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说刚想回怼些什么。
祁琢突然把手臂抬高,眼看就要碰到萧说的脸颊。
萧说没想到有这出,一时竟然没有躲开。
祁琢一手摸着萧说的额角,一手摸着自己的额头。
他比萧说矮上一些,手举得很高才能碰到萧说的额头。
冰凉的触感碰到肌肤,萧说甚至能听到少年的呼吸声,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然后听到他开口道。
“我还以为自己发烧了,好像……还好。”
萧说一噎,想说什么,却看到了少年露出的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那些伤痕有的已经成了伤疤,有的还往外渗血,新伤叠着旧伤,密密麻麻地布满少年干瘦白净的手臂。
萧说打仗时不是没见过更血腥的场景。但是面前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他不免心头一紧,萧说握住祁琢的手臂问道:“你这是?”
萧说的手掌很温暖,但是祁琢想要收回手臂,只可惜萧说力气太大,一把没能将手臂收回来,他拢了拢袖口,琢磨着说辞,“我被关进这里有一段时间……我的爹娘都死了,现在只剩我一个了。”
萧说顿了顿,莫名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祁琢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语气带着一丝恳求,“好心人,你能带我去清泉寺吗,或许那里还有我的家人……”
萧说抬眼去看祁琢的眼睛,试图从那双精致的眸子里看出一些撒谎的心虚。但是他失败了,祁琢的眸子平静地像一潭死水,萧说只能在和祁琢对视时透过那黝黑的眸子看到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萧说揉了揉额角,梅园,囚禁?
在他的记忆中找不到任何一个能和这个少年对上号的人物。
祁琢自觉自己的说辞和演技天衣无缝。
“借我暖暖……”少年没有征求萧说同意的意思,反正手臂也抽不回来,自顾自将另一只冰凉的手贴在萧说的手背上。
萧说突然意识到还抓着人的手臂,闻言放开了抓着祁琢手臂的手掌,失了禁锢,那只本要取暖的手也迅速被祁琢暗自收走。
过了半晌,萧说败给了自己的怜悯之心,说出口的话带着试探:“是谁害你们一家?你可以告诉我。”
祁琢眨眨眼睛,咬了咬皲裂的嘴唇,摩挲着被萧说捏过的手腕,小声道,“隔墙有耳,我想逃出去再告诉你。”
萧说无法。
少年被寒风刮得有些瑟瑟发抖,萧说垂眸看到他低着头,不断摩擦自己的双手取暖。
萧说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温暖的手递过去,疑惑道:“不是要借你暖暖吗?”
少年顿了顿,似乎有所防备,过了半晌才试探地将自己冰凉的手贴上了萧说的手背。
“你……愿意带我离开?”
触碰到少年冰冷的肌肤时萧说兀然觉得有些烫手。
也许是寒风顺带刮坏了萧说的脑子,他竟然就这么把祁琢给带了出来。
梅园的院墙不矮,但是对于萧说而言,还是可以翻过去的程度。
祁琢被萧说带着翻过院墙,有种不真实的错觉,看萧说的眼神都添了几分讶异。
为了掩人耳目,萧说还刻意用狐裘遮住了祁琢的面容,他一路拉着祁琢冰冷的手,穿梭在树林之间。
远离了梅园,萧说找了个隐蔽的树丛,把祁琢埋进树丛。“你在这等我,别乱跑,我一会儿就回来。”
祁琢突然抓住萧说的衣角,紧张地问:“你要去哪?”
萧说一顿,抽回了手:“去取马。清泉寺离这里还远着,你想走过去吗?”
祁琢摇了摇头,复而又点了点头,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太过兴奋,他苍白的面颊上染上淡淡的红润。
“好,我等你。”
萧说的背影渐渐远去,然后消失。
祁琢缩在凝着霜的树丛里。
等待萧说的过程异常漫长,似乎比待在梅园中的日子还要漫长。祁琢有些坐立难安,他紧了紧萧说留给他的狐裘,嗅到了绒毛上携带的熟悉的木樨香,祁琢顿了顿,将脸埋进了那一片木樨香中。
马蹄声渐近,一少年鲜衣怒马出现在祁琢视野。
萧说下了马,见祁琢傻愣愣地没有动,只有视线不停地盯着萧说,萧说朝他伸出一只手:“冻傻了这是?”
“没,你太慢,我被冻僵了。”祁琢无视萧说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伸出的手被冷落,萧说只当是他对陌生人的警惕。萧说估摸着一会儿自己得坐后边,绕到祁琢身后拍落祁琢狐裘沾上的冰渣。
祁琢并不会骑马,但他还是抢先一步就往马上爬,似乎生怕萧说反悔,可惜他个头有些矮,差点没爬上去,幸而萧说在后面推了他一把。
没等祁琢手足无措地琢磨缰绳,萧说便瞬间翻身上马,落坐在祁琢身后,他接过缰绳,夹紧马腹,马儿长吁一声,朝城内扬长而去。
上元佳节,城内的铺子都三三两两地开了张,街上游人如织,两侧还有不少卖花灯和小食的小贩。
一开始祁琢在马上坐不太稳,紧紧贴在萧说的胸口,手指抓着萧说的手臂,脊背僵硬。
来到城内,一路上的新鲜事物让祁琢目不暇接,各式各样的花灯映入眼帘,祁琢的身体反倒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萧说见状趁机问了句:“清泉寺门口有不少卖糖人的,哪家是你的。”
在梅园内还巧舌如簧的祁琢突然卡了壳,慢了两拍才道:“……也许是第二家。”
萧说盯着祁琢的后脑勺,隐隐有了答案:“小公子,你要什么样式的糖人呢?”
