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倚晴离开后,四周已没什么其他人,沈时微便朝祁桑直言不讳道:“其实,我从师尊那里得知了小师妹的身世,问道阁一试,可见师妹的心性。只是既然身在剑宗,自然该是以剑问剑。”
他停顿一下,负剑而立,道了声:“请。”
剑气轰然荡开,弟子皆在湖面,这空阔的练剑台上唯独立着两人。
少仪剑出鞘半指,剑光亮起一刻,无形的水汽骤然凝起——天水剑法。
祁桑避无可避,微微眯起眼盯着身前逼近自己的那柄合于鞘中的少仪剑,一呼一吸间,眼底划过一丝赤色剑芒。
玉镯化剑形,她反手握上七业,随之侧身。
划过的剑风削去她的一缕长发,离她的双眼不过一指之距。
祁桑顺势一掌往沈时微肩头用力拍去,趁着他躲开自己攻击的间隙,攻势猛然一转,一收一推,以左手握上七业剑,出其不意地向沈时微眉心刺去。
转守为攻。
右手虽是惯用手,但她其实以左手持剑也不会有太多差距,在息岚她便时常以左手执隙火枪应敌。
沈时微步伐腾挪,向后退去,随后抬剑挑起七业剑,下腰避开剑锋。
祁桑随剑在半空腾起,翻身转剑,七业顷刻落在右手,剑刃划开,带起猎猎风声。
“双手持剑,此番出其不意,倒是令人防不胜防。”沈时微避开紧随其后的攻势,旋身抖开藏锋的长剑,剑鞘“咔”地一声落在地面,语气平静地提醒道,“小师妹,且看仔细了。”
话语落,剑影瞬动,在空中掠出千万道残影,水幕倏忽砸下。
眨眼间,便已响起数十声铿锵的剑击之声,其声清越激昂,一声比一声快。
到最后,祁桑已经全然看不清沈时微出剑的身影,闭上眼全靠感受去抬剑挡下他的剑招,感受天水剑法的招式特性。
沈时微卸去灵力,一招一式间不含杀气,全凭剑势与她切磋。
而她周身也无灵力浮动,虽对天水剑招不够了解,一时之间无法破招,但也能靠着自身本能挡去这寒芒寸寸的少仪剑。
临近天水剑法第一招结束之际,祁桑忽地停步,微微抬起头,目光毫无惧色,泰然自若地看向沈时微。
少仪剑的刃尖停在她眉心处,只要再近一分,便能刺破她的皮肉,搅碎她的神识。
见她全然不退,神色淡然,他轻勾起嘴角,身形悬于半空。
片刻后,沈时微抽回长剑,旋身落到地上,负剑微微躬身,谦和道:“小师妹的剑心纯粹空明,倒是我冒犯了。”
祁桑也收了七业剑,客气笑道:“大师兄言重了,不过是随意的切磋,说不上冒犯。”
沈时微淡笑,道:“听师尊说,小师叔已然同顾长老言明,你不必跟着其他人一道学习飞光剑法。飞雪逐月剑法的话,你师兄晏淮鹤远比我领悟要深,想必会由他亲自来教你。至于天水剑法,小师妹若得空,去沉剑湖一趟,便能有所领悟,至多三次,应可勉强跟上其余人的进度。”
祁桑拱手谢道:“多谢大师兄指点。”
沈时微慢吞吞走去捡起剑鞘,将少仪归鞘,只道:“这只是我这个大师兄的分内之事,不必客气。”
言罢,他便转头迈步走近湖面,遥遥看着一众弟子的剑势,静立不动。
祁桑留在原地回忆着方才沈时微使出的天水剑法,在逼命一刻,一点一点拆解出来的剑招与感应到的交织剑意,与常霁瑶掌门的那一式“天一生水”有异曲同工之妙。
同一套剑法在不同人手中,也会带上不同的特性。尤其是天水剑法,更容易被个人的剑意侵染,形成鲜明的对比。
沉剑湖剑意万千,彼此相生相斥,沈时微让她去沉剑湖的缘由不过是因她如今剑意将成,比起其余弟子更容易受到影响,需要以沉剑湖万千剑意来锻炼自己的剑心。
看着自己的时间安排上又添上一笔“沉剑湖”,祁桑默了许久,长长呼出口气。
熬过最开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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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死累活勤奋地学了一个月,祁桑总算将《十四洲通鉴》前两卷学完,两套剑法也跟上大部分弟子的进度。
在岁倚晴和易云烨两人每日绘声绘色地讲述下,她也磕磕绊绊对这“风云十录”上的大致人名有个印象,至于天地碑那古往今来的逸闻传奇,还有待进一步了解。
奕初妤峰主所授的那堂课上,除了自己一不小心误食紫槐草睡了半天闹了个大乌龙外,一切顺利。
至于月川剑法……她的第一式“试上九天揽明月”也顺利出师了,只需每五日去后山继续练习便可。
筠泽倒是还没从玄苍回来,果然还是那个不靠谱的样子。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推进中,除了——每日徒步从苍流殿爬上爬下,走这不能御剑而行的山路,她实在感到不胜其烦。
再者说,这一个月里,虽然和岁倚晴混熟了,但总要她将自己送回仰灵峰还是感到太麻烦对方了。
祁桑在书案抬起头,问他道:“晏淮鹤,我可不可以去住采薇苑?每五日再回来,去后山纠正剑招就好。左右你能教我的,其实我也可以问其他人。”
采薇苑位于回叶峰南侧,弟子寝居,岁倚晴便住在里头。采薇苑极大,占了半个山头,还有许多空院子,她或许还能和岁倚晴做个邻里。
晏淮鹤正在拭剑,手上的动作停下来,将手旁的茶盏递给她,闻言蹙眉,道:“为何突然想去采薇苑?”
