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坊 第17章 梅县薛家 01

快到梅县的地界了，一条十多米宽的浅水缓缓地流淌着，芦苇丛伴河而生，随着水中的波纹摇曳生姿。虫鸣鸟叫此起彼伏，隐于树叶枝头，藏于草丛林间，时而惊起丛飞的鸟群，呼啦啦地在皓空中划过无痕的踪迹，随即便飞出了头顶这片有限的画布。

天气已经一天天地热起来，太阳光积聚着能量，烘托着愈发热闹的日子，世间万物无一不在描绘着勃勃生机。而此时正值晌午日头盛，行走在大太阳下，直把人晒得晕乎乎的。

卢康颜的脸上起了一层薄汗，视线所及模糊看得到几处房屋，可能还有些被挡在树后。手背蹭了下额头，把袖子撸起来，蹲在河边先洗了把脸，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散散热，也好清醒一下，紧接着双手捧着舀了几口水喝，水还带着凉意，顺着食道滑了下去，让人浑身一个激灵。

她抬着两只胳膊，蹦跳着远离了河道，抬眼望着眼县城的方向，在身上蹭干手和胳膊上的水，放下挽起的袖子，还是没打定主意是先在找个阴凉地睡上一觉，还是一鼓作气等到了梅县再说。

正巧不远处有棵野生的梅子树，她顺手揪了颗过季的梅子，在衣服上蹭了蹭，咬了一口直接吐了出来，太酸了，酸得她五官都拧巴在了一起，于是直接丢在了树底下，好让它重回大自然的怀抱。

先睡会儿再说，她心里这么想着。

找了棵顺眼且隐秘的树，熟练地爬上了上去，试了几个姿势才觉得舒服，树下的温度刚好，不受太阳照射还带着爽快的凉意，晌午时分虫鸣声都间歇弱了下去，眼皮也不自觉地闭上小憩了过去。

这是个再稀疏平常的日子，往前看往后看都是如此，就像一颗石子丢进大海，咕咚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怎么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更别说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所以当熟睡中的康颜收到来自大自然的惊喜时，属实吓了一跳，惊醒后拿起枕在脑后的包袱跳下了树，这雨来得急，阵仗可不小，但她想来应是下不了多久，借着树荫多少还能挡挡。

靠在树上，后脑勺也挨着树皮，她心里格外惆怅，梅县这也是出师不利啊，谁知道突然间，叶子积聚的水滴撑不住了，落下正中砸她了个懵圈。

雪上加霜，她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好在很快这阵雨就过去了，稀疏地飘些不痛不痒的雨丝，若有若无。许是被场急雨打扰了心绪和节奏，神色也不自觉地凝重起来，她想来想去还是早早到县城为好。

走着走着，本不知什么源头的窸窣声响突然清晰了起来，惨叫声灌入耳中，她定在原地，确认了确实是人发出的惨叫声，是从河流上游方向传来的声音，她拨开近身的芦苇，血溶于水中一缕缕顺水而来，她皱着眉头，血腥味也窜入鼻中，直让她想把不久前喝下的河水呕出来。

她走得快了些，下意识地跟芦苇丛保持距离，总感觉看不真切的地方隐藏着危机。

很快到了那些房屋看得清楚的地方，却令她愈发疑惑，这房子看着像有人住，可怎么一点人烟都没有，肃静得让人后背发凉。

她快走几步藏身于树丛后，静待中发现一个从河中淌水而来的人，芦苇丛四下倒戈，乖顺地躺倒，微微随着水波纹摇曳，这道看着不像刚淌出的路。那人头发凌乱，乱糟糟的有些还贴在脸上，看不清是何面容，衣服也看着暗沉，不知是不是湿水的缘故，看起来格外陈旧，他手中握着一把剑，剑身上倒是干干净净的，可他身后的水是红的，还躺着几具漂浮的尸首，无一不印证着此时刚上演过的惨剧，此时已有尸首被带到康颜之前洗脸喝水的地儿了。

康颜这下连大气儿也不敢出，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求那人武功没那么深厚不至于发现自己的存在。

此时雨已经完全过去了，雨过之后静悄悄的，什么声响都没有，反倒让人恐惧蛰伏在这场雨后的未知也许都在伺机而动。

过了片刻，她探出头看到那人不知走到哪里消失了踪迹，才敢活动下四肢。康颜自小走南闯北，姻缘情仇，深知人心莫测，可这杀人越货的事发生在眼跟前着实新鲜，更别说是杀了人还能如此坦然自若。

