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要画到什么时候!?”侧殿的画室里传出女人尖厉的声音,那声音像一柄刺刀,无情地锯着听者的神经。
“西奥弗的军队已经越过迪彼安的边界,在外缘扎营了!南边的领土你不管,属下的提案你不听,就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多看一眼!什么都要我代劳,你好意思吗?”女人喋喋不休,似乎没有人能给她的抱怨画上休止符。
又是这样...这样的争吵永无休止...江瑜静静地躺在床上,最终卷起枕头捂住耳朵。
被质问的男人只是漫不经心地染着一幅暗沉沉的画。
“你怎么不把亲王的位置也让给我?”女人冷笑。
“说够了没有?”男人手里蘸着水彩的画笔一顿,狰狞的血色溢出画板。
“说够了就出去,别妨碍我。”男人侧目瞥向女人,深紫色的眼眸不表露任何情绪。
“哼,该死!”女人低骂一句,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江瑜下意识地抱着自己的头,因为不久后,灾祸就会到来。
江风搁下画笔,从容地揭下表面那幅随意点染的作品,长指一握,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然后撕下第二层素白稿纸,他真正在意的作品终于浮现。
那是一个暗紫色长发,梳着低马尾的漂亮男孩,正坐在小溪旁一块扁平的岩石上,安静地看着书,身边落满了火红的枫叶。
这幅画已经没有改动的余地了。江风一边想,一边拆散绑得松松垮垮的长发,拢到脑后,不高不低地梳起。
干脆再给小瑜画一幅吧,现在这样没办法把他和小信画在同一幅啊。江风小心地取下江信的画像,藏在画像后的文函也跟着飘落。
江风放下画像,在满地废纸里捡起七零八落的文函,展开看了一眼。
“这是....回复那些麻烦事的信件,原来我忘记让人送出去了...”江风恍然醒悟,叠好信纸,放在一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信送出去。
在他所不知道的另一边,房门被粗暴地踹开,一个冷厉的漂亮女人出现在门前。
江瑜猛然弹起,惊恐地睁大双眼,视线射向门外。
“江瑜,你今天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柳英步步走近,褐色腰封一旁悬着黑蛇一般的长鞭。
“我...和彦子一起去...”江瑜犹犹豫豫地开口,话没说完就被柳英打断。
“别整天和姓白那小子搅和在一起!他是未来的国王,你算什么?你以后连亲王都不是!别人在玩的时候,你不努力学习,以后拿什么和人家比?”柳英瞪着眼,音调越升越高。
“我不要和他比,父亲说,做好自己就行...”江瑜并不认同柳英的言论,小声辩解道。
“你敢顶嘴?还有脸提你父亲?!”
提起江风,柳英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解下腰间长鞭,狠力抽向江瑜。
江瑜下意识地往一边躲,却不敢还手。
第一鞭落空。
柳英伸手揪住江瑜的长发,将其拽至眼前,再狠命抽打。
江瑜咬着牙,耳畔似乎响起了管家宣读家规的声音:
濯羽府家规第一条:无论男女,必须留长发。
濯羽府家规第二条:不得违抗父母。若有违抗,惩罚待定。
濯羽府家规第三条:不得干涉父母之事。
这些规则就像制定规则的母亲一样无理...江瑜很久以前就这么想。
长鞭如雨点一般,透过衣服,砸在皮肉上,晕开一片血色。
江瑜不能还手,也不能逃。
小时候,他逃过一次,躲过父母和管家的眼线,避着佣人和守卫,躲在后花园的栅栏边,与一大丛深紫色风信子为伴,等哥哥来找他。
这是他和哥哥之间的暗号。有深紫色风信子花丛的地方,哥哥就会出现。
可惜他没能等来哥哥,就先被母亲抓回去,丢进阴森的地牢里关了三天,此后便没敢再逃。
他想,只要不反抗,等母亲消气,也许自己就能免受皮肉之苦了。
“夫人,凯尔特太太现在邀请您参加别苑的茶话会。”管家乔里亚站在门口传话,没敢窥探房内的状况。
柳英停了手,收起长鞭,转身离开房间。
“嘭”的一声,房门被柳英带上。
江瑜趴在床上,半睁着眼,没有喊一句疼。
他静静地垂下睫毛,再扇起时,被褥枕头都变了样。
江瑜恍然惊起,转头就看见了江信和荆离。
