在身后的孟睿之毫不上心。
孟睿之忍住尴尬,强迫自己跟上去替她打点,更体贴地搀扶她坐到纱幕后。
丹朱本想叫住孟睿之,却没来得及开口,见状立刻拉着翠碧跟在奴婢们身后,装作一行混了进去。
阿贵只顾看热闹,许久之后才发现人不见了,顿时如无头苍蝇般开始四处寻找。
丹朱和翠碧才不管阿贵着不着急,见孟睿之从王贞顺身边离开,立刻凑上去,期期艾艾地唤道:“小郎主留步——”
孟睿之身边的护卫警戒地拔出刀,吓得丹朱和翠碧跌到地上。
“无妨,我认得她们。”孟睿之挥挥手,令人将她二人搀扶起来,问道:“何事找我?”
丹朱哭起来,和翠碧你一言我一语地痛陈在宋家的惨状。
纱幕后,王贞顺品着香茗,面无表情地问身旁的婢子:“和他说话的是何人?”
婢子回道:“下贱女伎而已,女郎不必挂怀。”
王贞顺放下茶杯,微微侧目,看到孟睿之对丹朱和翠碧露出笑容,并从怀中掏出什么递给了她们。
她靠到榻上,盯着远处漫山的奇花异草看了片刻,终于忍无可忍道:“我不想再看到她们出现在孟郎身边。”
女婢心领神会,悄悄退下。
你以为要合了吗?不,并没有,哪章男主出场哪章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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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