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先生，你那里有诗吗？ 第69章 第六十六话：我们的存在

我最初发现自己害怕进入新集体这件事，是在进入高中的时候。

坐在新班级的教室里报到那一天，身边的同学一个个热情地与身边人打招呼的时候，我在教室里没有发现什么熟悉的面孔。那个年代城里和乡下的教育差距大到离谱，我在初三时的规划是和朋友一起考一个家附近第二梯队的学校，好和他们继续做朋友渡过高中三年。但初三下才恍然得知，那所高中晚上都要上课的制度和见到他们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能上本科的可怜升学率之后临时修改了志愿，然后借着运气上了这座高中。

就因为这样乡下的初中外加没几个会选这种离家距离还远的高中，只有隔壁班里有一两个在初中校园海报上见过从未打过招呼的“好学生”。我好像成为了一个老集体里唯一的新人的模样。

“你以前是哪个学校的？”那时正巧随便坐在我身边的锦程第一个和我打招呼。

“三……三墩中学。”

“超远的！你何苦考来这里读书？！学军不是还比较近吗？”

“嗯……担心考不上。”因为那时是先填志愿再考试的，模拟考试分数出来想要上第一梯队，就只有这所学校还有些希望。

“分数也没差上几分吧？我就是因为这边离家近所以才报了这里。”

就在这时候，教室后面传来了招呼声：“喂！锦程！一起去吃午饭吧！”

“哦！小远！来了。”他伸手应了声后转过头来对我说，“一起去吃饭吧。”

不等我答应他就自来熟地站起了身来，好像我一定会跟上一样。只是，我当然会跟上，开学第一天就落到一个人吃饭的地位的话就惨了。

“那个就是路修远吗？”毕竟上一次见面还是小学的时候，到高中时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想都不用想，条件优渥的他在身体快速发育的年纪已经又高又大，自然是新班级后排的开朗学生。

“嗯，没想到不和女朋友一起吃饭会和我们一起吃饭。”

“他有女朋友吗？”

“我怎么知道？我也是第一天认识他。只是这张脸一看就像是那种学习很好但玩得很花的人吧？就是那种多亏了学习好老师才放他一马的撩鬼儿，私下同时交往两三个女朋友那种。”

“你也是刚认识他？我还以为你们是初中就认识的朋友。”

“怎么可能，我是采荷的，他好像是十三中吧？一个东一个西呢。”

毕竟一到饭点同一届的学生都出来了，走往食堂的小道比在教室里时还要热闹上万分。身边人三三两两都像是老朋友，可偶然间却又冒出了问对方是哪个初中之类的话。

我这才第一次意识到，我们已经到了该学会寒暄好方便熟络的年纪。可没学会这一技能的我，也是第一次有了被排挤在了长大了的孩子中间的感觉。

“喂喂！发什么呆？你觉得这个主创人员名单怎么样？”

我应声抬起头来看了眼大屏幕，PPT的页面上有不少我认识的人。执行导演顾山，摄影导演易昱鼋，音乐制作是锦程工作室名字。当然更多的，是我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名字。

“我对内娱也不是那么了解，意见应该没那么重要吧？”

“当然重要了，你不是这个项目最主要的发起人吗？你难道不想找到能把你故事完美展现出来的人吗？”阿英挽起了衣袖说，“我就先从这位总导演介绍起吧。白一水，导演的作品中《少年的天空》这一部和我们这部剧的基调很像，当然也是相当有水平的作品。摄影导演易昱鼋，出道作就是文艺电影，擅长塑造少年感的镜头……”

不怎么看国产剧的我，对这些也没有太大的了解。只是听起来一个个都是国内一等一的高手，我这种三脚猫的编剧技术，真的值得他们参与吗？

沈老板听完后皱了皱眉头，不过说：“不错，就先按这个阵容进行联系。预算方面我会努力的。”

“哦，所以为了节省预算，我打算配角方面中老年角色从本地的话剧院和滑稽剧院中找一些老戏骨，至于年轻的同学角色想从传媒学院和戏剧学院中试镜在读的学生演员。”

“嗯……如果有其他预算高的演员倒是也可以考虑。接下来的工作是先谈好主创的合作，然后把招商用的试拍影片先做出来，这样和各个大厂谈投资就可以容易一些。试拍预告的预算出来了吗？”

“还要英姐先把合同先确定下来才能做准确的预算。”

“好。小吴这周把试拍要用的剧本搞定了，之前说先请基本能签约的人一起来杭州招待下当作碰头会的事怎么样了？”

“周三正好大部分人有空，酒店也已经订好了。”

“不愧是英姐，那今天就这样吧。来！”

来……什么？看到英姐有些尴尬地叠上了他的手背后我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只是把所有人的手叠在一起大喊加油之类的，果然还是电视里才会有的桥段。虽然现实里真的参与了之后——好像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尴尬。

国内的电视剧因为演员成本占比大，所以合作招商之类大多采用PPT的模式，最主要利用主创团队的魅力来吸引投资。不惜先投资试拍之类的表示沈老板真的想要利用这部剧搏一搏的样子。

