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愿鱼 第7章 心脏碎片-7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窗外垂吊着的那些暗绿色枝叶，像蛇一样从树墙的夹缝里悄然爬入。

白无咎惊觉耳朵里响起了水声。

脑海中却无端的回想起，刚刚在走进医馆前，看到的那番奇异景象——

今日巨树顶上的云异常逍遥，流动得极快，不时地便遮住了太阳细细绵绵的光束。可在薄云中心的孔洞里，却刺出了一把半色银光半色黑黛的，似佩剑般的倒影。

在倒影的下方，整片薄云白亮白亮，通体都变得有些透明。天空依旧透亮，巴掌大的云下，竟然能遮挡出一小片阴影。

不大不小，恰好落在了医馆的四周，围成了一个圈。

天地之间构成的二维空间过于无限和未知，这种神秘感让你感觉根本无法藏身。

‘怪病医馆’这边乌漆嘛黑，几步之外却是阳光普照大地。一片云只能占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空间就这样，在光明与黑暗之间来回穿梭。

在已经喝空的酒杯的底部，反射出一道细细的白光。突然之间，白无咎感觉，他好像又看见了那朵透明的云，以及巨树底端的无边阴影。

在天与地都不存在的那片无名阴影里，有一束光直直坠下，压迫着原有的光线搭着轻盈的空气一点点浮了上来。

然后“咔哒”的一声，击碎在虚空之上。

很安静。

云底没有响动，耳旁满是光线碎裂的咔哒声，清晰可辨。

咔哒。

咔哒。

咔哒。

更多的光线从阴影深处浮了上来。

——“阿白，阿白。”

——“你快醒醒啊......”

白无咎撩起眼皮，淡淡地看向了说话之人。

黑未央脸颊薄红，眼眸微亮，像是清晨植物枝叶上那晶莹剔透的水珠，干净的不太真实。

白无咎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抿着唇，哑声问道：

——“刚才发生了什么？我睡了多久？”

——“阿离呢？”

清冽的声音如珠玉落地。

黑未央倒是笑得有几分羞涩，那张微红的脸颊上浮现出了些许不好意思。他挠了挠脑袋，踌躇着开口道：

——“阿白。”

——“你刚刚喝完酒以后，就莫名其妙的倒下了......”

——“阿离被你吓了一跳，她猛地站起来，慌里慌张的想凑近点看看你。”

——“结果，一下子起猛了，被桌腿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后躺倒在了地上。”

——“然后晕过去了......”

黑未央如琥珀般的双眸纯粹干净，眼里微微浮现出几分欢愉，他翘唇轻笑，又道：

——“阿白，你尽管放心好了。今日之事，我是绝对不会外传的。”

白无咎：......

白无咎微微扬起眉，摇了摇头，刻意没躲开黑未央的调侃，却又在猛然间发力，开始试探对方。

——“阿黑......”

——“在我倒下去前，难道没有说起些什么吗？”

黑未央脸色未变。

——“没有啊。”

——“难道是阿白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

——“如果有的话，现在讲也可以哦。”

白无咎瞧着黑未央，转而扫了眼不远处躺在地上，正在昏迷的阿离，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温柔。

半晌，他抬了抬眼，收回了目光。然后，白无咎倾身向前，轻声道：

——“没事了。”

说罢，白无咎抬脚走向一旁，从窗边的叶片群中折下了一把叶子。

他随手打了个响指，忽的火光一动，指尖摩擦的瞬间便有一团火焰缓缓冒出。

白无咎把这团火慢慢挪到了叶子的尾端，又呼了口气将其吹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叠加着叶子本身的植物清香，飘飘然悬浮在半空之中。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白无咎便将叶子放在了阿离的鼻子前。

叶子的尾端仍有余烬，正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白无咎担心这零散的火星会烫到阿离娇嫩的脸蛋，故以自己的手掌为盾，挡在了阿离的脸与叶子之间。

在停滞了片刻之后，余烬落成了灰。

叶子忽然就垂摆了下去，整个茎叶也随之折腰，像是被熊熊烈火给拦腰截断了。

白无咎动作很轻地收回了黑枯的叶子焦壳，目光深深地望着阿离紧闭的双眼。

这丫头，还是在睡觉的时候比较可爱。

如果在平时他也能够享受这种安静就好了。

白无咎戳了戳阿离白嫩的小脸，躺倒在地的少女陡然间醒了过来，睡眼惺忪。

下一秒，阿离的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却已闻到了身旁熟悉的草药香，眼眸里瞬间有了神采，她抬起头。

——“阿白！”

——“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她的双手不安分的在白无咎身上摸来摸去，银铃随着手的动作响了又响。

阿离反复确认着白无咎的身体有无异常。而后者想笑却又急急收敛，脸上呈现出来的是一副宠溺又无奈的神情。

——“笨蛋，这句话不是该由我问你吗？”

——“好端端的，怎么倒地就晕了呢。”

阿离蹙眉，轻声答道。

——“在黑未央喝酒的时候，我就看见你的身后有黑雾突起。事发突然，我赶忙想提醒你要小心，却发现嗓子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到了后来，雾气越来越浓，周围的声音也渐渐消失，好像被黑雾吸走了一般。我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然后......”

