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来信 第1章 战后一年一月四日来信

澜，

你大概想不到吧，我现在正趴在你的墓碑上，给你写这封信。冬天的风真冷啊，吹得我手指全僵了，字有点丑，你不要介意。

抱歉这么晚才来看你，你会不会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我求了清筱姐好久，她也才同意今天带我来看你。

你应该还记得她吧，就是几年前那次我们在赤云峰上突然遭遇了空袭，我们两个和大部队走散了。

我还记得当时有枚炮弹就落在离我不远处，我整个人都被炸飞了出去。现在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幸好当时没有被炸得缺胳膊少腿，要不然现在可能连给你写信都是一种奢望。

我当时就被炮弹的余波震晕了，身上全是炮火灼出的烧伤，和破碎的弹片划出的伤口。流了很多血，伤口还感染了发起了高烧，最要命的是我的医疗箱也被炸得找不见了。

如果不是你自己一个人带着我跑了几十里，找到清筱姐他们连，我这条命可能就要交代在赤云峰上了。

哎呀，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丢脸。明明我自己也是医疗兵，却还要让别的医疗兵来救我。偏偏当时是清筱姐给我治的伤，现在又是她来当我的主治医生，出的丑全让她看去了。

说起来，清筱姐真的变了很多。当年她特别温柔，见谁都是一片笑意盈盈，你那个狗脾气都不敢朝她发火。

哦对了，是不是有天早晨换药的时候，我和她说说笑笑好久把你忽略在一旁，你还因为这个吃飞醋来着？我可都还记着呢，别以为过了这么久就没这件事了。

但清筱姐现在非常的高冷，我从醒来到现在都没见她笑过。说实话她现在有点令人害怕，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我刚醒的时候根本没认出来，这样的人居然和当年那个腼腆到笑不露齿，脸颊上永远带着两个小酒窝的姑娘是同一人。

我没敢直接问她发生了什么，倒是照顾我的小护士偷偷告诉我，说陆主任，就是清筱姐，是因为爱人战死了才从前线退下，转到后方陆军医院的。

好像她刚到医院时，还只是个小小的医师。但她拼了命地工作，几乎是不眠不休，短短两三年时间，就从医师升到了主任。

小护士和我说，陆主任这么做是为了逃避，如果不努力向前跑，旧日的阴霾就会席卷而来，如洪水一般将她吞噬。

我听了很是难受，身为医疗兵，救过无数战友的性命，到头来爱人却死在了自己的手里。倘若那是你，我大概会直接疯掉的吧。但我现在其实离疯也不远了......你先别着急，我慢慢和你说。

最后那场仗的时候，对面杀红了眼，丝毫不在乎我医疗兵的身份，拿着机枪就是一通扫射。我身上、腿上中了几枪，最后朝头部射来的那枚子弹被你挡住了。

什么看着你倒在我面前悲痛欲绝，什么受了刺激医疗兵突然上了狂战士buff残血反杀对面......这些都只是电视剧中会出现的情节，现实中并不存在。

事实上，几乎在你倒下的同时，我也失去了意识。那枚子弹穿透你的心脏，又射入了我的肺里，子弹炸开，肺上扎满了细碎的弹片。我们俩这下真的是撕心裂肺了[扶额笑]。

据小护士说，后援部队找到我们时，我们两个紧紧地抱在一起。你的身体已经僵硬了，无论怎么移动都不能把我们分开。最后还是给你打了针药，才把我送去医院的。

晕倒的那几日还好，逐渐清醒之后我的幻觉却越来越严重。尤其是在残阳如血的傍晚，恍惚间我总会回到那最后一战的战场上，和你紧紧相拥。

也不能完全说是幻觉，有小部分时间我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明明怀中空无一物，但我还是想保持拥抱的姿势。好像只要这样，你就会降落在我的怀中，告诉我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可怕的梦境，现在该醒了。

好吧，我知道这不可能。毕竟每每我在深夜醒来时，寻遍房间也找不到你的踪迹。没有温度，没有气息，我现在甚至分不清是否遇到你，才是那场需要忘记的幻梦。

可你的墓碑分明在这里，你的人不见了，可是碑还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刻着“秦、澜”两个字，我也只能在这里寻得一丝你存在过的安定感。

