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昭 第42章 清风一叙半卷书（三）

春萱堂进进出出的弟子不多，大部分都将注意放在自己身上。

纵然祁桑的衣着同这清一色的天蓝弟子袍格格不入，但她并未被其他人第一时间发现。

她动作矫健地闪进一个角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待确认易云烨的方位，便快速低下头，将自己藏在角落。

祁桑调出星玑石，点开水幕，很快便找到“易云烨”三个字。

她在瞬星中给他传信：“春萱堂外正东第三棵杉树底下见。”

随后，她收了玉珏，正准备小心翼翼地溜出去，易云烨忽地发出一声惊叫，害得她迈开的步子不由得停住，是以便错过了最佳离开时间。

易云烨摸出自己的玉珏，看着那最新的一条传信，极其不平静地大喊：“祁桑？这名字不就是……小师妹来了春萱堂？春萱堂外正东第三棵杉树底下见——小师妹她找我能有什么事？”

本就有一部分人凑在他身旁，此时闻言纷纷抬头四处找寻。

祁桑与眼前注意到她的师姐对视上，她淡然一笑，浅浅打了个招呼：“师姐……好巧啊？”

“……小师妹？”师姐看着她身上的常服，后知后觉地出口。

前路不得进，身后也退不了了。

但见易云烨已将打量的视线落到她身上，祁桑深吸一口气，从容不迫地迎上众人的目光，道：“各位师姐师兄好，我来找易师兄，晏淮鹤有事找他！”

话音落，不知是谁突然停下声音，原本吵闹的春萱堂忽地陷入一片莫名的阒静，连树叶簌簌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而后，易云烨发出一声打破寂静的爆鸣：“真的是你！”

这句话像是投入沉静湖面的巨石，一下子便搅动了这平静无风的湖面。或大或小的讨论声此起彼伏响起，一声叠过一声，再次盖住了呼啸的风声。

“真的是小师妹？”

“这就是昨日一举闯到问道阁九层的新弟子？咱们的小师妹？”

“小师妹看着年纪不大……”

“小师妹来春萱堂做什么？”

“我们刚刚说的话小师妹该不会都听见了吧？”

“小师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晏师兄！晏师兄也来了嘛！还不快点跑！”

“等等，好像只有小师妹一个人……不见晏师兄欸……”

“那就好那就好。”

“是来找易云烨师弟的吧？”

虽说能感觉无形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但大多都是好奇，没什么恶意。

祁桑松了口气，回过神的易云烨走上前来，围着她转了好几圈。

“这伤看着想必好全了，那日在山门前可是吓死我了！”易云烨熟络地开口，旋即他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呐，祁姑娘，不——小师妹！你的灵力怎么只有这么一点？你怎么境界下跌这么多？参仪一阶？你不是比晏师兄还要厉害吗？这保守估计，整整跌了四个境界？发生什么事了？！”

易云烨就差摇着她的肩来质问。

他这一惊一乍的语调冲击耳畔，吵得耳朵嗡嗡作响，祁桑将食指抵在唇上，朝他低声道：“嘘，小点声。”

早知如此，她或许该去问晏淮鹤，而不是来问易云烨。

可易云烨那嗓门，近乎半个春萱堂都能听见。

于是，众人又交头接耳地交谈起来。

“是啊，前些日在山门前碰见晏师兄时，连我都无法探知到小师妹的修为境界，这必然在坤舆境以上吧？怎么只有参仪一阶了？”

“话说回来，不知小师妹之前的修为到了哪个境界，如今连跌几个大境界，想必很是难受……”

“我猜是乾元境。”

“你瞎乱猜！”

“怎么叫瞎乱猜，当时我就在一旁，小师妹修为绝对比晏师兄高。要不然，也不会舍身替晏师兄挡伤了。”

“这么说来，是不是替晏师兄挡的那一下伤到了气海？”

“对哦，如果被秽气伤到气海，确实会影响境界修为！”

仙海十四洲之中的每个人从诞生于世起，都会有一处可藏纳灵气的、常人双眼不可视的小光团浮于腹部，名为气海。

气海开，则证明有仙缘，可自然而然吸纳灵气为己所用；气海闭，则无法吸纳灵气，这种情况下极难修炼。而一个人一旦开了气海，其生长发育也会受到灵气影响而与常人不同。

人间通俗的说法中，开了气海啊就是仙人了，和凡人自然不同。

可以说，气海是一个修士最基础最要紧的地方之一。

若是被渊罅秽气伤到气海，其中晦暗之气污浊仙脉中的灵力流转，稍稍不甚便可能境界下跌。

“我那天看到了！晏师兄抱着小师妹回山时，他身上的衣服都染红了！你们记不记得当天后山悬圃有剑气破云而出？定然是情势危急，遇上了难以抵抗的大敌！”

“易师弟不是说他们碰上了蜃？该不会有更加高阶的渊罅生物溜出来了？”一位稍稍年长点的弟子说出自己的疑问，“再往上，该不会是蜃女出现了？”

人群中某位这次与易云烨同队的弟子摇了摇头：“晏师兄怕我们受伤，把我们几个统统扔去界中了，具体情况我们也是一无所知……小师妹一躺就是一个月，这伤势有多严重可想而知。都怪我们的修为不够，小师妹和晏师兄是为了护我们周全而铤而走险。我以后绝不偷懒了，争取一年突破！”

“是啊！大师兄和晏师兄都已经到了坤舆境，我们连兼神都没有！”

“大师兄花了百年的时间从参仪境一阶修炼到如今坤舆境大圆满，我在宗门内花三十年连一境的突破都做不到……”