——“我摸着黑起身，却又被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绊了一脚，不由自主的向后倒了下去。”

——“等我再次恢复感知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了。”

白无咎眼皮一动，抬起头。白色的衣袖随着身体的幅度微微撩起，手腕上的乌黑的残月痕迹若隐若现。

如果白无咎此时能够留意到自己的手腕的话，就会看到乌黑的残月痕迹在一瞬间里变得赤红，而后又在片刻间渐渐暗淡下去，宛若陷入沉睡中的野兽。

白无咎俯身将阿离缓缓扶起。

“吧嗒。”

一片枯黑的叶子焦壳抖落到了地上。

——“阿白，你的东西掉了。”

眼尖的黑未央注意到，一个轻飘飘的枯壳在半空之中来回飘扬，而后沿着旋转的气流轨道缓缓落地。

白无咎挑了挑眉，低下头。

他抿了抿本就已经紧闭的薄唇，正想去捡，却发现黑未央此时也大步走进，弯下了腰。

两个人的手指因动作目的一致而在叶子上方交错，触碰。

终究是黑未央快了一步，他起身，将捡起的叶子枯壳递给了白无咎。

——“谢了。”

白无咎接了过来。

平淡无常的语气里，却有几分浅浅的温度流淌而过。

黑未央到底是耐不住好奇，薄唇轻启，问道。

——“阿白，这叶子......”

——“是干什么用的？”

——“为什么你烧完了叶子，阿离就醒过来了？”

白无咎轻扫了眼阿离，眉宇间的冷凝冰雪即刻融化。他又转过身，定定地看向黑未央，神情平静。

——“阿离不是平白无故的晕倒，而是被人下了毒。”

——“这毒，名叫‘画梦引’。”

——“此毒发作之时，便立刻让人无法发出声音，而后便是视线受阻，听觉变弱，渐渐地失去所有的身体感知，就此沉睡于下毒者炼制出来的梦境之中。”

——“而唯一能解开此毒的办法，便是找到下毒之人所用的‘引子’。只有这样，才能够真正走出制毒人刻画的梦境，使阿离的灵魂重回到现实之中。”

——“否则，就会只留下一具没有半点生气的空壳了。”

白无咎顿了顿，抬起手在阿离的头上摸了摸，以作安抚。

——“我刚刚是将自身的灵魂附着到了能够承载人精神意志的‘叶舟’上，也就是窗户上那些不断生长的叶子。再运用神力将其自燃，以此在阿离的精神世界产生了一道爆破。当然，在场的我们是无法听见这声巨响的。”

——“只有用这样的方法，在短期内给予阿离沉睡的灵魂以强烈的刺激，才能够逼醒她。”

——“只是......”

——“阿离清醒的时间，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若是想要真正解开‘画梦引’，还需找到下毒之人的‘引子’才行。”

医馆内昏暗的灯光，把白无咎的身影投射在墙上。

那面墙上，巨树的枝叶已经密密麻麻遍布整面墙体，一眼望去，满墙的暗绿色枝叶。

黑色的阴影在墙上忽动忽动，就好像在身体里长出了一棵树，在拉扯之间要突破躯体的阻挠挣脱出去。

阿离弯了弯眸，笑得一脸轻松。

——“没事啦，正好我爱睡觉。”

——“大不了就睡他个十天半月咯。”

——“不过，阿白你可得照常付我工钱啊，一分都不能少。不然，等我醒来可有你好看的！”

说罢，阿离还不肯停，又在嘴边继续碎碎念，道。

——“我这可是属于工伤啊。”

——“不知道劳动者保护法有没有哪条规定，能保护本猫咪呐。”

白无咎一脸黑线。

但他并未说话，心中已是思绪万千。

黑未央沉默了半晌后，蓦然开口道。

——“可是......”

——“是谁下的毒呢？又有谁，能够有机会去下毒呢？”

是啊。

白无咎和阿离，本是神树之躯和猫妖之体。

正是因为人间怪病连连，所以被‘天道’选中，特地派来治疗人间的怪病，收集怪灵的灵魂碎片，以此净化人间世界。

即便他们二人已经在这里生活了有一段日子了，但平日里基本上都是暗中寻访，也不曾与其他人有过密切的往来。

就连黑未央，也仅仅是在一个月前，才意外搬住进了医馆里。

而今天，才是‘怪病医馆’开业的第一天。

......

一道身影浮现进脑海之中，答案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