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女郎 第8章 管理学著作（4）

十六扭过头，怒视着躺在床上的虞子凝。

“你还好吗，社会的边角料？”她咬牙切齿地问。

“我很好啊。”社会的边角料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刚才用秒表计数，你回到寝室之后，十分钟之内叹了23次气。你怎么回事？失恋了？”十六挥舞着手机，塞到虞子凝面前。

虞子凝瞟了一眼十六的手机，因为角度问题，贴了防窥膜的手机屏幕只剩黑乎乎的一片。

“我没事，我就是突然思考了一下人生，感觉有些emo。”虞子凝勉强挤出一点令人信服的笑容。

十六充满怀疑继续瞪着她，不过估计她最终也发现瞪视可能不会有任何结果，于是她又把手机拿走，回到她的桌前，继续和某位学妹进行语音通话。

真厉害，她是怎么做到一边打语音电话，一边用秒表计算虞子凝的叹气频率的？

这世界上总是有许许多多厉害的人，有人分个手能做出100多页的pdf锤死前任，有人能分心同时干好几件事，有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副教授——

虞子凝翻了个身，拿起手机，给江晚晴发去微信。

虞子凝：学姐，真不好意思，我居然忘了把书给你啦！/大哭/大哭

她把手机放在一边，等待江晚晴给她回复。

她把手放在胸口，感受自己的心脏跳动。

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心跳如擂鼓。她的心脏缓慢而低沉地跳动着，像是西西弗斯不知疲倦地将石头推向山顶。

所以，那个秘密就可以安然地停留在心脏之中，不必担心它的泄露。

我是故意忘记把书交给江晚晴的。在我去书包中拿伞的时候，我已经触碰到了书的封面。可是我刻意地忘掉了这件事。所以，我就还有机会去见江晚晴，和她说话——

而你，利维坦小姐，你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取这本书，而你居然忘了提醒我。会不会，你也是故意的，因为你同样想要再见到我，就像我也想和你重逢一样？

虞子凝在这种摇摆的情绪中来回震荡，就像躺在风口浪尖，时而飘飞起来，时而又重重下坠。

她好像了解了江晚晴很多信息，知晓了她的母校、专业和工作单位。现在，CHO再度把江晚晴那张空空如也的履历表拿过来时，虞子凝已经刷刷往上面填写了很多内容。

但是当她翻开履历的第二页，依然是一片空白。

利维坦小姐的喜恶，她的感情状态，她过往的经历，如同她的情绪容器那样无迹可寻。她从雨中来，又消失在雨中。

还不够。她了解得还不够。

叮咚叮咚叮咚，微信新消息提示连响三声，江晚晴回复她了。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

-我还惦记这事儿呢，居然给忘了！

-过两天我要去学校找路教授，到时候再来找你吧！

雨中女郎打字的手速果然惊人，估计在办公室里也没有少写材料吧？

虞子凝在输入框中打字：学姐，你其实记得书的事，你是故意忘了的吧。然后她又把这些字一个一个删掉，发过去一个“好的”表情包。

放下手机，她又感到一阵怅然。说到底，她还是没有勇气直接去问：我们可以有下一步的发展吗？可以慢一点，可以小心翼翼地彼此试探，我只是希望，还有“接下来”。

纵然她有报考J大的勇气，也终究没有把这句话发送出去。

你一定对我也有些不一样的看法，对吧，利维坦小姐，不然你不会请我去一家昂贵、安静地餐厅吃饭，除非你真的十分十分有钱。

呃……利维坦小姐说不定真的十分十分有钱。她开着奔驰，衣着考究，妆容精致。

而我只是个穷学生，每个月拿着一千多块的研究生补贴，精打细算地去花每一分钱。吃食堂难吃的饭菜，买拼夕夕上打折的衣服，尽量不开口向家里要钱。因为她始终想着，我已经22岁了，我要像一个“大人”一样，不再让父母为自己操心。他们为我找关系，把我塞进这所学校，他们给我出了前来上学的机票钱和每年八千块的学费。

我不能再开口向他们要钱了。

所以我不会进行超出我能力的消费。而你请我的这顿饭，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请。

没有人教我该怎么做。22岁的我，连这种人情世故都处理不好。我欠了你的，我不仅不知道该怎么还你，甚至还想要索要更多。

虞子凝猛地想起来，十六答应请她吃的牛排意面还没有兑现，这个骗子！

“7 9同志，”虞子凝从床上探起身，端起一副拖长腔调、令人生厌的官腔，“你答应我的事，落实得怎么样了啊？”

