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笙是次日早上接到的电话,是沈贺屿室友的声音,告诉他沈贺屿人在医院。
她火急火燎赶到医院时,沈贺屿刚好在换药。江笙推开房门,着急问:“怎么受伤了?”
沈贺屿闻声抬头,一时激动忘记了腿上的伤,刚要站起来就被护士严声制止,他只好听话坐回去,一脸无事的对江笙说:“小问题,下楼梯没注意扭了一下,腿破了点皮。”
江笙靠近时,护士已经换好药离开,她蹲下身仔细查看伤口,哪里是破了点皮,小腿上有道七厘米长的伤口,肉已经深陷进去,涂上药勉才强止住鲜红的血继续往外流。
沈贺屿伸手盖住伤口,不想吓到江笙:真的没事,只是看着严重而已。”
“又骗我。”江笙蹙眉起身,看他这幅样子心情复杂,这人总是勉强自己什么坏事都自己揽,笨死了,“什么都不告诉我,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说我就开心吗?你别总犯傻,我们当初怎么说的,有事一起解决,可你是怎么做的?”
“你……都知道了?”
江笙说:“不然呢,你准备把这件事瞒一辈子?”
“我……”沈贺屿尴尬一笑,想要解释,江笙表情却变得凝重,让沈贺屿欲言又止。
看着他不说话,江笙调整了表情,先把这件事搁置,眼下他的伤是最紧要的。
“医生怎么说?”她问。
“要缝针。”沈贺屿老实巴交道。
最后缝针时,沈贺屿仍幸灾乐祸说不疼,结果线刚穿上五秒不到,就听他咬牙低吟的声音嘶哑,脑门虚汗直冒,江笙在旁看的既心疼又好笑。
医生缝完给他推了个轮椅,沈贺屿推辞说不用,医生狐疑看了眼他:“你来都是朋友搀着的,不要轮椅确定能走路?”
沈贺屿起身准备向医生证明,接着右腿刚落地,整个人就往前倒,江笙在后及时扶住了他,给他使了个眼色,沈贺屿立马妥协:“我坐,我坐。”
医生看笑了:“还是女朋友的话管用?”
沈贺屿扭头冲江笙傻笑。
两人相视一笑,跟医生道完谢推着轮椅回到病房,江笙搀着他小心躺下,又把床头摇到半坐的姿势,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回学校?”
“下午吧,正好那会儿没课,室友来接我。”沈贺屿说。
江笙顾虑他的伤口,问:“在宿舍上下楼怎么办?”
“其实我算是因祸得福了。”沈贺屿嘿嘿一笑,高兴跟江笙讲述着,“我们宿舍有应急电梯,除了搬重东西还有紧急事件外都锁着,我跟宿管申请一下应该可以享受几天‘特权’。”
江笙点头,总算是放心。
她看了眼时间,还没到中午饭,问沈贺屿:“这会儿饿吗?我去买点吃的。”
“不饿。”沈贺屿摇头,拉着江笙在他床边坐下,“想跟你说会儿话。”
江笙低头:“好,你说吧。”
“那天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说完就后悔了。”他看着江笙的脸自责道,“我看过你的画,真的很优秀,当时说不让你卖画是我没过脑子,明明是想帮你减轻负担,却把意思说错了,我真的没有觉得你的画不好,江笙……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江笙静了几秒,对上他诚恳的眼神,心底闪过一丝犹豫。
她在知道真相前很在意沈贺屿当时的话,甚至他的话一度让她怀疑自己画功是不是真的很差?自己的想法是不是真的很可笑?
何况沈贺屿的话也没有说错,只靠摆摊卖画根本卖不了多少,她确实不懂变通,沈贺屿的那番话点醒了她,也让她认识到两人的观念有差异,一个还在上学,一个已经出了社会,认知和想法不可能同频率。
如果以后还有类似的分歧怎么办,她的敏感注定会把事情想的复杂,何况她还有心理疾病,这样的她真的适合继续下去吗?