而我更担心的，便是真的要和这个团队见面了。

一张有一连串大神一样的名单，还有已经确定的主演——陆漫索和黄玉轩。就像是高二分班时，班级的名单里有可以碾压你的学霸和有你原本讨厌想要摆脱的人。

好事是，樱花开了。

景区边缘已经一片昏暗的大街上，晚高峰堵起了一长串车流。可与汇聚成长河的红色刹车灯与不断响起的喇叭声不同，人行道上没有多少人格外冷清。

就在忽然间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面前那棵樱花树上的花苞已经开放了。

不知不觉间，原来已经踩入了三月的脚步。

樱花总会给人带来春天的意境，或许因为它是春天开得最灿烂的花种。在天气尚还寒冷的早春，新叶都还没有长出来的时候，它总是毫不保留地尽情绽放。就算没有绿叶的衬托也没有关系，就算还没有长大就被春风给吹散也没有关系。

我是老了吗？所以忽然感叹起这种青春的味道来？和人憧憬的青春不一样，我们的十八岁，多半是在憋到透不过气的教室和睡眠不足的头昏脑胀中度过。我们看青春剧的时候总会觉得这个三四十岁的演员毫无少年感。可仔细想想的话，溺闭于比人还高的书本之中的高中生们，其实也不过是满脸痘印中下垂的眼袋，和无神的眼神。

然后只好在这个季节抬起头来仰望着夜樱，感叹上一句这就是我们曾憧憬过的青春啊。

“呦！好巧啊！”

我好不容易在这唯美的樱花树下培养出来的浪漫气氛，在见到他的瞬间打散了。

“你怎么在这儿？”

“散步吧，倒是哥都几点了还不回家，我还以为你出去寻欢作乐了呢！”

“我能去哪儿？”

“Gay bar。”

“都什么时代了？我怎么可能会去那种地方。”

“哦~年轻时候看来没少去。”

“……只是被贤儿拉着去过几次，不过我不是很喜欢那种环境。”

“回答得好认真！看来还真是没少去。”

说的也是，本来就是开玩笑的话，没趣的我不仅没接梗，而且还不识趣的把话题引向了尴尬的方向。

“不过还好只是去剪头发了而已。”

“很明显吗？”有些废话，当然很明显吧？和不敢进百货公司试衣服一样，理发店也是我一踏进就会紧张的地方。自从理发店都开始推销会员卡之类后，不擅长拒绝陌生人的我就更是不习惯了。于是每次都是两三个月头发长到不得不剪了才会踏进一次，把头发剪得很短后，又等到杂乱不堪后再不得不进入。

经过了一个农历新年后，我自然是一副邋遢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的项目会议上见到了那些有名的名字，而且不少还都是很快能浮起画面的模样，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一副邋遢的模样，鼓起勇气来进了理发店。只是没想到最近正是龙抬头的时节，有些退缩可都洗完头了要临时走看起来就更需要勇气了。

“嗯……该说不说哥露出额头来也挺可爱的，有一种难得在你脸上看到阳光的可爱。”

“意思是我以前很阴郁吗？”也是废话。我当然是个阴郁的人，连我自己都有些讨厌自己。

“不不，应该说是另一种可爱。”

“但我都已经这岁数了，可爱不是一件好事吧？我和理发师说的可是帮我剪个成熟利落的发型。”

“那可不是发型能解决的，你的眼神是不可能做到那种感觉的。”

“怎么了？太沧桑了吗？”

“不不不，是太纯真了！一看就是——处男。”

“我才不是处男。”

“只和路修远做了那么一次吧？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才会对他念念不忘的。要是体会过别的男人的好，才不会这么纯情呢！”

“你倒是经验不少。”

糟糕，没经过大脑的话踩到我们两个之间的雷区了。我刚刚有些后悔，没想他却毫不在意地说：“我确实不少哦！回去一一教你，会帮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的。”

说……说什么鬼话呢……“还有放开我！别随便吃我豆腐！”

我越是要拉开他趁着这机会放到我腰上的手，他就越是来劲搂得我越紧。一来一去的打闹引起了路旁长凳上老爷爷异样的眼光，有些尴尬的我们这才放开了彼此。

“有什么好笑的？”看他正经了三秒后忍不住笑的脸，这张脸可不像是经历了这么多世事的人，怎么看都像个幼稚的中学生。

“哈哈！哈哈哈！”

他想要狡辩的话被他忍不住变得大声的笑给挡住了，这爽朗的笑声像是引起了一阵风，让路旁的樱花树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弯了腰后忍不住抖落了花瓣，在夜幕之中下起了花雨，明明是雨，爽朗劲却又将早春的潮湿一扫而空。

这莫名其妙的笑容，和青春期时一模一样。

我记得粉丝会的日程表里他是明天早上才会回来，所以今天并没有准备晚饭。两个人纠结了一阵后还是煮了泡面，肚子涨了之后我又习惯性地说：“吃饱喝足了，你该走了。”

