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灼冰 第44章 四十三、遭遇

郭明玉话音未落，朴刀一翻，内力震荡，将毒刀与王赫一并挑飞出去。

王赫一道内力打出，落地后急急与二人拉开距离。他未曾料到雁山会卷入其中，不防被郭明玉的内力震得一阵晕眩。王赫提气运功，迅速点按自己的几个穴位，将内力打入穴道抵消。

他知道匕首对于毒蛇无效，甩手便将匕首丢到一旁，抬掌又打碎一片土石，铁弹炸成一片，自己迅速藏身飞尘之中。右手提起内力提防着郭明玉，左手背在身后，已经暗暗攥住了几颗铁弹子。

短兵对上长兵、赤手空拳对上兵械，本是不占优势的，但王赫这包裹着火药的铁弹子着实危险。更别提这里是王赫的场子，虽说李凤龙下了工夫了解帐内结构，但仍然无法预料王赫藏了什么后手。

帐中火势渐大，触目满是烟尘，视觉受阻，王赫在暗，二人处境更为凶险。李凤龙擦干呕出的鲜血，杵了郭明玉一下，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小心行事。

郭明玉心领神会，眨眨眼睛，露出个危险的笑容。

大帐仍在崩塌，帐身摇晃，火舌窜起，土石剥落，灰尘弥漫，几段烧焦的支柱颓圮，砸穿了西侧厢房的盖顶。王赫闪身躲过，看着帐门前拼命逃离的人群，心中升起一阵恼怒，他强行压下情绪，扯下布条蒙住口鼻，往东部的暗门挪去。

他在出手前便让王舜带着王炻从暗门离开，此刻想来二人已经返回地上。李凤龙敢如此不自量力，想在他的地盘撒野，他必不会容忍。

即使有雁山的帮助，他依旧不认为李凤龙有任何胜算。王赫扫了一眼帐门，那些平日里一口一个“义父”的人，无一个出面助他一臂之力。他揉揉眉心，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其影响到自己做出判断。

今日他的确有些易怒了，这不是好事。宾客们为何不敢出手，他心知肚明。

众宾客今日来作客，或多或少对于芷阳的局势有所了解。而他们看到的是：在王赫的寿宴上，善因镖局的继承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重创，武器行的人当场发难，韩令坐山观虎斗，甚至还有雁山插手。这样复杂的局势，多方角力摆在明面上，反而让宾客们不敢贸然站队。

从徐竹琛出现在场中，到萧楝现身，李凤龙的表现都太过刻意，生怕别人看不出是她在运作这一切。王赫只当她是狂傲轻浮，专程来寿宴上挑事砸场子，如今看来，却是他自己轻视了李凤龙，以至于忽略了这最简单的阳谋。

王赫一面贴着东部的帐身挪动，一面向帐中看去，大帐中心，怀抱着徐竹琛的萧楝伫立不动，内力的红光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体生出，带着滚烫热度支在帐中，如同暗夜里的一簇篝火，将舞台照得灼灼发光。

现在的确是解决徐竹琛的好时机，但暴露自己只会得不偿失。解决她们，还有更好的方法。

他暗暗攥住铁弹子，一手摸到暗门上的吊绳，向下一拉，召唤他在帐中埋伏的死士。

四周一阵吱嘎作响，连带着帐身都摇晃起来。王赫听见一阵轰鸣，眼见帐门被落下的铁块封死，几处暗门悉数打开，帐中一时四处都是叫喊声、嗡鸣声，回声直教人眩晕。他心知郭、李二人无法判别他的位置，冷笑一声，反身便要向密道中退去。

忽然，一阵凉风从他背后密道袭来，紧贴他脖颈而过。

王赫手中铁弹不假思索的击出，正抵上那向他刺来的武器，将来人的攻势打偏。金铁相击，他本想收回铁弹，不想那袭击者一道内力紧追上来，打的铁弹猛然炸开，在空中炸出万朵金花。

王赫暗道不好，自己的位置已经暴露，便不再与之缠斗，带了七成功力的一掌击出，撤身腾挪退到几排座椅之后。袭击者躲闪不开，硬吃了这一掌，惨叫一声便缩回密道中。王赫按照记忆后退，沿途见到不少丧家犬般逃跑的宾客，更有人已经负伤，凄厉地惨叫着。他心中越发焦急，不由得担心起女儿的安危。

