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花剑语 第32章 裹尸鬼

别了方莹，陆凝霜、凌云、张礼哲夹带着凌风连夜出城。

他们虽然已经从凌风嘴里问出了凌才人和花含碧的下落，却不知真假。不能杀了他，不会放走他，又不能带着他，总要找个地方关押，于是陆凝霜趁机说服凌云一起回云占山。

第二天晌午时分，他们骑马走在路上，正要寻一处地方打尖，张礼哲忽然闭起眼睛在空气中仔细嗅闻道：“我好像闻到了酒香！”策马当先冲出。

“我怎么没闻到？”凌云也跟着嗅了嗅，这时张礼哲已停在斜坡顶上回头喊道：“快点，前面有个路边摊，可以吃东西了！”

凌云笑道：“厉害，你的鼻子可赶上狗了！”

张礼哲回应道：“客气，你的舌头也赶上鸭了！”

陆凝霜和凌云赶上去，张礼哲在摊贩前早勒住了马，却还未下来，凌云笑道：“怎么又不急了！”

路旁有块大空坝，旁边停着的马车上装着几桶酒，坝中央撑一柄大伞遮阳，近路摆着个碗橱，碗橱上放着案板，老板就在案板上切肉。张礼哲先只看到马车和小摊，后面排着的两张桌子抵拢时才看到，一张桌旁凌乱放着四张凳子，另一张桌上已经有三个客人。

张礼哲就在马上冷冷盯着他们。

凌云勒住马，往里一瞧，立刻明白张礼哲不下马的缘由了。陆凝霜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三个人却不是别人，都是熟人，两个杀了安远镖局一十二口人、在方府门口设计想捉陆凝霜；另一个前几天还在少林寺打过照面，现在手脚被铁链锁住，成了别人的猎物。

常言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张礼哲看见那两人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把他们咬死。然而他没有，当然没有，他只是突发轻松一笑，回应凌云的话道：“急得很呐！”

小摊老板身材肥胖，面色苍白，招呼他们去坐，声音十分热情，脸上却无表情。他们本用麻袋把凌风裹着，拴在马背上，张礼哲下马时，把麻袋解下来一并带上。

桌子是四四方方的。张礼哲扛着麻袋走到空桌前，把麻袋往地上一垛，就近掇条凳子坐了，脸就向着对面两人，大声吼道：“老板，快把酒菜上来！”陆凝霜、凌云坐在左右。

阴阳双煞只认得陆凝霜，并不记得有张礼哲这号人的存在，见他老是看着自己，多少心下不快，世无二更是圆睁着双目怒瞪回应。

“客官要什么酒，什么菜？”

“酒随便什么都好，菜一定要牛眼睛。”

“妈的！”世无二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天不容把他拉回去。还好两张桌子隔得不算太近，平静得以继续保持。

陆凝霜若无其事接着对老板道：“要一斤牛肉，一斤冲嘴，三碗白粥。”

张礼哲道：“还要两大碗白酒，快快筛来。”

须臾，酒菜上桌，还真的有一盘卤牛眼睛。老板上完这最后一样，欲转身离开。“慢着！”张礼哲叫道，“你把每一样都先尝一下。”那老板一声不吭，便照他的吩咐做了。等了片刻，看他吃了没事，三人才开始用餐。

张礼哲专挑牛眼睛吃，每夹起一个，都要举得高高的，放在眼前仔细打量，看一眼牛眼，又看一眼世无二的眼睛。

世无二按捺不发。

又两碗酒下肚，张礼哲突然伸手把麻袋解开，捋将下去，把凌风的头露出来，问道：“你一定认识他们吧？”他问凌风的时候，眼睛却仍盯着阴阳双煞，他明知凌风不能说话，却仍问了，并非多此一问，因为阴阳双煞的脸上已写满惶惑，看到他们的惶惑，他笑了。

凌风看阴阳双煞、张仪天看陆凝霜的眼睛里分明都在说着：“救我！”

凌云放下筷子，挑起下巴，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双眼在两边来回转动。

陆凝霜兀自慢条斯理撕着牛肉，往嘴里塞，只是偶尔抬眼看一看，就像正坐在戏台下，看一出显然不是很能令人打起精神的戏，边吃边看。

张礼哲笑眯眯道：“二位不过来见见老朋友？”

阴阳双煞这时已经吃完，正起身欲去。听他如此挑衅，世无二再难忍耐，待要发作，天不容断喝道：“走！”

天不容的话好像有令世无二不可抗拒的魔力，好像天令、圣旨。好像万年寒冰，对世无二来说，哪怕怒火冲天也能瞬间熄灭。天不容说完，他二话不说，拽着张仪天就走。

张礼哲冷笑道：“倒听话得很！”打算冲上去阻拦。

陆凝霜已抢先闪身到他们面前，挡住去路，指着张仪天道：“二位要走可以，但请留下此人。”

张礼哲道：“凝霜，他们就是阴阳双煞，就是他们杀了镖局的人！”