“江笙,怎么不说话了?”沈贺屿歪着头近距离看她。
“在想要不要这么轻易原谅你。”江笙摸上他的脸,在心里做好了决定,露出了久违的微笑,“算了,就原谅你吧。”
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先不提了。
“我决定不会有下次,我向你保证!”听到她原谅自己,沈贺屿觉得伤口的痛感都减轻了,一把搂住她的胳膊,刚要说话被电话铃声打断。
“怎么了?”沈贺屿听着对方讲话,先是拧眉接着脸色变得严肃,最后声音都变得冷淡,“那让他们上来吧。”
江笙见状好奇却没有问,沈贺屿挂了电话主动跟她提起,“造谣的那两人,等下要过来道歉,不止对我还有你,你该骂就骂,这是他们咎由自取。”
“好了。”江笙拍了拍沈贺屿的背,抚平他的情绪,“伤口还没好呢,别太激动。”
不多时,刘南焱领着两个男生来到沈贺屿面前,沈贺屿态度很差,几乎没正眼瞧过他俩。
戴眼镜的男生先开口:“沈贺屿,我们不该乱说话,对你造成了伤害,对不起。”
个子低的男生顺势接话:“对对对,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俩当时喝醉了脑子都不清醒,我们给你道歉,回去也会公开在表白墙上再跟你道歉,要不你这次受伤治疗的费用我们也给你出了,我们真的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们……”
此话一出,沈贺屿感到被侮辱了,眉头深锁,脸上的肌肉紧绷,冷声白了两人一眼:“我缺你那点钱?”
“那你想怎么解决?”戴眼镜男生语气有些不服。
“诶诶诶,注意你们的言辞。”刘南焱提醒道,“我跟来就是录视频的,回去要给导员看,你俩不想诚心道歉,那记档案可就不管我的事了。”
“你……”眼镜男一脸愤怒瞪着刘南焱,却也不敢狂言。
低个男生拉住眼镜男,换了张笑脸,试图缓解气氛:“别啊,他不是那个意思,你看怎么解决你满意,我们一定照做,可以不?”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陌生的女声插入对话,三人闻声纷纷看向江笙,眼镜男上下打量江笙,猜测她和沈贺屿的关系。这举动落到沈贺屿眼里十分不爽,未经他的允许其他人怎么敢用这种眼神看江笙。
“你他——”沈贺屿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但最后个字憋回去了,但由于声音过大,江笙也被他吸引了注意。
沈贺屿急忙收回声,对着两人眯眼微笑,眼神却暗的吓人,几乎是用力咬牙发出的声音,警告两人:
“管好自己的眼,不该看的别看。”
“道歉。”他命令道。
“对不起。”低个男生先是照做,随后纳闷道,“那我们道过歉了,这样就行了吧?”
“对我的,女朋友,道歉。”
沈贺屿耐心即将消磨殆尽,两人吊儿郎当的模样让他根本不想心慈手软,就该让他们吃点教训的。
两人立马反应过来,对着江笙弯腰异口同声道:“对不起,我们真的知道错了,请你原谅。”
江笙不做态度,平声问:“我们是之前有过恩怨吗?”
“没,没有……”
两人看着江笙,话都变得不利落,像是被吓到了。
沈贺屿轻蔑的瞥了两人一眼,暗骂俩人怂货,抬头看清江笙后,他闭紧了嘴,眼神微妙的动了几下。
第一次,从江笙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冷漠和凶意。
结合她今天一身的穿搭,黑色羊绒大衣垂到小腿处,腰带完全把里面的衣服遮住,只能看到露出的牛仔裤角掩盖下面高跟皮鞋的长度。
棕黄的卷发随意披着,乱而不失美。乍一看气场和他们这些大学生完全不一样,也难怪这俩人突然说话结巴。
“没有?”江笙意味深长紧盯两人,“实话告诉我行吗,你们到底为什么演这一场戏?”
沈贺屿也奇怪:“我跟你们无冤无仇,造谣我你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时间过去十分钟,从两人嘴里得到了大概内容:
那天他们几人聚会喝酒,其中一个女生是眼镜男的暗恋对象,在聊天中得知女生表白被拒,女生的好朋友喝醉了把事情添油加醋说的很严重,眼镜男不忍女生受委屈,问女生朋友要了照片,报复性的发到了校园墙上,低个子男生同样喝的迷离,借着酒精就在评论区里胡说八道,等第二天两人酒醒后,发现没人找他们事,便抱有侥幸的继续活跃。
沈贺屿心里也有了答案,不想两人继续碍眼,便开始赶人:“你们先走吧,剩下的等我回学校再说。”
待两人走后,江笙斜睨了他两眼,迟疑问:“是上次送情书的女生?”