一句小公子,已经道破了祁琢的身份不低。
祁琢缩了缩脊背。
半晌,前头轻声飘来一句:“我要小狗模样的。”
萧说叹了口气,勒紧缰绳将马停在了路边,“这儿就有卖糖人的,就近买吧,小公子。”
祁琢被萧说搀扶着下了马,令萧说意外的是,祁琢面上竟然还是笑盈盈的模样,没有半点谎言被拆穿的尴尬,不过这笑容倒是比之前是真切了不少。
“被你发现啦。”祁琢的鼻子和耳朵都被寒风吹得地通红,比先前苍白的模样有生气许多。
萧说挑眉:“一开始就漏洞百出的,你从实招来,不然我给你绑回去。”
“好哥哥,你骑马来接我的样子特别威风,好哥哥,给我买个糖人好不好。”祁琢维持着笑意,手指扯着萧说的衣角,语气放软了不少。
祁琢这副模样,倒是比萧临宣这个弟弟更像弟弟一些。
萧说败下阵来:“贡献了善意还不够,钱袋也得被你嚯嚯,我被骗惨咯。”
“除了糖人铺,其他的我可没有骗你。”祁琢眨眨眼,欢快地跑到糖人铺子去挑糖人了。
萧说揉揉太阳穴,牵起缰绳跟在祁琢身后。
糖人小贩生意兴隆,现成的糖人所剩无几,祁琢和小贩说了什么,随后小贩喜滋滋地捏了个惟妙惟俏的花斑小狗递给祁琢。
看样子,这家伙是个哄人的好手。
萧说付了铜钱,祁琢还是半点没有透露自己身份的意思,只是攥着糖人在附近的铺子前流连。
萧说见祁琢盯着一盏游鱼花灯不放,主动开口道:“要这个?”
还真有一种带弟弟的感觉。
谁料祁琢盯着花灯恋恋不舍,却摇了摇头说,“不要。”
萧说有些意外。
“你送给我我也带不回去的。”祁琢解释道,他举起手里的花斑小狗展示给萧说,“有这个,就够了。”
还没逛一会儿,天色渐暗,街巷两侧的灯笼亮起,不少游人提着花灯,一片暖意。
萧说突然想起来赏梅宴一事,一拍脑袋,“都这个时候了,差点忘了正事,送你回去吧?”
祁琢有些不舍,手里的小狗还维持着原样,祁琢一口都没舍得吃,那只攥着竹签的手指冻得发红。
他没有再要萧说买其他东西,也没有再编什么话来拖延时间,只是不太乐意地点了点头,乖乖爬上了马背。
萧说坐在了他身后,扯起缰绳,马儿往城外飞驰而去。
呼啸的寒风中,萧说听到祁琢问他,声音不大,正好是萧说可以听清的程度,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萧说不答反问:“陪你这么大半天,我还是不知道你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你怎么先打听起我来了?”
祁琢沉默了。
萧说似乎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只是摇着头笑了笑。
“祁琢。”
前面的人突然开口了。
萧说一怔,骤然,脑海里涌现出关于这个名字各种记忆前段。
竟然是他?
怎么会是他?
……
祁,是当今皇帝的姓氏。
但是,祁琢显然不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皇宫中的皇亲贵胄。
祁琢猜过萧说的各种回应,但是没有想过,萧说会没有回应。
寒风中,祁琢默默攥紧了手里的花斑小狗糖人儿。
半晌,萧说听到面前的少年闷声问:“你以后还能来梅园找我玩儿吗?”
萧说被这句话扯回了现实,他看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少年,想起他手臂上那些斑驳的伤口,犹豫了片刻。
就算他们上辈子再怎么水火不容,此时祁琢现在不过是个孩子,即使是祁琢,这时候也应当带着孩童的天真无邪……
“我五年前就被关在梅园。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模样。今天以后,又只能回到独自在园子里坐井观天的时光,吃不饱穿不暖……呜…”祁琢自顾自开始诉苦,语气带着颤音,这啜泣声演得萧说都快信了。
萧说被吵得脑瓜子嗡嗡作响:“你先打住,我爹不让我和小骗子玩儿。”
祁琢骤然停了哭声,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好哥哥,我错了。以后也带我出去玩嘛,我非常听话,保证不泄露关于你的任何事情,好不好,好哥哥。”
萧说捂脸,他刚才甚至动摇了,祁琢就是祁琢,不会因为年纪小就有所改变!
“不说话就是默认……”祁琢还打算梅开二度。
“不带。”萧说及时否认。
“别再嚷嚷了,前面就是梅园,被侍卫发现了咱俩都玩完。”
闻言祁琢也不再闹腾,乖乖噤了声。
一路上,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发声,梅园内灯火通明,大门处也多了许多侍卫。
萧说悄悄绕路到侧墙,给祁琢送了进了去。
“谢谢你。”分别前,祁琢凑到萧说耳边,小声说,“你快去赴会吧,宴会该开始了。”
萧说顿了顿,祁琢脱下被捂得温热的狐裘,不由分说塞进了萧说怀里,随后头也没回地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