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霄?我当然记得啦。”
谢燕是方易霄古典舞的启蒙老师,好歹也是自己手把手带出来的好苗子,忘了谁也不可能忘记他呀。
“你和他好像很多年都没来往了吧?怎么突然……又联系上了?”
舒放从小就和方易霄关系要好,可自打高二那年,方易霄从央舞附中退学去做男团练习生之后,两人就断了来往。
时隔这么多年,谢燕倒是没想到还能从舒放嘴里听到他的名字。
“洪航不是连萍师姐的老公嘛,他和洪航是好友,平时偶尔和他也有些交集。”
“那挺好的呀,”谢燕笑着说道,“朋友之间嘛,就应该多走动走动的,这些年你一直不让我提他,我还以为你们真老死不相往来了。”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舒放搪塞谢燕几句,刚准备关门,谢燕又说:“易霄大老远送你回来,你怎么也不请人家上来喝杯茶?我都好多年没见到他了,还怪想念的。”
“电视里随便切个台就看到的人有什么可见的,再说了,人家现在可是大明星,很忙的每天,哪有空光临你的寒舍。”
刚谢燕还以为舒放重新和方易霄有交集,已经放下过去,现在又听见舒放怨念冲天的语气,这不明显还在闹别扭嘛。
“你这孩子,也真是一根筋,大雨天,易霄还给你送回家,说明人家早就不记得你两之间发生的矛盾,过去这么多年,你又何必老是揪着过去那点事不放。”
“哎呀,”舒放有些不耐烦地拉开谢燕挡在门框上的手,“我两之间的事,我心里有数,您就忙您的去吧,我要开始练琴了。”
将谢燕请出琴房后,舒放重新坐回扬琴前,确认了一遍明天的节目单,便开始练习要演出的曲目。
琴声起初还算平稳,随着曲目后半段进入**部分,思绪杂乱的江念林手下拨奏速度越快,心情也越发急躁。
一个分心,琴竹偏离琴弦,不和谐的强音突兀响起,彻底打断整首曲子的连贯性。
舒放猛地停下,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无力地垂落在扬琴上,抚摸着有些冰冷的琴弦。
琴音乱,亦是他心在乱。
他妈说的没错,这些年,守着过去不肯放手,不肯原谅的人,只有耿耿于怀的自己而已。
他所在意的事情,所要坚持的原则,人家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过。
可即使过去这么多年,舒放依旧清晰地记得,方易霄通知他退学消息的那个冬天,他两险些在早餐店里打起来,当然,是他单方面想要动手。
那时候的他像个傻子一样,边搅和着方易霄碗里的面茶,边操心方易霄的艺考。
“这段时间老不见你人,我都忘记问你艺考填报的事了,我求稳,报了中音和国音,你最好也不要太盲目自信只报央舞,把民大也一起报上吧。”
虽然舒放两个学校都报了,也让方易霄报两所学校的艺考,但他还是更倾向于他考上中音,方易霄考上北舞,这两所学校离得近,到时候他和方易霄一起出去玩也方便些。
方易霄却只是盯着吃完了自己那份豆腐脑,又开始偷吃他碗里早饭的舒放,没有答话。
要换做平时,方易霄早就叫唤起来,这次却一反常态地将整碗面茶都推到舒放面前。
“哎哟呵,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舒放咬着汤匙,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你个铁公鸡也有拔毛的时候。”
他专心扒拉着碗里的面茶,丝毫没有察觉到方易霄脸上不自然的表情,继续自顾自地说着:“看在你今天这么大方的份上,老规矩,你的初试曲子我包了。不过我可提醒你,这次你不准和上次参加‘春桃杯’一样,临到参赛前才把曲目定下来,下半个学期开学以后,又要忙着艺考、又要复习文化课,我可没有时间帮你录曲子,趁放寒假,我还有点时间,可以帮你编曲,你抓紧时间定下来。”
半天没有听见方易霄说话,舒放伸腿踢了踢身旁的方易霄:“和你说话呢,你盯着我发什么呆?”
望着舒放的方易霄眼神一黯,伸手替舒放抹去了他嘴角的芝麻酱。
方易霄下意识地想要掐一把舒放的脸,却又收回手,转而在舒放脑袋上摸了一把。
“方,易,霄,”舒放眯起眼睛,“你又把脏东西摸我头发上!”
