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黑,过来看。”
白无咎一面头也不抬地忙活着,一面抽出空闲朝黑未央招了招手。
黑未央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昏迷倒地的张石玉,挪到了白无咎的身边。刚一站定,他的目光就被白无咎手中的茶杯牢牢吸引了。
茶杯里的水面上,正放映着一段段影像。
黑未央睁着眼睛茫然了一会,他瞧见白玉茶杯底部折射着千山翠色的绿光。
一瞬间,四周静的可怕。
眼前的茶水,就像是一汪深潭,吸纳了周围所有的嘈杂与纷扰,就连平常糟心的虫鸣鸟叫声都没有留下。
在这滩绿色里,他感觉自己处在一个真空的世界。
黑未央眯起眼细细端详了一会,便发现影像里的主人公,正是今日来访的病人——张石玉。
影像播放的速度有些快,好几处都在重影中速速飞过。黑未央不自觉地伸出手,在虚幻的倒影中轻戳了下,就像平时摆弄手机一样,企图调整播放速度。
只见,幻影的一端随着指尖的触碰,震出了一点波纹。在圈圈又圈圈水波的中心处,“吧嗒”的一声,冒出了好多个小小的泡泡。
黑未央惊奇的发现,随着众多小泡泡的出现,在无形中阻碍了流动的速度,也使得影像的播放速度顺利慢了下来。
由于小泡泡是藏匿在水面之下的,所以并不会影响观看的流畅度。
白无咎揉了揉黑未央乱糟糟的头发,失笑道:
——“看来你很有天赋嘛。”
——“既然如此,那这个任务我就放心交给你啦,我亲爱的徒儿。”
还没等黑未央张口询问,白无咎立刻接下了话茬,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负责记下所有与张石玉有关系的人。”
说完后,白无咎便将茶杯往黑未央手里一塞,随后转过身,扬长而去。
黑未央不解的摸了摸脑袋。
他怎么感觉阿白的笑容里,满是算计的味道。
十五分钟后。
黑未央看着手中的纸,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一次次刷新。
白纸黑字,内容如下:
周一晚,假日花园酒店,郑诗雨,女。
周二晚,罗曼蒂克酒店,陶婷婷,女,
周三晚,维多利亚酒店,张小曼,女。
周四晚,桃花源居酒店,刘思思,女。
周五晚,海澜之谜酒店,叶嘉倪,女。
周六晚,北岛南坞酒店,程玥如,女。
周日晚,峯汇里小区,温之禾,未婚妻。
又到了周一下午,也就是今天,张石玉来到了怪病医馆,寻求药方。
黑未央暗自腹语道:
果然,再次验证了‘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这句话的可靠性啊。
黑未央收回了目光,缩了缩脑袋和四肢,试图抱紧自己。他用力晃了晃脑袋,企图倒出一点颜色废料。
如果可以,他愿花重金祈求一双还未看过影像的眼睛。
——“我亲爱的徒儿,进展到哪一步了啊?“
白无咎的声音突然传入他的耳中,音量不大不小,刚刚好够两个人听见。
黑未央回想着先前白无咎意味深长的笑容,以及刚刚‘和谐’的视频影像,脸颊上不知不觉爬上了一抹红,又在极短的时间里,延伸至耳后。
就连脖颈处,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俏粉。
黑未央本想开口质问始作俑者,却又因为过于激动,被喉咙间的口水一下子呛住,“咳咳”了好几声。
而后,在白无咎的坏笑里,久久抬不起头。
白无咎接过黑未央手中的纸条,眼神并没有过多的停留,随意瞟了几眼后,便将纸条塞入腰间的口袋里。
黑未央屏息凝神,观察着白无咎的反应。
无奈,他看来又看去,发现他脸上确实没什么表情。
这家伙怕不是个面瘫吧???
白无咎瞥了瞥正在郁闷的黑未央,挑了下眉,好心解释道:
——“他得的病,名叫‘多情种’。至于病因,你看了那么久的视频影像,应该也能猜到了吧?”
黑未央挠了挠脑袋,白无咎的话语似乎变成了一条激荡狂野的河流,在歪来拐去的曲线河段里上上下下,起起伏伏。
在流水的尽头,答案不断地坠落,再坠落。
——“为什么你要给他下药?他会有生命危险吗?”
——“这个病为什么会让他的心脏碎掉呢?”
