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诸葛 第4章 第四回

明媚的日光普照在篱落间，环绕在年轻的少男少女周身。

阿硕与那位诸葛亮面对而坐。

诸葛亮坐姿端正，表情从容泰然。阿硕则是正襟危坐，双手紧紧地贴在膝上，偶尔抬眸望向对面，十指不由自主地收紧。

诸葛亮率先拱手，开口：“想必承彦已与女郎说过，此次论辩之题乃‘时逢乱世，有志之士当出山与否’。亮之观点，乃是当出山投效主公。”

阿硕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虽然紧张，但还是听清了对面的一字一句。

她沉默了片刻，而后说道：“月英的观点自然是即便这乱世烽烟，有志之士仍旧可以隐居于山野。”

随之，诸葛亮做了一个延手的动作，谦逊地邀请阿硕先说。

阿硕沉吟着，坚定道：“既然这天下已乱，短期无法终结，实非一人之力可以拨乱反正。人既只能活一世，当求此生安然无忧。既不能改变这乱世，又何必为了乱世牺牲自己？”

诸葛亮闻言，先是颔首，微微一笑，继而反驳：“话虽如此。但既然改变乱世非一人之力可为，乃是千万人之力，若人人只求自保，又如何使这乱世终结？”

“乱世是灾厄，亦是机遇。”诸葛亮意味深长地接着道，“若有志之士能把握时机，行忠义之举，不仅可以建功立业、名扬天下，更可以拨乱反正、肃清奸佞。”

阿硕紧随其后又道：“自古有此抱负、期冀之人不在少数，可并非人人都能得偿所愿。昔夏桀无道，有关龙逄引黄图直谏，立而不去，但最终夏朝和关龙逄都未能逃脱灭亡之命运。商纣淫暴，又有比干忠贞，强谏三日不休，最后还不是被挖心致死，商朝也随之灭亡。再有陈涉、吴广诛暴秦，一样也是以失败告终。这般就算出世筹谋也不过是为乱世多添一条人命罢了。”

“人命可贵，又何必浪费在这积弊已久、冥顽不化的乱世？”阿硕微有几分慨然。

尽管历史上的诸葛亮也算成就了一份大业，可是他为这份大份付出了自己的一生，最后更是因这份大业而死。而在他死后，并没有多久，这份大业便付之一炬。

阿硕替诸葛亮不值。

诸葛亮则是觉得奇怪又有趣，明明只是寻常的论辩罢了，怎么对面的小女郎说着说着就以一种心疼、抱憾的表情注视着自己。

诸葛亮看不明白阿硕的心绪，只是无奈地笑着，微微摇头，继续反驳：“但若是没有关龙逄、比干等人又怎会有此后天下的安定呢？先有关龙逄死而激起民愤，然后才有汤灭夏桀；先有比干被诛而民心离散，然后才有周灭商纣。至于陈涉、吴广，若是没有他们只怕也不会有项羽和高祖之辈，又如何会有汉朝的兴盛？”

“一人之力虽微，但若能以一人之力激起千万人之力，推动这乱世改变、革新，又何谈是对人命可贵之浪费？”诸葛亮话罢，目光如炬地笑看对面的阿硕。

阿硕语噎了噎，又仔细思忖了一阵，才再次开口：“可倘若明知是死局，明知自己不过是这万千薪柴之一束，还要为此一往无前吗？或许己身之死无所大碍，但是家眷、亲信、朋友，何尝忍心令他们难过？”

诸葛亮笑意更甚，“既是家眷、亲信和朋友，他们当知吾心所往。”

阿硕无言以对。

其实，她本就只带着两三分的遗憾，觉得诸葛亮之死可惜罢了。比起这两三分的遗憾，她更有七八分的庆幸，历史上有这样一个人因为做了那样一些事，名传千古，为自己所知。

阿硕又在静默了一会，继而起身对着诸葛亮拱手，诚挚地说道：“是我输了。感谢先生赐教。”

说完此话，阿硕回眸望向站在身后不远处旁观此次论辩的黄承彦等人，对黄承彦撇了撇嘴、耸了耸肩，做出一副自己也不想输，但实在没办法的表情。

黄承彦冷冷地瞥阿硕。

还是司马徽最先明朗地笑开，越过阿硕，望向诸葛亮，笑嗔：“孔明，你这一胜，胜之不武。一则，月英还小，是你以大欺小。二则，你之观点，本就是天下趋同，你占了阿硕的便宜。”

诸葛亮当即恭顺地应承，先是对着司马徽施礼，回答：“老师教训得是。”而后又对着阿硕赔罪，“还请黄女郎见谅。”