我在医院躺了太久，错过了你的葬礼。等我醒来时，一切都已成定局，我们百年之后同棺合葬的那个约定，我怕是不能履行了。

这个墓园很大很漂亮，是上级特批的烈士陵园。你在靠里的一个小角落处，有树有花，还有很多朋友。但是没有留给我的位置，总不能到时候先把你挖出来，再把我放进去吧哈哈。

我刚刚一路走来时，瞧见了不少熟悉的名字。本该感到悲伤的，但想到你们还能彼此作伴，倒也挺好。

石叔的墓在你东面第三个，小英的要稍微远一些，你要先往西数两个，再往南数九个。我现在听不到你说话，你要是无聊了就去找他们玩。生前是战友，死后是邻居，还真是有缘啊。

不过，如果他们待不住先投胎走了，你可千万要等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当时是清筱姐给我做的手术，把弹片从我的肺里取出来。其实手术没有成功，清筱姐有些自责，但我并不怪她。

想想都觉得很难，换我来主刀做得很可能还不如她。因为说是弹片，其实根本就是弹渣，很多一粒一粒的，和我的肺长在了一起。

把这些弹粒取出来，完全就是绣花针功夫。要非常有耐心地，一点点地把它们从我的肉中剥离出来才行。

清筱姐尽力了，但手术时间太长我先撑不住了。我问过清筱姐还有几名小护士，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她们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全都对此闭口不言。

不过我好歹也是个医生，多多少少能猜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外乎是失血过多，生命体征迅速下降，心脏骤停之类的。

总之手术进行到一半时紧急暂停了，甚至可能连一半都没有，大概是三分之一？也就是说，我现在还有大半的肺上镶满了金属弹片，不知道X光片上会是何等景像。

清筱姐一直敦促我养好身体，她大概是想再做一次手术。但我是不愿再折腾了，而且我的各项指标也一直达不到二次手术的标准。

她管了我几周，后来慢慢也放弃了，我知道我的选择对清筱姐来说，可能有些过于残忍了，看着昔日的战友一个个离世，着实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

我对不起她，但这个没有你的世界，好难坚持下去啊......你用你自己的性命为我挣出了一条生路，我该振作起来的，我该带着你的那份活下去的。但很多事情的发展并不受我控制，心脏它会自己痛起来，眼泪也会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我总能看见你坐在晨光暮色中，身上褪去了军装就显得柔和许多。你朝我招招手，我就被勾魂般地走了过去。但走近我才发现，那不过是摇晃的树影，亦或是蒸腾的烟雾。

直到有次我恍惚着走进了医院的湖中，想要去打捞你的身影但却差点淹死的时候，清筱姐终于同意了带我来看你。

她可能误会了什么，我说我真的是因为看见你了才会走进湖中，她置若罔闻。我说我真的没打算自杀，她居然轻嗤了一声，说：“许沐风，你最好没有！”

瞧瞧她说的这是什么话，清筱姐真的是变坏了，从前她可不会对别人的话嗤之以鼻，唉......

不过我确实没有打算自杀，我也绝对不会自杀。虽然恨不得立刻去找你，但我不愿让你的牺牲白费。

不管还有多少寿数，我都会认真地过完这一生，下去之后，再把这你梦寐以求的战后世界讲给你听。那天不会远的，我有身为医生的预感。

但是从那次之后，不管我怎么解释，清筱姐都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她忙起来没有时间的时候，就会派个小护士跟着我。

陵园也是清筱姐陪着我来的，她没有进来，在外面等着我。虽然感觉有些不太自由，但如果这样能让她稍稍安心的话，我还是愿意的。

哎呀，不知不觉写了这么久，面对你我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马上就要走了，一会儿把这封信烧给你，我只最后有一个请求。

如果你能读到这封信的话，能不能来梦里看看我？如今睡梦对我来说才是那个真实的世界，我想再一次能实实在在地摸到你，听到你。

从前在战场上我怕你担心怕你分心，受了伤也总忍着不说。但现在我要告诉你，我很痛，每次呼吸都要小心翼翼，你快来看看我吧，我好想你......

冻得想死但因为还没冻死所以暂时活着的许沐风，

战后一年一月四日

写这篇的难度要比我想象的大很多[化了]这篇周更也不会申榜什么的，可能会很凉但还是会好好写完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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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战后一年一月四日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