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不过是一场,黄粱美梦
这一刻。
孟随波只觉得,他眼前的这个男人,狂妄又自大。
而当他意识到,白无咎并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时,孟随波的神色里,瞬间染上了警惕,情绪也显得有些激动。
孟随波扬起眉,握紧双拳,朝着白无咎大声吼道。
——“哎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当初我去医馆,不就是为了,给我哥哥开药的吗?”
——“现在药也开了,人也治好了。结果到头来,你居然跟我说,我哥哥这个人根本不存在,还说这些都是我的想象?你几个意思啊你!!!”
——“有病就去治!别瞎跑出来霍霍别人家庭......亏你还是个医生!”
——“真是无语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
听到这里。
黑未央皱了皱眉,对于孟随波贬低白无咎的一番言辞,他再也忍耐不住。
于是他急忙伸出手,试图阻拦孟随波继续说下去。
接着,黑未央又出声反驳道。
——“请你保持理智,不要瞎讲话,更不要随意评判阿白。”
——“我们今天来找你,自然是有原因的......”
——“要不然,你当场找出,能证明‘孟辉渊’真实存在的证据,来狠狠打我们的脸也行。”
站在一旁的白无咎。嘴角噙笑。在他的银色眼眸里,像是藏着若有若无的电波。
在无形的威慑力之下,孟随波默默移开了,原先瞪着白无咎的恼怒眼神。
白无咎轻轻瞥了眼孟随波,邪魅的脸庞上,多了几分玩味的笑意。
他语气淡淡,但字字句句里,却又满是笃定。
——“如果我有说错的地方,我可以道歉。”
——“但,我并不会向你道歉......”
——“因为从头到尾,我说的话,句句属实。”
听完白无咎的话后,黑未央的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扬起。
在大大的笑容弧度里,他甚至轻轻笑出了声。
————
黑未央内心小剧场:
【妈呀,阿白真的是太帅啦!】
【我只能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可以永远相信我们阿白!!!】
————
孟随波:“......”
【难道说,这两个人今天特意来拜访,就是为了拿我当猴耍???】
【这怎么还来劲了呢?】
【怒。】
————
不过,在穿插了几段小插曲后。
孟随波的情绪,倒是比之前要平静了许多。
显而易见的是,他的言语,不再像之前那般,句句带刺,且冷嘲热讽了。
此刻。
孟随波正专心致志地,想要在这个屋子里,找出有关‘孟辉渊’是真实存在的,大把大把的证据。
然后。
再把这一打的证据,通通都甩到他们两个人的脸上。
【想想就很解气......】
————
白无咎挑了挑眉,看着眼前的孟随波锲而不舍,不服输的模样,嘴角扬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孟随波首先,从手机开始翻起。
他扒拉着手中的‘金属小板砖’,企图在社交网络平台上,能找到一丝与‘孟辉渊’这个名字有关的痕迹。
但令他诧异的是,居然什么都没有???!!
接下来,孟随波搜遍了自己的通讯录,翻阅了相册里所有的照片。
结果依然是,啥都没有。
【这......】
【到底是怎么回事......】
【……】
————
白无咎似乎读取到了孟随波的心声。
他抬起眼,再度看向了孟随波。
这一刻,白无咎妖孽般的脸上,满是从容淡定,甚至还夹杂着几分笃定,似乎对这个结果,并未感到意外。
同样感到平静的,还有夹在两个人目光交汇处的,黑未央。
孟随波硬着头皮,偷偷瞥了眼目光浅浅的白无咎。
霎时,一阵无言。
与此同时。
客厅里,是一直在播放着的电视。
而正在外放的,不大不小的声音,恰巧能够将这段电影台词,完完整整的传送到,在场三人的耳朵里。
——“或许,我只是爱做梦的芸芸众生之一。”
——“却迟迟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场黄粱美梦。”
......
突然间。
孟随波感觉,自己好像生活在,泡沫般编织而成的,缥缈美梦里。而众多的泡沫,在无人之境里,闪着独属于白日梦的亮光。
波光粼粼,流光宛转。
而这些泡沫的中央,躺着一个人......
那就是——他自己。
但不知为何,孟随波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了,泡沫被现实的躯壳,压碎了的声音。
“啪。”
紧接着,一道沉重的“啪”,破碎在他的灵魂深处,久久回响。
震的他耳膜直疼。
孟随波试图睁大眼睛,向四周张望着,企图寻找一个出口。
但他却也因此发现了,周围的景色正在缓慢的移动里,一点点变化着。
“咕噜。咕噜。咕噜。”
突然,大量的水涌进了孟随波的鼻腔。他感受到原先稳定的结构,逐渐被打破。
自由的空气,在叫嚣着现实的枷锁。
孟随波突然意识到,他看见的那段,所谓的‘移动’,并不是向上,反而是在向下。
换言之,他正在向下坠落。
同时,更多的泡沫,在实体躯壳与虚幻梦境的摩擦里,又开始在不断地,向外冒出。
......