阿硕不好意思地摆手。

哪里是诸葛亮欺负自己，分明就是司马徽不想自己太难看，为自己找寻借口罢了。

阿硕羞愧地低下头。

此时，又有另一个老者站了起来。

阿硕见过他，是荆襄知名的隐士庞德公。庞德公瞧着要比司马徽还要年迈，白发白髯，茂密非常，容貌清癯，不苟言笑。

庞德公淡淡道：“好一个言辞凿凿、又能屈能伸、颇有礼教的诸葛孔明。德操，你这个学生收得好。我瞧着，他可不是什么混小子，当是能与我那侄儿庞统庞士元并为一时双璧的大才。我侄儿有凤雏之名。孔明小友，你当得上卧龙之名。”

庞德公最后一句，突然扬声，遥遥地对着远处的诸葛亮喊道。

诸葛亮感激地对庞德公也作了一揖，但是那神情举止中并没有多少被盛赞的骄傲和激动，反而只是平平静静的，似乎只有对前人的尊敬。

宠辱不惊，这又何尝不是诸葛亮能获得“卧龙”称号的又一原因。

阿硕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的诸葛亮，实是没有想到，诸葛亮获得“卧龙”的称号，居然是这么来的，竟然还同自己有几分关系。

她望诸葛亮又一时失神。

庞德公突然又看向她，再次开口：“还有你，小丫头，你虽然稚嫩，但是自有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的眼界。以及，你之容貌，实乃大幸，大幸啊……”

庞德公喃喃着，难得地扬唇微笑。

阿硕不明所以。庞德公是在夸她长得好看吗？可她下一瞬便意识到不对，自己今日的妆容只能用貌比无盐来形容，莫说好看，就是清秀也算不上。

阿硕迷茫地眨着眼，看了看庞德公，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黄承彦，还和最靠近自己的诸葛亮四目相对了一瞬。

诸葛亮欣然向她解释：“庞公是在告诉你，这美好的容貌在乱世常常成为负累。长得一般……不，是还算清秀，是最好不过。”

似乎为了不冒犯阿硕，诸葛亮还刻意修改了形容。

阿硕又是一阵默然。一时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庞德公大概是许久没有见过自己，没有怀疑过自己长大变了模样有什么不对，黑一点、丑一点好像也很正常。

像那些美貌的女子，诸如貂蝉，早在乱世之初，就沦为权贵们争抢的玩物，身不由己。自己这样的容貌确实不用担心会成为下一个貂蝉。

即便是除了这黑胭脂，露出自己原本还算清丽的真容，阿硕也知晓自己绝算不上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可是，哪个女子又不希望自己长得好看呢？

阿硕微微叹息。

那边，庞德公与周围的其他人已经聊了起来，还唤了司马徽和黄承彦，已是没有人再关注阿硕和诸葛亮这边。

诸葛亮又对阿硕作了一揖，想离开。

阿硕则是恍然忆起什么，突然开口：“诸葛……公……不，诸葛先生……”

诸葛亮闻言，步伐一顿，回眸向阿硕温和地望来，等待阿硕继续往下说去。

阿硕犹豫着，又道：“如果不谈论辩，只是你自己的话，你是想出山攘平乱世，还是想隐居山野、安定余生？”

诸葛亮顿了顿。

就在阿硕以为，他或许没有想过，或许觉得冒犯，不准备回答自己的时候，诸葛亮倏尔粲然一笑，回答：“若是我，如果可以，自然想隐居山野、安定余生。”

“可是，我不可以。我自认身负大才、心有抱负，又承担着复兴诸葛氏、庇佑、照顾胞弟的责任。所以，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一定会出山，搅得这乱世所有人都不得不惊讶于我的存在。”

诸葛亮这一句，没有看向阿硕，而是目光纵远，望向远处的万里河山。

而在阿硕的眼里，此时这个本该存在于历史上、自己仰慕、却始终无法靠近之人，竟然近在咫尺，因为阳光的照耀而熠熠生辉着。

他好像变得真实又具象了。

诸葛亮回到人群中，阿硕则是去往黄承彦身边，虽然黄承彦的好友对阿硕还是会多有夸赞，但是阿硕一直心虚地直笑，没有过多地参与他们之间的交谈。

一直到日薄西山，晚霞成绮，众人恋恋不舍而归。

阿硕跟在黄承彦身后，目光却一直紧随与她相距甚远的诸葛亮。看着诸葛亮从容欣然地与他人结伴、恭顺地向司马徽、庞德公等人请辞。

少年郎与友人们谈笑风生地走远。

庞德公路过阿硕身边，先是与黄承彦如常地拱手道别，而后小声地说道：“小丫头，就才见了一面，你便看上那个少年了？”

话毕，庞德公翩然离去，徒留阿硕一个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阿硕疑惑，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