祁桑先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才接着道:“仰灵峰和文渊殿相隔太远,我现在的御剑水平实在是飞不回来,每次都麻烦倚晴的话,非常耽搁她自己的时间。”
“……以后我去接你。”他回道。
本来是想着祁桑要与其余弟子相处,他若是前去,免不了要打扰她们。
祁桑接着道:“也不单单是这个原因,还有……”
晏淮鹤快语打断了她的思绪,颇为不认同地道:“你长久住在采薇苑,会有暴露魔气的风险,再说了,你既已拜师,本就应该住在仰灵峰。若是师尊回山,见你不在,我又该如何交代?”
见他搬出筠泽,她默了一瞬,虽说筠泽不管事,但回来看不到她,大概会很受伤害,觉得自家两个徒弟不合,想东想西。
“……行吧,你言之有理。”
她身上的魔气真是麻烦,可要她每日徒步在山顶和半山腰之间来来回回,那也太费事了。
她欲言又止地看向他,随意找了个借口:“但我其实不太爱住这么空旷的寝殿,苍流殿上就我、竹悠和荼漓三个……我觉着采薇苑的小院子很是不错,当然,你住的听竹轩也勉强过得去。”
听竹轩往外走个几步就可以御剑,该说不说,晏淮鹤之所以会住在这里,也是这个原因罢?
晏淮鹤的视线从剑刃上移开,再缓慢地打量了她不甚自然的神情,才心领神会问道:“你看上了我的院子?”
她见他猜出了自己的意思,眨眨眼道:“倒也不是,只是我这几日在仰灵峰闲逛时,也就你这儿有个院子……宗门内的这几大主峰唯独仰灵峰上什么都没有,除了个苍流殿和你的听竹轩,就剩下漫山遍野的树草。”
晏淮鹤起身,将离厌搁回剑架上,才转身坐回来,缓缓开口解释道:“仰灵峰原本不住人。后来,师尊一开始住的那个峰塌了,才搬来这里。苍流殿是师尊自己搭的,而听竹轩也是我亲自搭的。”
“塌了?”她困惑地问。
晏淮鹤平静地回:“山君和师尊切磋了一次,从悬圃一路打至山门,殃及大半个宗门。”
祁桑点点头,怪不得仰灵峰和其它几座主峰相比,稍显偏僻。
她灵机一动接着道:“哦——既然你可以在半山腰搭个屋子,那我是不是也可这般做?”
“可,只要不破坏山中阵法,你想如何做,都随你的心意。”
“那就好办了!就南边那处山腰上吧,最好离峰顶的禁制远一点。但是……”祁桑说完,满眼期待地望着他,静等他先开口。
片刻,晏淮鹤才意识到:“你既选好地方,绕这么大的圈子特意同我言明,那便是需我相助一二?”
“……是。”祁桑见目的达成,又浅浅抿了口茶,一只手支着头,认真想了想,看着他的目光显得有些难为情,“呃……其实可能不止一二。”
她停顿一下,接着道:“天水阁只有剑法秘籍之类的,找不到有关的信息,而我如今又没有修为,实在是不知应该从何下手。”
他淡淡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院子?”
“……跟你的听竹轩差不多便好,一间卧房,一间书房,一间不大的、用来接待客人的前厅,再加一个里间的浴池罢?”她将大概的要求一一说出来,说着虽简单,但想必应该十分费时,下月休沐日前完工便好。
“可。”晏淮鹤点头,“那这个月的休沐日便留着峰上,将其余的事推掉吧?”
祁桑不禁问:“休沐日不就是后日?不用准备什么?”
他淡道:“三日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