“瑜,待在自己房间里都能被打得这么惨啊。”江信接过荆离递来的热毛巾,掀起江瑜的衣服,擦着他背上的血。
“你今晚干脆躺在棺材里,这样就没有人敢打你了。”江信一边奚落弟弟,一边夹着蘸有酒精的棉花清理伤口。
“信哥...你没事?”江瑜尽力看向江信,艰难地开口。
近几年来,父母关系愈加恶劣,争吵是常有的事。争完了,母亲就冲他们撒气。
不过受害者多半是江瑜。
“哪儿能有事呢,柳英又解不开房门的封印。”江信泰然自若地丢了棉花,“当初说给你的房间也下个封印,你还不愿意。”
江瑜疼得吱哇乱叫,一会儿又平静下来。
“幸好凯尔特太太来得及时,不然我就真的要躺棺材了。”江瑜长吁一口气。
“唉,柳英还真是比小孩好骗,荆离做残了随手一扔的木偶都能糊弄她。”江信消完毒,又给搽药。
“那是你的主意,和我没关系。”荆离为自己辩解。
“真有你的风范!”江瑜微笑着向江信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三条家规中被两条家规针对的男人。”
“当初的你,特别喜欢留短发,平时挨揍爱还手,挨骂爱顶嘴,还经常用影术戏弄他们....母亲那叫一个气啊,所以总揪着我来打。”江瑜枕着交叠的手臂,饶有兴致地说着。
“胡说,我什么时候挨过揍。”江信一脸坏笑,直接把药水淋在伤处。
“......嘶,信哥你这药...有点上头啊。”江瑜摸了摸发烫的后背,手也火辣辣的。
“是辣椒水。”荆离无情地揭露江信的“恶行”。
江瑜嗅到了呛人的辛香,忽然像鞭炮似的窜起来,“信哥!哪有你这么对亲弟弟的!”
江信默默收好辣椒水,拿起正经的药,按住江瑜继续处理伤口。
“时候,差不多了。”荆离的目光从窗外移到房门。
江信迅速地给江瑜缠好绷带。
走廊传来高跟鞋踏地的响声,最终停在了江信房门前。
“江信?”柳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和。
“别管她。”江信捂住江瑜微张的嘴。
“又在装聋作哑是吧?竟敢拿木偶戏弄我!”没有得到回应的柳英勃然大怒。
“有什么不敢的。”江信淡定地坐在床上。
“呵,你怕不是忘了家规!”门外女人冷笑一声,“你可别把江瑜给带坏了。”
江瑜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疑惑地抬头。
“家规?恕我直言,这三条家规,就和制定它的人一样无用。”江信悠哉游哉地端起茶杯喝茶。
“你......!”柳英无言以对,也不能像个小丑一样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破口大骂,于是怫然离去。
“可算清净了。”江瑜莫名觉得心情舒畅,像是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到了晚餐时间,兄弟俩都没出现在自己的座位。
江风觉得少了些什么。小信不来就算了,可连太阳花一般坚韧乐观的小瑜都没来,就...有些反常。
柳英瞧着就她和江风两个人,也觉得不习惯。
印象中,无论江瑜被打多少次,都会在晚餐时间面带微笑出现。
柳英仍然记得,江瑜第一次挨打后,眼泪汪汪地望着她,可怜兮兮地说道:“母亲,你要打就打我吧,只要你能消气,怎么打都行。求你不要打信哥...”
江瑜是个好孩子,他变成这样一定是江信把他教坏的。柳英心想。
晚餐最终不欢而散。
夜深了,江瑜恋恋不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忍着疼痛睡下。
时至深夜,柳英鬼使神差地来到江瑜的房间,不假思索地推开虚掩的房门,借着月色,看见了背对房门,蜷成一团的江瑜。
柳英轻轻地走近,发现江瑜背后晕开一片暗色。
女人神色微变,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是展开摆在床尾的被子,小心翼翼地给江瑜盖上,随即转身离去。
江瑜的眼角淌下了一滴泪。晶莹的泪光,在月色映照下连成一片。
第二天早上,江瑜翻身想起床。可他一动,黏在床单和被子上的血痂便撕裂,伤口又开始渗血。
少年眼前模糊,温热的泪水滴落手背,盈盈地滑向一侧。
江瑜甩开手上的眼泪,抹抹眼,沉默无言地脱掉染血的上衣。
卸掉坚强的伪装,他也不过是个遍体鳞伤的少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