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桑晃了晃脑袋,将脑海里纷乱的思绪压下,朝祁若瑜道:“好了,别一直杵在这里,我师兄他需要静养,跟我走吧。”
闻言,祁若瑜没动。
“我真有事要问那臭小——晏小友。”他说到一半,及时改口,神情认真。
看他郑重其事的模样,祁桑感到一阵怀疑:“能有什么事?”
祁若瑜涨红一张脸,委屈不平地开口:“我像是会乱来的人吗?你就这么担心他?到底他是外人还是你亲舅舅我是外人?你我之间难不成一点信任都没有了?”
“你是外人——”祁桑不带丝毫犹豫,干脆利落道。
“……”祁若瑜语噎,近乎狼狈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唉声叹气,解释道,“我就是问问,你舅舅我再怎么不靠谱,跟晏闻礼前辈怎么着也一起封过裂口。洛前辈生辰宴那时,我不是还带你去过晏府吗?这交情还不算好?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对那小子做什么啊。”
以她那时的尴尬处境,若是祁若瑜能带她一同赴宴,那确实交情不同寻常。
祁桑敏锐地捕捉到什么关键消息,皱起眉问:“我去过晏府?”
“是啊,你那时一丁点大,还不到我腰上,一到晏府,见周围全是不认识的人,怕得不行,就自己四处乱跑,一个劲想回去找阿姐。”
祁若瑜回忆道:“我拗不过你,于是不得不中途离席。带你回去的路上,你为了救谁来着,被一只槐树妖打成重伤,回去后我可是反省了足足一年!”
闻言,祁桑了然,怪不得他还记得这件事:“我说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原来是被阿娘罚了——活该,谁叫你这剑君连一个半大孩子都看不住的?”
“那会儿好像是路过序礼洲的千秋城,和岁家主说了几句话来着……”祁若瑜小声嘀咕了几句,而后看向她,“总之,我当真不会对那小子做任何不好的事!你便允我进去看——”
祁桑摆手打断他的话:“不行,快走啦。他需要静养,你还是跟我走。”
她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态度坚决,连声拒绝他,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祁若瑜估摸了下自己若是强行留下会不会被祁桑直接丢出陆吾的可能,深思熟虑后,选择放弃,摇头叹息,不情不愿地跟上来。
“欸,我就知道‘女大不由舅’,太令我心伤了。”
“别伤心了,关于尘远涯我还有些事要问你呢。”毕竟她其实也对这地方不甚了解,只知仙盟第一任盟主濯星并非尘世四地之人,而是来自尘远涯。
尘远涯?祁若瑜道:“那地方的入口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看见,我也不怎么清楚。你想替那小孩问清楚?去问陆吾山君吧,地府的事还是祂们这些神兽更清楚些。”
“去问山君?”祁桑低头沉思。
刚回来那几日,自己的一只眼迟迟变不回来。那鎏金色太过显眼,惹人注目,她不大适应。于是便趁着接回竹悠的那日,大着胆子去请大猫猫给她解了这个术法。
没想到大猫猫将她大骂一通,还直接一掌将她打去冰湖里泡着,说她任性妄为,仗着死不了,一通胡来。要不是底子结实,光突然破境就能让她去鬼门关溜一圈。
这段时间,她还没找到机会上悬圃向山君赔罪呢。
不必说,大猫猫肯定还在生闷气。
“有很多规则之上的事是吾等有情众生无法知悉而参透的,像是隔着一层镜子去摩挲那镜中的纹路,只能触及到光滑的镜面,不得真实。”祁若瑜解释道,“但有山君和天衍神剑在,总能避开点规则,给你透露几分。”
他顿了顿,停下步子:“等你什么时候快修成神阙识,就能有一点模糊的感受了。”
祁桑意外道:“神阙识?你快突破了么?”
“哪有这么快?还要一个契机。”祁若瑜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
她叹:“这七境和三劫之间,果真犹如天堑。”
“不得不说,泉先以神器做局,诱你作为调用玄水神鉴的媒介,吞噬那个叫余陵生的孩子,强行催生天窍,继而一举突破。看上去被我们封印好裂口,灰溜溜地回去了,可这应该是除了几地之主外,第一个三劫境的统领一阶吧。”祁若瑜边说,边蹙起眉头,以后处理起来怕是有些棘手。
祁桑点点头,感慨道:“表面上,我们赢了,但其实他们也没输,唯一受苦的便是佾城数万百姓……可叹。如今便只期盼着,锦思跟着凤前辈能早日救醒锦年吧。”
“不过,泉先为何笃定你能调用玄水神鉴的力量呢?慕笥久那黑心狐打你的主意,我能理解,不外乎是乾坤六相仪多嘴什么。可泉先这方——”
祁若瑜思忖片刻,仍旧想不出什么头绪:“若你不能破开梦境,拿到玄水鉴碎片,梦主身死,神器沉寂百年,谁也动不了那块碎片,这得不偿失啊。”
祁桑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确认他并没有将怀疑放到她的身上,才松了口气,慢慢道:“可能他也有什么能预知未来的神器?”
祁若瑜接过她的话,往下推断:“那还能是什么?不就是命无咎手里头的其余碎片嘛,他真从云异麾下转到命无咎手上听命了?还是说想取而代之,做常丘茫海的新主?”