王炻还是个孩子，又无武功傍身，四周火势越来越大，若是密道里有人埋伏，以王舜的能力，能将她安然无恙地送出去吗？

他思虑万千，脚步不由得变快，却听见另一条密道里一阵响动，有道身影冲入烟尘中。王赫与之周旋一圈，正要擦身而过，却听见一声脆响，是李凤龙枪尖扫过。王赫闪身避开，疾走几步，好容易拉开距离，背后却不巧撞上了一个人。

王赫不假思索地打出一颗铁弹，铁弹飞出一段，被一声闷响打飞到一旁。他知探出来人对自己没有威胁，收敛内力要走，却不想一声呼哨传出，一把蕉叶形状的短刀极快地从雾里劈下，直取他的项上人头。

王赫眉头一皱，撤步向后，一掌推出，将纸蕉横拍出去。他回身又是一掌，抵住身后墨竹的长棍，稍一用力便将青玉质地的长棍捏出几道裂痕。

纸蕉吃了一击，在地上翻滚几圈，踉跄起身，手上迅速扔出几把短刀阻碍王赫的行动。墨竹手指向下一划，纸蕉会意，急忙低头吹响哨笛，报告王赫的位置。

王赫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略一抬手挡住最近的短刀，手腕反旋，三颗实心铁弹射出，正中纸蕉胸口，顷刻将那玉哨打得粉碎。

墨竹眼见纸蕉躲闪不及呕出两口血，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却见王赫挥开短刀，回身一掌打来，忙将棍子向下一转，勉强挡住王赫的掌风，借力旋身退到纸蕉方向。

她退后几步，想要看看纸蕉的情况，却见王赫转身要走，连忙给纸蕉封上穴位，几步冲出去，棍子横扫，一端挑起纸蕉的刀扔给她，另一端一道劲力猛然打出，想要拦住王赫的路。

王赫牵挂着王炻，无心与她们纠缠，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几颗铁弹。他一脚踏下，将长棍踩了个粉碎，又将断棍踢飞，直冲纸蕉颈项。墨竹急得双目充血，大叫一声“纸蕉！”，用力甩开手中长棍，飞扑上前将纸蕉按倒在地。

坚硬的青玉棍在王赫手中如脆弱的玻璃，落在地上轻易碎成了一地碎屑。墨竹被尘烟呛得涕泗横流，奋力将纸蕉挡在身后，从地面捡起一条石块，深吸一口气，咬牙挡在纸蕉面前。

“王赫，你这无恶不作的杂种，欺压百姓的混账！你的宅子下面奠基的，是被你打死的西城人的白骨，是无数采矿工的冤魂，你这恶棍！你日日走在上面，还敢自称仁义？你就是个卑劣小人、臭水沟的蛆虫！”

纸蕉抓着墨竹的衣摆，被她的情绪感染，一面狠狠瞪着王赫，一面声嘶力竭地咳喘道：“老贼！今日我们不能杀你为家人报仇，就算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一定会千刀万剐，死无全尸，到时候，所有芷阳人都会到你骨头上吐唾沫！”

拖住他，只要能拖住他，凤姐能赶来的。

今日是特殊的，只要再拖一瞬——

十颗铁球如狂风卷起冰雹，从各个方向向二人飞来。墨竹手中的石块勉强抵挡了几下，便被两颗铁球砸碎，崩解成纷飞的碎片。她抬手护住自己与纸蕉，两只手臂硬接下一颗铁球，登时便软绵绵地垂下去，失了力气。

不行，王赫太强了。

眼睛被血糊住，她的脑海已经混沌了。

墨竹心脉受创，口鼻流血，看着眼前飞来的铁球，已经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她怔怔地看着铁球飞到自己心脏前，毫无动作。

危急时刻，纸蕉用力拉住她，将墨竹扯倒在地。铁球砸在纸蕉脚踝，她痛得猛吸一口凉气，却挣扎上前，抱着墨竹，一副誓要同生共死的神情。

“你一定会死得很惨，老阉人，你会偿命的！偿命！”