“嗯。”
江笙继续说,“之前公园遇到的女生……”
“是同一个人。”
短暂沉默后,江笙叹了口气,“那一切就解释的通了。”
沈贺屿也完全没料到:“我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江笙摇了摇头,“这事不怪你。”
要怪就怪年少气盛,嫉妒心作祟,做出一些愚蠢的事惹人笑话,自以为替女生报仇了沾沾自喜,却用卑鄙的方法伤害其他人,如果那个女生知道后,大概也会被他丢脸而远离吧。
午饭叫了外卖,江笙其实想下楼吸点新鲜空气,可根本无法抽身。
沈贺屿找了各种理由一直缠着她不让她离开,那模样仿佛害怕她跑了丢了似,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让她没了脾气,她答应了,之后也确实没离开病房半步。
病房里的光影骤然暗了下来,江笙起身来到窗边,上空乌云密布,周围刮起了大风,不久就要下雨。
床上的人似乎醒了,窸窸窣窣发出动静。
她扭头见沈贺屿双腿落地,双手撑着床沿努力直起身,快步走去扶着他:“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沈贺屿摇头有些难为情,“我,我想上厕所。”
“那我扶你去。”江笙样子认真,只当他是病人毫无杂念搀着人挪动,直到进了厕所,她脸霎时变红,明白了沈贺屿为什么会用羞涩的神情看她。
索性医院的厕所空间狭小,方形的占地面上除了马桶和洗手池再放不下其他东西,旁边还贴心的安了把手,应该是为不方便行动的病人设计的。
沈贺屿握紧了把手,站在马桶前身形不稳,江笙想松开又怕他摔倒,两人脸上都带了些红,目光乱移生怕跟对方对视更加尴尬。
“我没事……”沈贺屿先开口,声音有些不稳,“扶着它能坚持一会儿,你要不……在、在外面等我吗?”
说完把头低的更低,江笙瞧出他的窘迫,手上的动作轻慢放开,出门带上了门。
等再回到病房时,刘南焱正站在屋里等他们。
江笙扶他坐下,她还没问沈贺屿就开始向她介绍:“这是我舍友,刘南焱,早上就是他帮我送到医院的。”
江笙明了,向对方礼貌一笑:“你好,我叫江笙。”
刘南焱:“嗯哦,你……你好。”
“来接他回校吗?”江笙问。
“对。”刘南焱说,“外边大雨刚停。”
江笙瞟了眼窗外,树上叶子湿漉漉被雨水打的反光,地面应该有不少水洼。
“早些回去吧。”江笙握了握沈贺屿的手,眉眼温柔看着他,“下过雨,地面滑不好走,到校记得给我发消息。”
“那你呢?”
“我当然也回家了。”沈贺屿的表情一点事都藏不住,江笙一下子识破了他心里的想法,“学校和我家是相反方向,知道你想送我,但总要认清自己身体情况再说吧。”
沈贺屿虽有心却无力,收拾好物品后,江笙在他身后推着轮椅,刘南焱帮他抱着书包,出大厅门时出租车正好停在门口,一番折腾将轮椅折叠放在后备箱,看着沈贺屿上车,跟他挥手再见。
时间不巧,载着沈贺屿的刚开走一分钟不到,绵绵中雨开始激烈的下起来,江笙忍着胃里的不适,准备等雨停了再走。
等了半小时江笙就放弃了,雨势不减反而更大,再等下去出租车就要没了,江笙想:无论如何先回家。
尽管她讨厌雨天,做好了雨水黏在身上的湿腻感,进小区浑身被淋透时还是让她难受的发抖,衣物浸水穿在身上将她裹得快要窒息,心中的恐惧化为无形的手与雨水混合仿佛想将她拉入地下。
那一刻,江笙只祈祷,别再下雨。
再下,她就要看不见前方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