“我退学了。”
方易霄和他几乎是同时开口。
两人的话随即被淹没在早餐店里热闹的嘈杂声中。
周围有人大声点着餐,有人闲扯着家长里短,服务员端着托盘穿梭在食客之间。
舒放脑子里嗡嗡作响,短短几秒钟时间,却好像被人按下暂停键。
他极度希望是自己误听,可那简短的四个字那么清晰,那么掷地有声,想要听错都很难。
“什么时候的事情。”
舒放不再看方易霄,而是转头继续勺着碗里的面茶。
“这学期期末办的退学手续。”
“是嘛,”舒放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怎么突然就退学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出什么事,只是我没办法同时兼顾极限娱乐那边的练习和学校的功课,现在出道安排提上日程,以后,我也没有时间去学校,就干脆退学了。”
方易霄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漫不经心的态度就和他的性格一样。
舒放握着汤勺的手止不住的发抖,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当初考上央舞附中吃了多少苦,费了多大得劲,你都忘了吗?现在你告诉我,你放着高等学府不去?想要去做没有技术含量的男团偶像?你是不是失心疯?!”
“这是我深思熟虑过后的选择,也是我认为,当下对我前途发展最利的选择,C-POP市场偶像组合现在正是空白期,至今没有人主推本土的男团偶像,而极限娱乐是真正能把这件事做好并且做成的公司,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舒放面色铁青,没有接话。
方易霄接着说道:“全国每年都有近千名舞蹈生毕业,国内优秀的顶尖舞团屈指可数,我有自知之明,我的那点舞蹈天赋就算考进了舞团,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首席的位置。”
“难道你就是为了做首席而学的舞蹈吗?”舒放完全无法理解方易霄的想法,“首席是只有一个,可即便如此!依旧有那么多人守着本心,为梦想而坚持,为了成为首席而努力。重要的从来都是过程,而不是结果论,你不去做,你怎么知道你不行呢?你跳了这么多年的古典舞,难道不是因为你热爱它,所以才想成为一名专业舞者的么?”
“正是因为我热爱它,这些年的苦我才能咬牙坚持下来,所以我更加不甘心淹没在人群里,我有野心也有**,我想要让更多的人能看到我,而不是在剧院的一方天地里籍籍无名此生。人生可以选择的路从来都不只有一条,我不想在一条千千万万人都走过的路上挤得头破血流,我想要在极限娱乐,和他们去走出一条没人走过,真正属于自己的路。”
方易霄张嘴闭嘴就是极限娱乐,舒放觉得方易霄简直就是被那个经纪公司洗脑彻底,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当初极限娱乐招练习生的时候,方易霄给他的说辞就是可以免费学习唱歌和街舞,想要尝试新鲜事物,才报名参加,不会真的去做什么男团偶像。
现在看来,从方易霄决定去极限娱乐开始,后面的每一步都是计划好的,而他竟然相信了这家伙的鬼话。
一时之间,舒放都不知道自己会觉得这么生气到底在气什么。
是气方易霄招呼都没和他打,就做出退学的决定,还是气方易霄为了名利去当什么鬼偶像歌手,更或者是,这些事情方易霄竟然从来没和自己提过一个字。
他把方易霄当作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而方易霄的做法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背叛。
他们自幼相识,互相陪伴长大,他练琴的时候,方易霄就会在旁边压腿练习基本功,方易霄练舞的时候,他也会在舞蹈房里替他数拍子。
在舒放的人生规划里,他还会和方易霄一起升上大学,从事彼此喜爱的工作,做一辈子的至交好友。
可这一切到头来,不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他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从未看清过眼前的这个人。
舒放的满腔怒火全部演变成一句又一句对方易霄的挖苦和嘲讽,他是这世上最熟悉方易霄的人,自然也知道说什么最能字字诛心。
两人在早餐店里吵得不可开交,这场激烈的争执最后是以舒放将一整碗面茶全部扬在方易霄身上结束收场。
“从今以后,你走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祝方大明星,前程似锦,星途坦荡。”
舒放失望透顶的离开,剩下方易霄坐在原处,极为狼狈。
那天不欢而散之后,两人的关系便彻底决裂。
这之后十年的时间,方易霄如舒放所愿的成为了最炙手可热的一线明星,坐拥粉丝千万,而舒放也按照自己的人生规划,升上中音,留校成为导师,组建了支不温不火的民乐团。
他们的发展轨迹本该是永不会再相交的平行线,却又在两年前连萍的婚礼上再次相遇。
故人相逢,冤家路窄,也是酒席上再见到方易霄时,舒放才意识到,过了那么多年,方易霄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个禁忌,一个心魔,而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放下过这个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