“这应该也不至于。”泉先那点实力还不够云异一尾巴下去的,这千面狐君可是这渊罅自有记载起就存在的老古董了,谁知晓祂实力几何。
千面狐君看着没什么存在感,可命无咎和云异打起来,也不一定就是命无咎胜。
他不知不觉将自己心底的想法说出口:“故曦城裂口近来也不太平,这甲子是罗浮天川的人守裂口——等过几日,去问问云季灼,多了解了解渊罅的动态再看。”
“终于想起你是一宗长老,有要事要处理关心了?祁若瑜,你这惰怠的样子,沂风姐姐哪里会喜欢上你?白日做梦啊。”祁桑不由得连连摇头,揶揄道。
祁若瑜愣了一下,眨了眨眼,蓦然拔高声量,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样子:“胡说!什么叫惰怠?我这叫行事随心所欲,不要被世人的话所裹挟,我哪有他们说的那般胡闹?从前年轻气盛,太过在意流言蜚语。现如今,随他们说去,沂风肯定懂我,我偏要做个离经叛道的人了,月川祁氏独一份。”
祁桑没眼看,呼出口气,好奇问道:“小舅舅,你到底哪点随姥姥、姥爷了?”
祁行舟,行事恣意,洒脱不羁,一心向道;慕遮,温文尔雅,谦卑有礼,养猫养狗养孩子样样在行。
祁若瑜?没把自己养废,活到现在,只能叹一句不容易。
“欸,此言差矣。谁说我就要随他们两人的性子了,小桑你跟阿姐……在教训我这一点上,倒是一脉相承的不留情。看人的眼光也不怎么好——”祁若瑜小声嘟囔一句。
他的声音太小了,祁桑又没太注意,便没听清:“什么不怎么好?”
祁若瑜又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总之,你还是要和那臭小子保持距离。什么关系啊,就牵着你的手不放,左碰碰,右勾勾,一点君子之礼都没有。”
“你又扯回这件事来……”
她都快听烦了。
“你多留意一下下,我又不是说什么坏事,就多留意一下下!”祁若瑜以食指和大拇指比出一点空隙,强调道。
祁桑被他烦到无奈,敷衍地点点头:“知道了,以后我会多注意。”
“那就行。”
他们两人去到后山,找到一魂一熊。
竹悠正带着余陵生辨认后山的药草,从药草生长上来发散思维,给他讲解修者修道一事。
竹悠在悬圃呆了那么多天,倒是把大猫猫山君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余陵生蹲着,怀里装了好些新鲜竹笋,竹悠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说一边吃。
这习惯以后得改改,万一噎着了怎么办?
她去抱起竹悠,拍了拍它身上的泥巴,同余陵生讲了尘远涯一事。
只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再去打扰山君实在不妥,祁桑便与他约定好,明日辰时,再带他一起去。
是夜。
收拾好一切,也喝过药后,正准备休息的余陵生忽然想起自己方才同明岑修者说话时,无意将一袋子月川槿的种子落在景萱殿大殿的木案上,便匆忙绕过长廊,快步走去。
等到了殿中,远远看见那麻布的袋子安静躺在木案上,他才松了口气。
好在东西没被扔了。
余陵生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拿起那东西,却在回头时看见一个意外的人影。
月光明晃晃照着,他的大脑一瞬空白,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他微微瞪大双眼,看那人似乎发现了他,慢悠悠将视线转了过来。
样貌清晰地映入眼帘,余陵生的心霎时沉了下去,怎么会?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笑吟吟地走近,将食指抵在唇间,轻声道:“嘘,小鱼儿今日并没有见过我,对么?”
话音落下一瞬,余陵生身形一滞,双眼慢慢合上,直接两眼一闭,栽倒在地上。
那人抬脚站在他的身边,低声细语:“泉先啊,你这一步棋,到底是生了魂魄,沾了不该有的七情六欲才心念不舍,放过这尾小鱼……还是,给本君使绊子来了呢?”
“既然选择了与十四洲为伍,那便尽心尽力些,有些记忆纵然没有,也该刻在你的脑子里。”
一点碎如雪屑的萤光从他指尖飞去,没入了余陵生的体内。
四地灵气无异,一丝一毫的异样都未曾留下。
等守夜的弟子巡逻时,便只见到半大的孩子手攥着一个袋子躺在地上,看上去昏了许久。
没丢什么东西,余陵生醒来后,也对方才发生的意外没什么印象,只记得自己是过来拿花种袋子的。
守夜的弟子只好将余陵生扶回偏殿休息着,想着此时该和长老师姐们说一声。
可偏偏,他刚跨出房门,走了几步来到庭院中,眼前便簌簌落了一团雪白的绒毛。等他再回过神,又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疑惑不解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自己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是近日来自己没有休息好,打瞌睡乱跑了?
无人注意的屋脊之上,霜华铺琉璃,澄澄亮光的瓦檐一角,一个身着弟子长袍的男子脸上没什么情绪,漫不经心俯瞰整个悯苍峰。
他的手中挂着一条雪白的狐尾,狐尾末端沾了一滴朱红的鲜血。
护山阵法照常运转,陆吾似乎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