仙海十四洲齐聚了来自各地的修者，其实力与境界各不相同，为了便于交流，初代玄易阁阁主于疏泉霞地升起十四洲“风云十录”碑，以十块碑文将境界大致分为七境三劫。

七境为“参仪、观变、兼神、坤舆、乾元、通玄、乘易”，三劫为“霄雷业火、渊厉上水、青霜天风”。

每境各有九阶和一大圆满期这十个等阶，其中参仪之前的筑气育灵阶段与乘易大圆满后的三劫并不算在其中。

世人皆有气海，气海开则可引天地灵气驻已身，这便是筑气育灵期。

气海藏纳灵气到一定程度，对五感都有一定的影响，其中最关键的当属知觉。若灵感乍现，能闭目以感觉感知到四周流淌的、无色无相的灵气，便算正是步入修道一途，为参仪境一阶。

而后的七大境界中，参仪通灵，观变洗髓，兼神境初启神魂，坤舆境始生“界”藏，乾元贯通天地，通玄初触道基，乘易蕴化神阙。

最后的三劫，八十一道霄雷淬骨，四十九道红莲业火锻身，第一劫为霄雷业火；上水清气涤九窍，渊厉灵台合五觉，第二劫为渊厉上水劫；青焰起霜雪，携万千天风，荡其七情，精魂明魄，终得羽化登神，第三劫为青霜天风劫。

陆吾的弟子选拔资格的筛选要求中，其一看剑骨资质，其二便看修为是否到达参仪境大圆满。

以仙海十四洲的一般情况而论，他们自出生起气海就已然打开，十岁之后的生长会开始变得缓慢甚至暂停，约莫到一百岁左右才能长成人间的少年模样，而后一甲子步入成年期。灵力减缓外貌变化，是以境界升得越快的人越显年轻。

不论是几大仙宗的一众长老还是仙盟的几位话事人，外貌长相都与寻常二十岁出头的成人差不多。当然，有些人会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成熟稳重，刻意变幻自己的外貌，就比如现今玄苍·云海崖的山主简逖云，两鬓斑白，十足的老者模样。

“小师妹年纪轻轻，就已是晏师兄那辈的修为，如今连退数个境界，心性丝毫不受影响，怪不得能闯上问道阁第九层。”

“此等天赋，怕是用不了多久便能重回先前的境界吧？”

“可叹我的修为一直卡在观变境数十年，未得进阶……”

“你不懂，在观变境待得越久，就证明咱这基础打得越稳，等飞升时的雷劫就会少，不容易丢掉小命……”

“话是这么个理。可是别人那是稳步进阶，突出一个扎实，我们这情况是卡在这道坎前，不得迈步啊。像是晏师兄，听闻他十一岁开始修炼，两年进一阶，差不多每二十年跨一大境界，如今在坤舆大圆满期已有半年了。说不准你还没到兼神，人家晏师兄就已然突破到乾元境了。”

“这么说来商师姐昨日出关了，也升到坤舆七阶了……这一代的长老亲传弟子境界最低都有坤舆境了。”

“大师兄他们那一辈人都是年纪轻轻闯过问道阁第六层的天才，那是掌门和几位长老自个儿亲自教导的金子和明珠，是天才中的天才，怎么比？怎么比？别散播焦虑！”

“等大师兄或是晏师兄到达乾元境，这第一百一十七代弟子便不会再添新人了……也就一两年的事。那么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小师妹就是这一代最小的那个弟子？”

“那我们的考核标准也就定下了？”

“考核标准是？”

“同一代弟子中，当出现一人修为到达乾元境，那么在宗门考核之时，每位弟子的综合成绩不可低于最小那一位弟子成绩的八成。”

“这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规矩？我怎么不清楚？”

“这约定俗成的规矩一直都有，这位师弟你是在敬长老的课上打瞌睡了不成？”

“那我们还在这里聊什么聊？还不抓紧去修炼！”

“怕什么，小师妹不是才参仪一阶，不慌不慌。”

参仪一阶的祁桑正等着易云烨缓过神来。

易云烨安静听完四周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后，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在祁桑身上，他露出一个微笑，道：“是晏师兄要找我？那我们去外头讲吧？”

祁桑点点头，两人便一起往春萱堂走去。

等走到没什么人的树荫底下，祁桑拽住易云烨，开门见山：“易师兄，听说当时你们的试炼地在安景洲的朝雨尘，因为碰上莫名的阵法，才会被传送至那处裂口附近。不知易师兄对当时的传送阵可有印象？”

“……当时的传送阵？”易云烨抓了抓头发，“都过去一个月了，这……我记不太清楚了。”

“只需要大概的模样，不必太清楚。”

易云烨细细想来，道：“你这么一问的话……细碎的簌簌声还有映在脑子里的血色眼瞳。传送阵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我们是在看见湖面倒影时霍然摔了进去……”

“湖面倒影……”祁桑蹙起眉，随后道，“多谢易师兄，没有别的事了。”

“不是说晏师兄找我？”易云烨不解。

她耸耸肩，煞有其事道：“晏淮鹤让师兄你好好修炼，少聊些他的八卦。”

“什么？！师兄居然知晓我们在聊他吗？”易云烨连忙捂住嘴。

祁桑笑眯眯地道：“没有，吓唬你的。”

易云烨端详着她的表情，问：“真的只是吓唬我？”

“以晏淮鹤那性子，他会来这人多的春萱堂吗？”祁桑问。

易云烨摇了摇头。

“师兄不知晓就行——还好还好！”他松了口气，“既然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易云烨走后，祁桑站在原地沉思许久。

或许，此回狐君现身只是巧合。

是她自己想多了。

可当年那件事真的只是意外吗？一定是她还忘记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