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琢休说 第9章 新官

清晨，初春的太阳比冬季起得早，暖意盎然。

几名官兵正在巡检司门口闲聊。

“你说，这新来的头儿，是个什么人物？”韩霜是今年才进来的官兵，十七八的年纪，正是少年时。

一个有些资历的老兵正嚼着嘴里的茶叶，“能是个什么人，非富即贵呗。”

“为何？”韩霜不解其中缘由。

“这巡检使，品级在这京城不足一提，但手上管的可是查禁私盐茶的要务，试问谁不想挤破头坐上这个位置。”老兵一口吐掉了茶沫，又缓缓喝了一口热茶，“你这新来的不懂，多看多听，自然就明白其中玄机。”

韩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一匹红棕色的骏马飞驰而来，快到几人跟前，那骑马之人才一拉缰绳，马儿骤停，白衣少年翻身下马，那青年眉眼就生得温和，嘴角还时不时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让人生出一丝亲近之感。

韩霜正打量着这位白衣少年，那人便开口了。

“请问兄台，这里是巡检司吗？”

韩霜顿了顿，一旁的老兵先开口了：“不知这位公子是有什么事？”

白衣公子笑了笑，朝两位拱了拱手：“我是新上任的巡检使萧说，见过二位。”

韩霜没想到新官竟是个温柔的翩翩公子，方才还在背后嚼人舌根，见了正主，他立刻站直了身子，回了一礼：“萧大人有礼了。”

老兵却并无韩霜这般拘谨，探究的目光打量了几下萧说，开口道：“原来是巡检使萧大人，请随我来。”

才进城墙，就看到有不少官兵正在操练，领头的兵是个三十出头的壮汉，满脸络腮胡，看着有一股凶相。

老兵引着萧说来到这人面前，介绍道：“这位就是新来的巡检使，萧说萧大人。”

那领头的官兵名叫孟洪，也是个有资历的，他眉头紧锁，上下打量一番萧说，嗤笑一声，再不愿给萧说一个眼神：“巡检使再怎么说也是个武官，你是走哪门子后路进来的。”

这番话显然非常不尊重人，嘲讽意味拉满，下面的几十号官兵也随即发出一阵阵哄笑。

萧说倒是不恼，反而微微一笑：“敢问这位前辈贵姓。”

孟洪对这声称呼更加不屑：“免贵姓孟，孟洪是也。”

萧说颔首：“孟前辈，鄙人确实走了些门路，官位拿的并不光彩，但是单凭武艺，却未必比你的差。”

孟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停顿两秒，哄堂大笑起来，等笑够了，才道：“但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不过就凭你这小身板？能接得下我两招么？”

“萧说斗胆，愿与前辈比试一二。”

“好，若我失手将你打死了，可莫要怪罪。”

教场空了出来，官兵们自觉地围在教场两侧。

巡检司的人都清楚，孟洪的资历最久，能力也不差，只是一直缺一个征战沙场的机会，这次本巡检一职空出，却被不知哪来的毛头小子给抢去了，自然是心中有不服，更何况，孟洪的身型可是要两个萧说才能比上。

萧说此行并未带兵器，随手在武器架上选了一杆红缨枪掂了掂。

而那边的孟洪则挑了常用的一把大刀。

也是许久没见过这样的较量，巡检使内的气氛瞬间热闹起来，一大部分人都喊着孟洪的名字。

萧说定了定神，骑上了从家里带来的赤骥，一手持缰绳，一手握长枪横于马侧。

孟洪骑着良驹来势汹汹，颇有一种要一刀斩萧说于马下之意。

萧说从容不迫，他夹紧马背，骏马随之飞驰而上。

孟洪双眸紧锁萧说的要害，两方擦身而过之际，手中的大刀每一次挥下都直击萧说要害。

然而，萧说手中的长枪却似游龙难以捉摸，或是以转式抵挡，或是以刺挑化解，那长枪速度之快，抵挡住孟洪的大刀之后又能瞬间将枪头擦过孟洪的命门。

幸而孟洪马上功夫了得，每次都能侧身低头躲过。

大刀本就比长枪笨重，挥舞起来也更加耗费体力，孟洪的砍空次数越多，就越是吃力不讨好，他此时像是一只横冲直撞的蛮牛。

反观萧说，对枪的运用炉火纯青，那副游刃有余、灵活多变的模样，全然不像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萧说就像是一只伺机而动的虎，耐着性子陪猎物玩耍，等到慢慢消磨干净对手的力气，再给予最后一击。

原本人声鼎沸的教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了声儿，似乎全然被这场比试吸引住了注意力，随着萧说再一次别开孟洪的大刀，铮的一声，底下的沸腾又逐渐重燃。