天不容唇角颤动。陆凝霜还待要问，凌云已拔剑攻上，张礼哲紧随。刚好二对二，天不容知道陆凝霜厉害，于是道：“有本事不要以多欺少！”

陆凝霜眼里火冒，也拔剑跳入垓心。

阴阳双煞擅使长戈，但现在却拿着两柄钢刀与他们打杀，还是以二敌三，便落在下风。

世无二大骂道：“妈的，要不是老子们惯用的武器被偷了，由得你们猖狂！”

凌云道：“垃圾，连武器都看不住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天不容忽然大叫：“快看，凌风跑了！”

张礼哲喝道：“骗三岁小孩去吧！”继续猛攻。

陆凝霜用余光一扫，当真小摊老板救了凌风一起往前面跑了，“我去追他！”

张礼哲回头看了一眼，骂了句：“王八蛋！”

小摊老板看陆凝霜追来，对凌风道：“你先走！”

凌风一点也不谦让，一点也不减速，边跑边道：“你自己小心！”

老板停下来转身拦住陆凝霜，陆凝霜错身想从旁边绕过去，老板又横移挡住。陆凝霜挥一剑把他击退，又用剑轻轻一指，剑气破空，老板“嗯呃”叫了声便倒下，胸前被鲜血染红。

陆凝霜上前揪住他的衣襟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救他？”

只见老板的表情越来越狰狞，嘴唇翕动之际，鲜血汩汩而出，肚腹越涨越大，陆凝霜刚觉异样，这人腹中突然窜出一只小手，一掌打向陆凝霜，陆凝霜撒手急退避开，虽未中招，吓得不轻。

尸体横在路中央，两只小手慢慢扒开皮肉，“咦嘻嘻嘻！”一张如夜叉般丑陋恐怖的脸出现在了陆凝霜眼前，一个鲜血淋漓的人从里面爬了出来，只有刚出生的婴儿那么大，但刚出生的婴儿不会浑身是血，而且这老板怎么看都是个男的，怎么会怀着孩子。血婴四肢着地，着地便跑，像兔子那样跑，跑得比兔子还快，快得多。

陆凝霜半晌方缓过神来，正犹豫追还是不追，忽听后面传来张礼哲的叫声，稍微判断一下局势，便往回赶。

赶回时，阴阳双煞已经逃走，凌云押着张仪天站在张礼哲旁边，张礼哲坐在地上，正自己撕下衣服包扎受伤的大腿，陆凝霜上前蹲下去，关切道：“怎么了，伤得重吗？”张礼哲气愤道：“没事，就是中了王八蛋的暗器，也不知道有没有毒。”看陆凝霜和凌云都完好，心内暗叹：“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凌云道：“怪我轻敌，想不到他们使暗器的本事比用刀的功夫强这么多！”又问陆凝霜道：“让我哥逃走了吗？”

“嗯。”陆凝霜抬头看着张仪天，缓缓起身。

凌云问道：“你要留下这个人做什么？”

“你们可能不知道，这个人是峨眉派大弟子，我想问问他上少林寺做什么。”陆凝霜说着，解开张仪天的哑穴道，“说吧。”

张仪天叹了口气，不回答，反问道：“你是不是乾坤教的人？”

张礼哲抢先骂道：“龟儿子，他是你大爷，不乖乖回答，小心老子宰了你！”

陆凝霜抬手示意，让他问，没有关系，“没错，我们并没什么仇怨，只要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我就放你。”

张仪天道：“我去少林寺，无非是告诉方丈噬心石的下落！”

陆凝霜道：“哦？在哪儿？”

张仪天道：“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本来几乎全天下人都知道了，噬心石就在峨眉山上，只是大部分人自作聪明觉得是骗局，不肯相信。虽然现在峨眉山被虚元宫占领，但他们的人一定也找不到藏在哪里！”

陆凝霜道：“藏在哪里？”

张仪天道：“我也不知道。”

陆凝霜冷冷盯着他。眼睛最难说谎。

张礼哲故作凶狠道：“耍我们！信不信杀了你！”

张仪天仍看着陆凝霜，理直气壮道：“就算杀了我，我也是一样的说法，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真的不知道，只是师父向我说过他已经得到噬心石。就算少林寺夺回了峨眉山，我也不相信他们会拱手相让，反正峨眉派已经不可能复兴，所以我不怕告诉你们，乐得看你们拼个你死我活。”

陆凝霜对凌云道：“云哥，让我来看押他。”然后点了他的哑穴，去把装凌风的麻袋捡起来，装起张仪天。

到了客栈投宿，凌云为张礼哲解开扎带，血立刻涌出来。凌云惊慌道：“不行啊，你这血没止住！”

张礼哲悲叹道：“完了完了死定了！”

凌云道：“必须叫个大夫来！”

陆凝霜就马上去请。少时，大夫来看过，说没有中毒，三个人悬着的心才放下。上过药，血很快止住了。大夫嘱咐张礼哲这几天都不要动气，安静养伤。

陆凝霜早把张仪天从袋子里请出来，解开他的穴道，让他坐着。他也就安安稳稳、老老实实坐着。现在陆凝霜去张仪天对面坐下，看着他，一直看着他，只是不说话。

张仪天被看得发毛，废话都吐了一箩筐，骂人的话跟着也飚出来。

陆凝霜突然拔剑把铁链砍断，对他道：“你走吧！”