还有三颗。

凤姐……银环蛇大人……

铁球的声响擦着她的耳朵滚过，纸蕉的声音停了。墨竹感觉一滴血泪从眼角划过，李凤龙还没找过来。

她微弱的内力感受到了铁球的靠近，时间似乎被拉长了，那颗铁球带起的风声也变慢了，生铁的味道很久才传进她的鼻腔，墨竹的胸肋上下起伏，等待着既定的死亡。

她听见铁球滚到自己面前，寒凉的内力几乎已经触及她的鼻尖。可毫无预兆的，那颗铁球就这样擦着她的面颊落了下去。

空气中的烟尘似乎被瞬间吸走，墨竹身体一轻，一只温暖的手按在她身上，轻柔地封住了她的穴位，延缓了失血的速度。

她看不到，听不到，分辨不出眼前的人是谁，可她能感受到，王赫还没有走。

危险的气息没有解除，墨竹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她拼命抬起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向一边，想要指示出王赫的位置，提醒来人小心。

但她只感受到一阵温暖，抱着她的人温柔地将手掌覆在她手背上，安抚般拍了拍，将她的手按下去了。

————

郭明玉横抬朴刀，缓步后退，机警地提防着四周的迷雾。

王赫使用暗器，又比她们更熟悉地形，她们并不占优势。李凤龙的突袭取得了不小成效，可眨眼之间，王赫又不见了。

这老东西。郭明玉暗啐一口，继续搜寻着。

帐中杂音太多了，人头攒动，这对她这种职业杀手并非是好事。所幸李凤龙料到了这种情况，一面搜寻，一面不断向她传递着信号。墨竹和纸蕉结队，小心地沿着帐边搜寻，时不时也有信号递来。

快点抓住这老贼吧。郭明玉默念。她撕下块布条挡住尘烟，听着此起彼伏的哨声，暗暗想着：李凤龙等这天太久了。

方才帐内一阵地动山摇，想来便是王赫催动了什么机关。大帐四周暴露出了许多暗门，暗门中的死士也混迹在人群中，展开了疯狂的厮杀。

血腥味惹得帐中尚未逃走的人更是慌成一团，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起来，对郭明玉的干扰愈发严重。人群撞来撞去，她一面要对付缠上来的死士，一面又要小心伤及无辜，越发难以辨别方位，只得敛息凝神，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以求不被死士注意到。

就在这混乱的时刻，郭明玉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哨声。

那哨声响了一半就断了，让郭明玉心里蓦然一紧。她猜出应当是两个孩子碰见了王赫，连忙吹哨呼唤李凤龙，二人斩杀掉沿途碰到的死士，废了一番功夫才碰见彼此，只是交换一个眼色，便急急向哨声处奔去。

火苗簌簌落下，浓烟中夹杂着硫磺的臭气，叫人喘不上气来，灰尘乱飞，直冲眼睛。二人一个开路，一个清道，李凤龙粗喘连连，长枪横扫，双眼红得快要滴血；郭明玉的刀大开大合，已经顾不上宾客的安危，只想快些赶到。被浪费的每一刻，都可能决定着两个孩子的生死存亡。

待到死士被二人杀绝，眼前却没有纸蕉和墨竹的影子。

满地都是血，满地都是残破的碎石瓦砾，纸蕉的蕉叶刀豁了刃，飞得到处都是，墨竹的玉竹棍碎成两截，碎片滚了满地。两个孩子就像蒸发般失了踪迹，没有内力的痕迹，没有声音，只剩王赫的铁球，骨碌碌在血迹中滚动，发出令人恶心的黏腻声响。

郭明玉见李凤龙握紧拳头，转向萧楝，连忙用力攥住她的手臂，低吼道：“不行，阿凤。”

李凤龙手臂肌肉暴起，可一瞬之后，她冷静下来，卸掉了一身杀气。

她意识到郭明玉是对的。

李凤龙紧攥长枪，枪出如龙，扎在铁球之上，将那精钢打造的铁球从中贯穿。她的内力射出，铁球瞬间炸开，迸飞出万千铁花。李凤龙颤抖着手臂，提起内力，在枪身上又刻下两道刻痕。

一百三十六道痕迹，沿着枪身蜿蜒而下，是枉死的生命，是王赫的血债。

郭明玉扫清周围的敌人，冲李凤龙比了个手势，李凤龙抹过眼角，点点头，示意加紧搜寻的速度。二人什么都没说，心底都希望对方认为两个孩子还活着，自己却也明白，在王赫绝对的强大面前，那一点希望恐怕早已被铁球碾得粉碎。

就在此时，一声叫喊传入二人耳中，一个清越的女声颤颤响起，高声道：

“父亲！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