——“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接二连三的问题被黑未央抛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条不长不短的弧线。在问题即将触碰到白无咎之时,黑未央突然停住了话语。
因为,他懂了。
他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疙瘩’,在这一刻,突然就想通了。
阿白这家伙,明明早就知道张石玉得的病是‘多情种’,却还是选择下药迷晕他,然后再让自己记下那些女人的名字。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七个女人,是张石玉怪病的根源。
同时,也是他唯一的药方。
在这突如其来的安静里,白无咎忽的笑了。
果然,他的阿黑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白无咎顺势接过了黑未央手中的茶杯,而后说道:
——“大部分的问题你应该都已经想通了。既然如此,我可以回答你最后的那个问题,作为对你的‘精神补偿’。”
——“那个问题的答案是......”
——“现在。”
正说着,白无咎猛地一挥手,将茶杯中的水泼到了沉睡的张石玉的身上。
杯中原本漂浮的绿线,随之落地。在片刻间由翠绿走向焦黄,而后幻化成风,飘飘然在空中吹散了。
一瞬间,黑未央感觉就像是被人拔掉了耳朵里的耳塞一般,一下子陷入到了巨大的喧嚣之中。
无数的声音,带着各种语调涌进了他的耳朵。即使是原本细微的气流波动的起伏,都在片刻间被放大再放大。
好似一锅煮开的水,在咕嘟咕嘟声里徘徊,再也容不下半分安宁。
另一边。
茶杯中的水扬起又坠落。
在柔软的水滴接触到张石玉身体的时候,他的四肢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僵硬。
滴答,滴答。
巨大的敲击声仿佛从灵魂深处响起,无形之水从四面八方里争先恐后的涌了过来,灌入进张石玉的口鼻之中。
他感到无法呼吸,水流就这样横冲直撞,进入到他的皮肤,胸腔,以及每一寸骨骼里。
概念的潮水在张石玉的身体里畅通无阻。在经过破碎的心脏时,他感到,僵硬的肢体如同被石头砸碎了的冰面,极寒之下是水流汩汩流淌。
他终于醒过来了。
——“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张石玉微微睁眼,他沉重的眼皮里,忽的闪现出一道细长的人影。
他仔细辨别了一会,那是一道黑色的身影,并且正拿着记录板,在念念叨叨中写下了一行行小字。
黑未央埋着头,在病人报告单上奋笔疾书。
他边写边解释道:
——“刚刚阿白给你做了常规检查,等你稍微缓过来点的时候,他就会过来和你商讨治疗方案。”
——“所以在这期间,你只要待在这好好休息就好了。”
常规检查???
张石玉试图回忆,先前的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他只记得,自己来这个所谓的‘怪病医馆’寻求帮助。然后,他莫名其妙的睡了好长好长的一觉。
再后来,时间就走到现在了。
张石玉发现,在自己进入怪病医馆后,再到刚刚醒来之前,这中间的一整段记忆,就像是被人刻意凿下来的一粒碎石。
“吧嗒”一声,碎石坠入海里,在水中不断地下沉,下沉。
他努力地往下潜,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他就能抓住它了。
然而就在这时,碎石突然爆开。在流动的水纹里,无数的碎片分裂又重组,拼凑成了一张脸。
那是一双银白色的眼眸,眼底宛若有璀璨星河在缓缓流淌。在对视的那一秒,刺眼的光芒骤然将他吞没。
与此同时,门帘被撩起。
一道白光晃了进来。
是白无咎。
张石玉惊讶的发现,眼前的这个白衣男子,与刚刚水底里闪现的那张人脸,一模一样。
众多疑惑在他的身体里翻来滚去,一种没来由的恐惧从梦境冲向现实。张石玉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胸腔里满是翻涌不息的情绪。
——“你很难受吗?”
明明是饱含关心的话语,张石玉却在这之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他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答道:“没事。”
说罢,张石玉回想起刚刚黑未央交代的具体安排。
他清了清沉闷的嗓子,出声询问道:
——“我的病,要如何进行治疗?”
白无咎微微俯下身,先前那份刻意表露的关切早已不见踪影,就连银白色的眼眸都除去了最后的伪装,如利剑般直直地刺了出来。
像螃蟹抬起巨钳,鳄鱼露出尖牙,这一切的一切,皆是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我早就说过了,我救不了你。”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自己得这个病的原因了吧?”
——“一切皆是源于你对情感的渴望,如水中捞月,苦苦抓住一抹幻影,却又迟迟填补不了**的残缺,在得到后又转而织就新的渴求。”
——“能救你的人,从来都只有你自己。”
张石玉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僵硬,他紧紧咬住嘴唇,齿间刺出了细细密密的血珠。
他无法自控地一阵战栗,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恼怒。
无形的潮水席卷而来,心脏的碎片在不同节拍里接连跳动。或是隐瞒,或是舍弃,是欢愉时的每一次相拥,也是冷漠时松开的那双紧握的手。
张石玉在这一刻,忽然领会到了身处在拐点处的不甘。
明明离他的计划成功,就差最后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