他就静静地走着，像是走向自我的终点，无知、无畏，好似风雨人伦皆与其无关，手中拿着的不过一把开了刃的铁物件，谁又能想到那把剑染指的鲜血绘色了这红河水。

等人彻底没了踪迹，康颜慢慢走到河边，都是寻常人家的装扮，年长者，壮年，小孩儿，男女皆有，令她不禁毛骨悚然，步履匆匆地离开了这地方。

到了梅县，石板街还湿乎着，太阳从侧边天的乌云中探了出来，湿气也逐渐沸腾，在空气中升温，螺旋。街上的氛围一点没受这场临时雨的影响，不论铺子还是小摊皆已重新卖货接客。

康颜找了家客栈，洗漱后换上包袱里的干衣服，躺在床上拿着把蒲扇慢悠悠地摇，没想到睡着了，确实比睡在树干上舒服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康颜迷糊中醒来，周围昏昏沉沉的，连打着哈欠看了看周围反应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身处客房。屋子里暗沉了不少，想来太阳也没那么老高了，肚子这时咕咕叫了两声，她快快洗把脸让自己清醒清醒，紧接着出门去找点东西吃。

客栈门口她买了块烧饼，咬了一口差点没把门牙硌下来，她返回去找老板理论，谁知老板还三心二意地凑在旁边一桌吃面的，自己的生意都不管不顾了。

她拉了条凳子坐下，好奇他们在说什么。

“……死完了死完了，没留一个活口。”

“我听说那水都是红的，一具一具尸体，都泡在水里，全看不出人样了。”

“这也太狠心了吧。”

“都是自家人呀。”

“有人报官吗？这么大的事……”

“谁报官呀，大人也不敢管他们薛家的事呀，最多就让人把死的人捞出来埋了……”

“他们薛家什么事呀？”康颜用牙扯下来一块饼，费力地嚼着，听闻这话横插了一句。

说话这人瞥了一眼康颜，看着面生，但这熟稔的劲儿，也愣是没人多想，于是紧接着话头说道：“这都不知道呀，他们薛家，那可有得说了，人都不正常，你见过拿自己闺女当祭品的吗？都不知道是晒死的还是渴死的。”

“哎呀都说了是放血，一点一点血流干了才行。”

“这什么仪式啊？”康颜好奇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人收了下四肢，似是不敢多加妄论，“他们薛家奇奇怪怪的事可多了。”

“不过我说呀，这死了也清静，我们呀也不必提心吊胆了。”

“谁知到活的那个会不会来我们这儿，要来那可就麻烦了。”

“刚不是说，还你们清静了吗？”康颜琢磨着。

“那可是十几口人呀，说杀就杀，放你边上，你能安心呀！”

“要我说这人也是够狠的，这都下得去手。”

“这人也不正常，要正常了能干这事？”

“我们要不要跟官府说一下，这人可不能进城呀。”

“有道理。”

“嗯有道理。”

“对呀，要是对咱们下手呢。”

周围聚集的人纷纷附和，一时群情激愤，这阵势像是要上山擒妖。

突然间鼎沸的人声降了下来，人群也往后退，到最后鸦雀无声。康颜伸着脑袋从人缝中看到一个装束乱糟糟的人，身上的衣服……加上身形，是她，河畔杀人的就是那个他们口中的姑娘？！

一口饼噎住，康颜手忙脚乱翻开桌上的茶杯给自己连灌了三杯，这才活了过来。等她定了神，也不知何时，人群已自动地慢慢退到桌后，烧饼铺的老板也不知所踪，连摊子都不管了，所以此时康颜所处的位置格外突兀，走也不是，坐着也不太好。

两难中，没想到那位身形高瘦的姑娘坐在了她对面，康颜识趣地把桌上的面碗推到她面前，笑呵呵地说：“刚上的，没有人动过，你请。”说着往手中的茶杯倒了杯水也放到她面前。

康颜眼神飘忽四下看了看，“这……时候也不早了，姑娘慢用，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要起身，被面铺的老板按在凳子上，真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老板低声说：“这面钱还没结呢！”

康颜真不知说什么好，呲着牙低声说：“这时候看您还挺积极啊。”转而大声说道：“萍水相逢，当然是我请，您慢用。”说着掏出碎银子塞到老板手里。

“你为什么请？”清冷寒峻的音调款款传来。

康颜刚准备走，就被这话呛到，她总不能说也没人敢请吧，只得笑嘻嘻地说：“我看姑娘面熟，像是有缘人，行走江湖路遇皆是朋友，请一顿便饭而已，不足为提。”

余光瞥见桌上剩的半个烧饼，也一并推过去，“这饼呀，虽然有点硌牙，但是顶饱，姑娘不嫌弃，可一并笑纳。”

说完溜得飞快，隔了几条街远，这才放慢了脚步，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真是没想到这事都能被她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