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见祁桑同易云烨往外走去了,春萱堂里头有一小部分人无所顾忌,这话题便从一开始的修为境界转到祁桑与晏淮鹤两人身上。
“晏师兄平日里深居简出,不是在仰灵峰上,便是在外试炼。没想到,我这一个月竟然碰见他三次了!”
另一人附和道:“是吧是吧,昨日也是晏师兄去问道阁接小师妹回峰……事事亲力亲为。”
“毕竟小师妹舍命救了师兄,又是自家师妹,哪里能不上心?”
一位稍稍年长的弟子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只道:“你不懂。你从前定然没有同晏师兄一起出过任务,欸,师兄看起来客客气气,实则内心比悬圃上的冰湖还要冷。”
“对,公事公办,能一个字解决的话绝不会多说一个字,虽说会照顾我们其他人,但完全适应不了……三位师兄师姐完全三个性子。”
“是嘛?可那天看着师兄和小师妹的相处完全不像你说的这般。”
出声的这人正是当日被困幻阵的弟子之一。
一人揽住他的肩,好奇问:“仔细说说。”
“当日,小师妹和晏师兄他们两人的相处看着有点像——有个词怎么讲?哦对,欢喜冤家!我们几个在一边稍作休息,央小师妹去找晏师兄。结果,待我们调息完去找他们时,他们像是打了一架,小师妹看样子很高兴,应该是打赢了……”
“是嘛是嘛,晏师兄那时衣裳不整,却还一声不吭的,绝对是打不赢小师妹。”
“等等,怎么会打起来了?”
“不清楚,没敢问。”那位弟子摇摇头,只道,“欸,说起那日的情形,这让我想起一件没怎么注意的事,小师妹披着师兄的斗篷,还说是故交……这年纪相仿,郎才女貌——怕不是青梅竹马吧?”
“嘘,你忘了晏师兄的身世了?应该是近些年外出历练相交的友人……”
“我不认同,说不准就是这次去救你们几个意外碰上的……不就披个斗篷,借件衣服吗?小师妹往后和我们是同门,你们现在就如此猜想,万一并非如此,岂不尴尬?”
“等等,我们方才不是在讨论修为吗?怎么突然说起师兄的八卦了?”
“修炼长修炼短的,整天都是修炼。还是八卦更吸引人,这叫做劳逸结合……”
“喔,什么劳逸结合?又是谁的八卦更吸引人?”沈时微不知何时站在一旁,出声问。
“大、大师兄?”
“大师兄好!”
“大师兄好!我们什么都没说!”
“当真?”沈时微无意为难这些师弟师妹,他方从藏剑崖出来,不经意间听到他们在春萱堂聊到些什么,又想起今晨筠泽的态度,想着还是交代几句较好。
不然,往后这些传言传到小师叔耳中,他岂不是白白背锅?
沈时微拢了拢衣袖,神色淡淡,只道:“既然你们纷纷表示什么都没说,那我便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只不过有些话说说便好,没有实证的莫要当真。”
这一堆弟子纷纷应声:“明白了!”
“我们知晓了,大师兄慢走。”
等沈时微离开后,这几位弟子也不敢在这继续说下去了。
他们一边往外走着,一边低声细语地开口:“呼——到底什么运气,一天之内碰上大师兄和妩黛师姐,总不会还能碰上晏师兄吧?”
“陆吾三杰哪是那么容易一下碰见的?又不是什么典礼或者大事。他们仨不在同一个师父门下,一个忙于要事,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个动不动闭关出任务……对,尤其是晏师兄,他入宗以来,不是在仰灵峰练剑闭关,就是外出闯秘境除魔。小师妹方才也同易师弟离开了,左右不会来这里。”
“是啊是啊,师兄几个入门早,听说那些基础课业都是由掌门和几位长老亲自教导,那可太恐怖了……”
忽地插进来一声清朗的女声:“为何会觉得恐怖?掌门他们看上去还挺平易近人的。”
“欸,你还是太年轻了……根本不了解当年的可怕。”这位师兄语重心长地叹道,“当年,教习飞光剑法的顾长老告假半月有余,由掌门接替他来亲自指导我们。掌门性子温和,从不厉声呵斥弟子,但要求足足比顾长老高了两个等级,光是和大师兄对练就够辛苦了……”
他追忆往昔,仿佛那时的折磨顺着记忆再度拍了他一巴掌,面目扭曲痛苦:“天呐,不堪回首!剑法虽说长进飞快,但那半个月结束后,我足足在床上躺了三、五日才缓过神。”
“要和大师兄沈时微对练,他看上去不是一派和善……”祁桑从树上跳下来,低声喃喃,随手拍了拍裙子上沾上的木屑。
片刻前,晏淮鹤给她传信,让她留在原地,等他来找她。
正巧这棵树枝叶繁茂,树干粗壮,她便攀上去,坐在上面等了一会儿。
谁知,树底下传来一阵脚步声,正是方才在春萱堂有些眼熟的几位师兄师姐,她便出声感叹了几句。
那师兄被她突然跳下树的动作吓了一跳,只道:“这位师妹可不要色令智昏,大师兄很是可怕……等等,什么?!小师妹???”
“这位师兄好。日头正盛,我便躲到树上去避避这刺眼的日光,刚巧听见你们……”祁桑开口道。
这位师兄一脸紧张,低声道:“嘘嘘嘘!你什么都没听见。”
另外一个人比他还要紧张,嗷叫两声:“啊啊啊,小师妹,你到底听见了多少?”