不仅张仪天莫名其妙，凌云和张礼哲都看呆了，不知道陆凝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凝霜只是觉得张仪天的话不可信，已经不打算转告欧阳剑南，况且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也就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要找到噬心石难如登天，只会让人争得头破血流。虽然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但毕竟无冤无仇，犯不着继续为难他。

张仪天也不多问，拔腿就走。

外面星月朦胧，他远离客栈，正往前行，忽听树下黑影里有人轻声唤道：“大师兄！”

他扭头定睛一看，原来是秦岚，疑惑道：“你怎么在这儿？”

秦岚把他拉进树林，悄声道：“大师兄，他们把你放了？”

张仪天道：“你原来一直跟着我们啊。我和他们又没仇，他们知道了想知道的，当然把我放了。对了，你最近都在哪里过活啊？”

秦岚道：“多亏李真人收留我在武当，而且他愿意帮我们夺回峨眉山，眼下正在筹备！”

张仪天冷笑道：“恐怕不是为我们，是为他自己！”

秦岚不同意道：“大师兄你快别这么说，李真人真的是个公道正直的人。本来上次都计划好了，可惜朝廷突然围攻少林寺，所以又要重新计划。大师兄，把你从阴阳双煞手里抢过去的是什么人啊？他们想知道什么？”

张仪天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把我从阴阳双煞手里抢过去的？”

秦岚道：“我自从发现你被阴阳双煞捉住之后就一直跟着。”

张仪天笑道：“哦？他们的武器就是你偷的吧？”

“嗯。”秦岚颇有些自豪地笑起来。

“那你干嘛不救我？”

“我本来就是打算救你的，不曾想，他们警觉性这么高，发现了，只有拿了他们的武器就跑。但是我之后也一直在找时机救你呀，可惜被他们几个捷足先登了。”

张仪天无奈笑道：“唉，师弟，你既然拿了他们的武器，还跑什么呀，凭你的武功，对付那两个没有武器的人，难道还怕打不过？”

秦岚觉得不好意思，觉得是有可能打不过呀，但是也不好去和他顶嘴。

“大师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刚刚放你回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告诉了他们什么？”

张仪天道：“他们大概都是乾坤教的人，我也不全认得，我只是告诉他们噬心石在峨眉山。”

秦岚惊讶道：“真的吗？”

张仪天狡黠笑道：“不但如此，我还告诉阴阳双煞我已经把噬心石交给了少林方丈，而我对少林方丈说的和对乾坤教的人说的一样。”

秦岚恍然道：“大师兄，你的意思是你在骗他们？”

张仪天笑道：“你没听过有句话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接下来我们就‘坐山观虎斗’。”

秦岚迟疑道：“可是，大师兄，我觉得不必多此一举吧，这样以后传扬出去，恐怕不好听。”

“峨眉都没了还谈什么名声，如果本门不能重起江湖，要名声又有什么用？”

“可是……”

“师弟，你以为我不想做个堂堂正正的好人？诚实守信、光明磊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好人是随便谁都能做的吗？一个人要做好人也得要有做好人的资本才行。以前我们为什么可以做好人，因为我们有权势、地位，我们什么都不太缺，但是现在呢？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背负着仇恨屈辱，自身难保。江湖间的尔虞我诈你难道还不清楚？现在我们如果想要做个好人，只怕本门就永远不得复兴了。”

秦岚仍有些为难道：“即便他们两败俱伤，要夺回峨眉山，我们也没有人马啊，还是要借助其他门派的力量，得罪了少林寺，只怕……”

张仪天打断道：“你真的以为我们峨眉派这么容易就被消灭殆尽了吗？”

“大师兄你的意思是……”

“你不用想这么多！其他门派爱怎么搞怎么搞，我们照我们的办法去做，知道吗？”

“知道了，大师兄。”

河在平原上，河里在冒泡，河边生着一堆火。

凌风坐在火堆旁，一边吃着不知哪里弄来的腊肉，一边向河里道：“裹尸鬼，你怎么知道我会在那儿？”

裹尸鬼从河里冒出头来道：“我哪里知道，不过是恰巧在那儿换皮！”

“好吧。”

“咦嘻嘻，骗你的，我确实是故意在那儿等你，你别忘了，世间少有天机老人找不到的人。阴阳双煞那两个傻子恰巧跑那儿要吃酒，这他老人家倒是没有料到。”

凌风脸上的惬意突然消失，“天机老人不是失踪了吗？”

“我哪里知道，反正他才去见过宫主。”

凌风思忖道：“这个老东西真是个危险的存在，也不知他的消息都是从哪里来的？他和陆书安交情匪浅，之前突然消失，就是在陆书安被杀之后，明显是对虚元宫不满，他不和虚元宫为敌都算好了，怎么可能还愿意为虚元宫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