十六转过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翌日中午，虞子凝吃上了暌违已久的牛排意面。

就仿佛和一位熟悉的朋友再度见面，一如既往的配方，一如既往的——难吃。

离开食堂时，她恰好看到食堂大厅里贴着讲座的通知。今天晚上七点，管理学院的路绎辰教授将在文管大楼一层的报告厅有一场讲座。

研究生每学期都要听够一定的讲座次数，由助教在讲座记录单上盖章确认——这个学生，确实出现在了讲座现场，至于他听没听进去，那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全然未知。

文学院和管理学院经常会举办讲座，来听讲座的其他学院同学也不少，毕竟听懂的门槛低嘛，还能陶冶情操。虞子凝的师兄师姐们也建议她最好一开学就把讲座次数听够，以免发生期末时要到处蹭讲座的尴尬事件，而且最好去听本学院老师的讲座，至少刷个脸熟，说不定毕业答辩时能混个印象分。

不过，去听其他学院教授的讲座，也不是不行，总不排除会有特别爱学习的同学，想了解其他学科的知识吧？

之前那个想法逐渐又浮现了出来：江晚晴是一艘幽灵船，只在雨天出现，路绎辰就是她在这所大学中的船锚。如果她能抓住船锚，她就可以找到那条消失在风雨之中的船。

虞子凝越想越心虚，她连忙甩甩头，将这些想法都抛到脑后。

晚上七点，她拿着自己的讲座记录单，溜进了文管大楼的报告厅。

本来她还担心路绎辰会记住她的脸，“你不是上次上课时还叫葛芊吗”，等走进报告厅时，才发现自己多虑了。

报告厅中乌泱泱坐满了人，甚至虞子凝还在听众中看到几张文学院的熟面孔。真不愧是饱受学生喜爱的网红教授。

虞子凝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这个位置虽然偏，却恰好能看到路绎辰和大屏幕。

讲座开始前，助教在主席台电脑上帮忙调试PPT。首先蹦出来的第一页，是路绎辰的个人履历，包括学历、工作经历和研究项目。

好像有个人突然在虞子凝的脑袋里发号施令，像长跑时发令枪的一声炸响，她突然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对着大屏幕按下拍摄——

咔嚓一声。声音很小，连坐在虞子凝旁边的同学都没有注意到，又仿佛声音很大，像巨石从悬崖上投入湖水，掀起轩然大波。

咔嚓一声。这一声来自于主席台，助教已经将这一页幻灯片点了过去，现在大屏幕上是路绎辰本次讲座的主题。

虞子凝打开相册，放大自己刚才拍到的照片，仔仔细细地看着路绎辰的个人简历。

苍天啊，路绎辰教授居然是J大管理学本硕博连读！现在的高校教师真的太卷了，虞子凝不由想起曾经有人说过“你上大学时所接触的教授，是你这辈子能接触到层次最高的人”，看起来也很有道理嘛。

虞子凝把手机屏幕扣下，忽然又觉得如坐针毡，身体里突然涌出一股冲动，像魔鬼卷曲的沙尘，在狂风中行成一个无与伦比的龙卷包裹住她，让她几乎想要窜起来把椅子拆了。

真厉害。厉害的人很多，像天上的星辰那么多，不过虞子凝却不是这些闪亮的星辰之一，她可能是一颗带着扫把尾巴的彗星，横冲直撞地在宇宙里乱飞。

扫把尾巴的彗星又把手机拿起来，仔细研究路绎辰的简历，她发现，简历中的联系方式处有一个电话号码。

鬼使神差的，虞子凝在微信里搜索了这个电话，结果弹出一个用户，微信名叫“星辰万点”，头像是一片阳光下灿烂的沙滩（尽管虞子凝觉得这个头像是在隐晦地骂人）。

虞子凝点击“添加对方到通讯录”，她原本以为系统会提示“对方由于设置**，无法添加对方至通讯录”，然而页面爽快地就弹出来了验证信息，虞子凝填写了她的专业、年级和姓名，发送了过去。

路绎辰正在专心致志地做报告，当然无法通过或者拒绝虞子凝的好友申请，虞子凝也不指望她会通过。

她悄悄玩了一会儿手机，有好几次，她都点开了和江晚晴的对话框，想象着江晚晴和路绎辰用微信对话时，雨中女郎和阳光沙滩你来我往，似乎格外好笑。

她内心中那个严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好笑吗？”

“你到底在追求什么？”

“你现在所追求的一切，是你所需要的吗？”

像是被烫到一样，虞子凝猛地放下了手机。

讲台上，路绎辰刚刚解释完一个概念，最后总结道：“那么这样的状态，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帕累托最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