“从‘陆吾三杰哪是那么容易一下碰见的?’这句开始吧……”她如实交代,“师兄师姐们请放心,我绝对不会往外说。”
闻言,一行人都松了口气:“呼——罢了罢了,不就是被小师妹听见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位师兄还没停歇片刻,兴致上来,又低头附耳小声地同她交代,脸上一副煞有其事的表情:“小师妹初来乍到,想是容易被一些浅显的外貌给蒙蔽双眼。不过幸得今日遇上师兄们几个,且听我给你一一解释!要说这陆吾上上下下一千多名弟子中谁最是惹不得,当属这‘陆吾三杰’。三位师兄师姐虽瞧上去性子随和,却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那类人,若是一个不小心说错话,铁定要被训上一顿……”
晏淮鹤的性子确实有些古怪,但也就偶尔发作一下;沈时微嘛,和和气气的,跟掌门性子相近;至于妩黛,虽说她不适应这位师姐的性子,但绝对不会为难人……短暂接触下来,他们三个人起码要比那位乘豫舷峰主来得好相处。
祁桑顺着他的话问下去:“这位师兄,此话怎讲?”
“妩黛师姐帮奕峰主管理大半个悯苍峰,每逢她调制伤药时,那是怎么见效怎么来,尤其喜好捣鼓些偏方。每每在练剑台不甚伤到自己,去到悯苍峰上,师姐便会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全然不管我们搽上药膏后疼得嗷嗷叫的惨样——是以,绝对不要得罪师姐。”
祁桑点点头,道:“这大概和良药苦口一个道理。师姐为人热情,行事大胆而心善,不拘于小节……那沈时微沈大师兄又是怎么个说法?”
“大师兄嘛,欸,咱宗门每月的月考核负责人之一便是大师兄,与他对练,总要逼自己突破一把身体极限。每回切磋完,都是横着被抬下来……你看看这月考核通告栏上近九成的红字——大师兄,笑面修罗,专宰摸鱼人的杀手。”这位师兄拿出玉珏,将近一年来的月考记录表递给她看。
月考核负责人并不固定,但每到沈时微负责之时,便是一大片红色的负字。
“这么听着倒像是为诸位师兄师姐们着想,但不到一成的合格标准未免太严格了……”晏淮鹤不是说她明日便要去上早课,那这个月考核她也是要参加的罢——
“就是说嘛!效果好归好,其中的痛苦滋味也不好受啊!再说到晏师兄,烛明尊者唯一——唯二的亲传弟子,那叫一个独来独往,除去几位师兄师姐同他出过几次任务外,我们这些后来的弟子从来没有被晏师兄带队过……是以,每次遇上晏师兄,我们都不由得退避到十步外,行注目礼以表敬意。”他略显夸张地讲述道。
祁桑摇了摇头:“前两位勉强说得过去,晏淮鹤行事孤傲和不好惹又能扯上什么关系?说不定他内里是一个只会哭唧唧的腼腆性子……”
“这不是有秘密在其中吗?小师妹你不能因为在同一个师父底下就偏心,客观点听我给你分析——你看,近三十几年来,晏师兄平日出任务试炼都是独行。久而久之就有关于他的传言,说他其实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沾染血气过久容易入魇……”
“入魇……”祁桑敛目低眉,心中思绪翻滚,看来蜃珠的那一次并非意外,晏氏一族的事对他影响想必极大,怕是从很早以前就有如此征兆。
当日在裂口附近情势紧急,没有机会问个清楚。
筠泽虽常年不在宗门,但怎么说也不可能对晏淮鹤的情况一无所知……她是该问问本人好呢,还是去问筠泽呢?
这位师兄没有发现祁桑的出神,又转头说:“但这也是其中一个不怎么可靠的传言,对晏师兄流传最广的八卦还要数‘空山怪影’这一条。”
“空山怪影?”这字分开来她都听得懂,怎么合起来这么奇怪?像是什么吓唬小孩、胡编乱造的东西。
“这还是从某位师兄口中听到的……剑尊长老时常不在仰灵峰上,峰上只有师兄一人。有一回某个弟子受掌门所托,去苍流殿送件东西,阵灵放行后,他走了好半晌才上了山顶。谁料,这时忽地狂风大作,他的眼前闪过一道快如闪电的残影,他当即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逃窜下山,影子消失后,他却在仰灵峰半山脚撞上了晏师兄!”
她略作思索,道:“这位师兄,你或许不知,晏淮……晏师兄他吧,住在半山腰的院子里。至于那道影子,会不会只是错觉?”
“喔,小师妹此言也有些道理,其实还有……”
祁桑一边听着,一边似有所感般抬头,越过这位师兄向不远处看去,这话题中的人正缓步而来。
想着,她轻咳了两声,指了指这位师兄的身后,张了张嘴,以口型示意。
这位师兄后知后觉转过身,像是见鬼一般大叫起来:“什么!晏师、晏师兄?”
他仓皇地转了转眼珠子,瞥见原本挤在一旁的师弟师妹们都安静地低头看地面,大气不敢出一声。
晏淮鹤走上前来,道:“无事。诸位不必紧张,我只是来找人。”
言罢,他的目光落在浅笑嫣然的祁桑身上。
他淡淡开口:“回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