此时孟洪内心有些忐忑，他徒劳的招式在萧说面前被完全克制，竟一时想不出破解的法子，他看向萧说不屑的眼神也已经全然转变成警惕的目光。

如果再不能一招制敌，他就要因体力不支逐渐落于下风。

孟洪大喝一声，再次提刀冲了上去，他定了定心神。心说萧说不过都是用些投机取巧的招式，要是单凭力气定然是自己占上风。

萧说将孟洪的动作收进眼底，策马迎了上去。

在孟获将刀锋直指萧说脖颈之际，萧说不偏不倚，猛地将长枪先一步刺向对方手臂无重要经脉之处，孟洪哀嚎一声，双目通红，换左手持刀还想再杀。

萧说眸子里的温和一扫而空，他一枪横扫孟洪的马蹄，马儿失了平衡，孟洪随之跌下马背，萧说的长枪眼见就要刺向孟洪的双眼，下一秒，却堪堪停滞在孟洪面门前一寸。

“你输了，孟前辈。”

赤骥上的萧说居高临下，背着阳光，孟洪竟然生出一丝劫后余生之感。

胜负已定，教场寂静了两秒，突然，此起彼伏的喝彩声不绝于耳。

萧说翻身下马，扶起孟洪，吩咐道：“来人，送孟前辈去疗伤。”

孟洪被涌上来的官兵扶起，他顿了顿，才道：“你方才，怎么不直接将我一击毙命。”

教场的这种比试，常常是血溅三尺，不死不罢休，但是萧说却并无此意。

萧说摇摇头，“你是个人才，不该止步于此。”

孟洪骤然热泪盈眶，他推开一旁扶着他的官兵，单膝跪地：“多谢萧大人手下留情。孟某有眼无珠，请受孟某一拜。”

“快快请起……”

萧说急忙去扶孟洪，却感到背上湿热一片，他面露难色，方才动作太大，背上的鞭伤被扯地撕裂开来。

韩霜看完了整场较量，不知为何，竟有一股热血沸腾之感，对萧说的敬佩之情也油然而生。

但是此刻，韩霜定睛一看，才看到萧说原本雪白的衣衫竟然染上了血渍，他惊呼一声：“萧大人，您背上怎么都是血？”

其余人闻言望去，果其不然，萧说背上隐隐透出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血污，大家见状，纷纷望向孟洪。

察觉到自己成了焦点位，孟洪急道：“不是我啊，我可是连一刀都没碰着萧大人！”

“无事……是我之前受了家法。”萧说一阵头晕，大伙七手八脚地上前搀扶。

“快去请大夫！”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韩霜闻言，二话不说跑出了巡检司。

等萧说背上的伤被包扎完，已经临近中午，萧说对忙前忙后的小个子韩霜印象颇深。

“多谢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韩霜，这些都是属下分内之事。”韩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人您初来巡检使，等您伤好些，属下带您去换官袍，熟悉日常事宜。”

是夜，月上梢头，城内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星星点点坐落在黑幕之上。

藏香阁内，慕嫣抱着琵琶，独自坐在窗边，面上是无尽的忧伤。

纱帘后一位丫鬟打扮的女子正在擦拭瓷瓶，她面色冷淡，声音也是清冷：“今日那个姑娘，被拖去填井了。”

慕嫣面露惧色，她生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此时眼角含泪，泫然欲泣，美的叫人移不开视线。

半晌，慕嫣才颤抖地开口道：“怎么会……”

今日上午，一名藏香楼的姑娘因惹恼客人，不由分说被老鸨命人打死埋了井。

慕嫣苦苦求情，一向对她温柔的老鸨态度大变，将她锁在二楼免得多生事端。

“你太天真了。你若不是头牌，她定也不会对你这么好。”那丫鬟擦完了瓷瓶，来到慕嫣身旁。“你不知道，她私下是如何逼良为娼……”

“够了……”慕嫣的眼泪啪嗒落了下来，她侧身去看窗外，寒风吹得她额角的发丝散乱。

丫鬟没再多说，打算将桌上放凉了的菜肴再端去厨房热一次。

“你是不同的……你看过更旷阔的世界，怎么会懂我们这些人的难处。”慕嫣拿起丝帕擦了擦泪痕。

丫鬟提着食盒，看向慕嫣的背影：“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带你离开这里，去看更广阔的世界。”

慕嫣有了一瞬间的触动，她正欲回头，桌边却早已空无一人。

慕嫣纤纤玉指抚上琴弦，弹了一曲念奴娇，她的嗓音凄美婉转，令闻者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