一瞬间,孟随波似乎被一双手,强行拉扯着,回到了现实世界。
————
而变化,也确实发生在瞬间里。
于是。
等孟随波再度抬起头时——
他惊觉,屋子里的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所有的陈设,依旧如同原先般那样。
只是——
放眼望去,这是一间阴暗、潮湿、冷清、乱糟糟的屋子。
房间里的色调,不再像原来那般,是温暖动人的橙黄色。
而是,在顷刻间转变成了,孤独淡漠的灰黑色。
沙发上,堆满了一件又一件,等待着换洗,却又还没塞进洗衣机的脏衣服。
厨房里,灶台上,积攒着好多个布满油污的肮脏碗筷。还有在一旁,时刻飞舞着蚊虫的,外卖垃圾。
玄关旁的桌台上,胡乱丢弃着还欠着钱的,水电费小票单。
一看就是随手从大门口撕下,而后就不管不顾了。
唯一还算是正常的,大概就只有,客厅中央的电视了。
忽然,孟随波听见了一阵雨声。
他迈开脚,走向窗边,只为求得一个答案。
而等孟随波拉开窗帘的时候——
在隔着透明玻璃窗以外的世界里,一阵瓢泼大雨,就这样明目张胆的,闯进了他的眼睛里。
——“哗啦啦。”
——“哗啦啦。”
水雾渐渐溢开。
不知不觉,他的眼里已满是泪花。
————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
所有的一切,如同山崩海啸般,翻滚而来,实实在在的压在了,孟随波纤细瘦弱的躯体之上。
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所有的逃避和谎言,全部都化作了一颗颗小水珠。
——“吧嗒。”
——“吧嗒。吧嗒。”
——“吧嗒。吧嗒。吧嗒。”
......
先是一滴雨珠,从阴霾满满,不见日光的心脏中央,落了下来。
紧接着,是小雨,中雨,大雨,以及雷阵雨。
雨一直在下着。
而孟随波脑海中那些,拦截着的绝路,在突然间,彻底想通了——
在他的过往里,有关升学主义的阴霾,横跨了从初三到高三,这两个重要转折点之间的,所有的时间段。
在半推半就的潮水里,妈妈牢牢地在他身上的,绑了一条又一条的绳索。
在拉扯间,在拖拽里,斩钉截铁的告诉他,“什么才是正确的道路”。
而音乐,曾经是他在条条框框里的,唯一出口。
那个过去的他,在跳动的音符和飞舞的旋律里,放纵着自己,在无意义无价值的索道上,自由滑行。
直到,出口被人强制堵住,音乐也成为了禁忌......
所有的一切,都在以“为你好”的名义,向他显示着禁锢的宣言。
与此同时,蒸腾的水汽,浸润着他硬邦邦的,没有生气的身体。
雨还在下。
那些与音乐有关的欢乐,如今成为了升学主义的雨季里,久久不停的,滞留在关节处的酸胀与疼痛。
现在想来,“孟辉渊”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出现在他的生活里的。
他们一起鼓瑟吹笙,他们一起高歌谈笑。
可以说——
‘孟辉渊’是他对抗现实世界的最后一层保护色,也是他理想主义里的最后一束光芒。
是他的乌托邦,是他的桃花源。
也可以说——
‘孟辉渊’本身就诞生于,他‘现实的’且‘咸湿的’眼泪里。
因为有他,孟随波才可以短暂的享受,不必‘随波’,也无需‘逐流’的时光。
雨停了,——他就只是,做自己而已。
......
于是。
在有孟辉渊陪伴的日子里,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而当孟随波一个人独处时,绵绵细雨,电闪雷鸣。
————
“哥哥。”
当他冠以‘孟辉渊’,家人的身份时。
一方面,加强了他们之间的纽带,另一方面,也加大了这个身份被意外暴露的风险。
因为,这是一个在家庭里,极其容易被戳穿的谎言。
特别是像孟随波那样,平日的一举一动,皆在妈妈的极致掌控里,苟活的人。
然而,这一声声“哥哥”,却在孟随波的记忆里,延续了那么多年。
长过了时间的尺度,跨过了分数的丈量,越过了血缘的界限。
孟随波自己也不知道,这应该归属于,他的精神世界被至亲之人漠视的可悲,还是说,正因为没被发现,‘孟辉渊’才得以侥幸存活的庆幸。
总之。
在这汪‘真相浓度过高’的潮水里,孟随波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淹死了......
————
在窗外嘈杂的雨声,以及屋内满堂的静默里。
白无咎弯眸,语气从容沉稳,神色云淡风轻。他的声音穿过了无人的过道,迎面朝着孟随波奔去。
就像是钟塔上“当当当”响起的钟声,救赎着每一个无根的灵魂。
......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