“这么急？因为约的大叔要来了吗？”

“谁说的？我约的可是185黑皮白袜体育生。”

“就你？就只有肚子这么大的老头才会和你约吧？”

也是，我也既没有魅力也没有财力再吃到嫩草了。不过不用说也如习惯一样，来吃了晚饭后，他是不可能就这么罢休不过夜的。“不过你不是每次回杭州后都会先陪两天奶奶才会来找我吗？今天怎么了？”

“对了，我有任务。”他想到了什么忽然站起身说。

“什么？”

“保姆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把路修远的照片给打破了，我之前不是把路修远的相册留在这儿了吗？打算去照相馆扫描重新翻印一张。”

小远的相册？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昨晚看到后忍不住翻了翻，所以放在了床头。不知为何偏偏是他要找，所以忽然有些心虚的感觉。有些拙略地假装忘了在哪儿找了一番后，从床头拿出了那本相册。

我知道我的演技和这个流量明星一样拙略，偏偏转过身来还和他撞了个满怀。

要在电视里这种对峙一定要来个长镜头吧？还好现实中的三秒就是三秒。他转身蹦上了沙发翻起相册，然后说：“你觉得这张照片怎么样？”

“这张怎么可以？你要翻印的不是遗照吗？”

“让人怀念的不就应该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吗？为什么遗照就一定要是那种一本正经的证件照？”

说的也是，本来就是兄弟，又毕竟他的容颜永远驻留在那个年纪。这张穿着球衣在绿茵场上的笑脸比阳光都要灿烂上半分。

“你就一次都没想过可以把我当作路修远的替代品吗？开始一段新恋情也是治疗失恋的好方法哦。”

嗯？

“我们毕竟是兄弟，长相也差不到哪儿去。寂寞的时候来找我下不好吗？为什么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联系过我？我可是闭上眼睛把很多人想象成是你才立得起来哦！”

立得起来？虽然这台词将感伤的气氛塑造得很好，但这用词为什么这么奇怪？

“哈哈哈哈，果然是处男！逗起来就是好玩。”

“我不是处男！喂！你忽然脱衣服干什么？！”

“洗澡啊！今天都这么晚了，还要看完电视才洗澡吗？”他嘴角显然是又有了什么坏心思一翘到，“一起洗吧！”

说什么鬼话呢！但因为注意力被他显露出来的肌肉线条所吸引错过了防守时机，只能在他的身下负隅顽抗。想要推开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他雕刻过的胸肌，好像——也没有那么令人抗拒。

尴尬，可好像有些燃起的火焰，还好在这时候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太好了！我终于有了脱身的机会。

“哥！烟抽完了，我去便利店有什么要带的吗？”挂了电话后他问。

“没什么，早点回来。”

“嗯，你先洗澡吧。洗香香了在床上等我哦!”

“你还是别回来了！”

松了口气后我放下了那本相册，杂乱的台机上正好撞倒了那盒香烟。连忙捡起来收好了掉落出来的香烟我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小子的演技最近还真是进步了不少。

那天南京回来的车上，漫长的两个小时他和我好好解释了一番他和黄玉轩的事。两人因为什么事才走在一起，维持过一阵暧昧的关系。但那种关系很早前就结束了，两人因为在一个圈子里也不得不再见面。在尽量避讳无果后，两人终于决定以好朋友的方式相处。毕竟处境相同经历相同，两人自然也还保持着共同话题。

至于黄玉轩说的三个人一起生活，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早知道那是他放不下，他也不会对玉轩卸下心房。知道这件事后他和黄玉轩表明了划清界限，如果做不到朋友的距离就一刀两断。黄玉轩则说，那不过是他向我开的一个小玩笑。

以上当然是路修明的一家之言。

毕竟都这个岁数了，对寻求身体的慰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虽然对我来说有些像是八卦里才有的生活，但身边这样做的人也确实不少。要是这是已经过去了的事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我们又不是年轻人了。有些过去不是挺正常的吗？”

“但你不是因为这事生气所以这阵子都躲着我吗？周末还特意去南京。”

“躲着你？你也把你想得太重要了吧？我们又不是正式交往的关系。”

“虽然还称不上男朋友，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哦！你呢？也是吗？”

“嗯。”用喉咙发出了一声后，我又有些后悔，毕竟我没有能安坐那个位置该有的重量。

“什么？没听到。”

耍什么花腔呢！既然这样，“我最重要的是我父母，还有很多重要的朋友。所以你不是我……”

“会出车祸的哦！”

“啊？”

“虽然应该在这个时候强吻你阻止你继续说话，但这儿毕竟是高速公路上。”

是吗？是高速公路救了我一命啊。

照着另一部电梯显示停下的地下层我到了地下车库里，电梯厅外有两个人在一阵拉扯后抱在了一起。

向来脸盲的我这会儿倒是老远就认出了那个满副武装的人，我最近对黄玉轩是不是太过熟悉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