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愿鱼 第1章 心脏碎片-1

这里是一家医馆。

顺着河声望去，窜入眼帘的是一棵巨树。树的根并不是扎在土里的，而是蛮横地在土地表面到处爬行。

树根层层叠叠，有如密不透风的墙，交错的节点处又长出新的根，根须纠缠，枝干交叠。

树的中心处，有一扇拱形门。

门的背后，是巨树的内部。巨树的枝条搭在门把手上，像只巨大可怖的八爪鱼一般，牢牢地把门抱在怀里。

清风掠过，枝叶落在了侧方的窗台上，几根绿色的细线顺着落叶的纹路，不断冒出。

绿线窸窸窣窣生长的声音，温柔地撞击着人的耳膜。河水在低语，在一片黑暗之中，是蓝绿色的合奏，落叶在坠落里唰唰作响。

所以与其说是树，不如说是一个树屋。但远远看过去，却又只能看见不同的绿色，分别来自各种各样各个年龄的树。

就连仅有的连两扇窗户，都早已被绿线紧紧缠绕，线条像蛛网一样盘踞在玻璃表层，掩盖着树屋内部的秘密。

夕阳即将刺入河水。

在天与地交接的地方，以一条河流为引线，燃起了一把血红的大火。

忽明忽暗的火光在巨树的阴影之下，撒落了万千鳞片。

金色的鳞片宛若神明在召唤一般，散发着暖橙色的光芒。

夜空广袤幽深，一条璀璨的银白色河流在地上缓缓流过，一直穿透到地平线的另一端。这样看上去，水与天之间是没有缝隙的。

刹那间，再一抬眼，河水上出现了万千条纸扎船。

船头亮起微弱的红光，烛火在水中晕染，指引着纸扎船轻悠悠地漂浮在银河之中。

“每一条纸扎船，都代表着每一位来访的病人的药方。”

“忘忧河就是由人类身体里的怪病所点亮的。”

“欢迎来到怪病医馆......”

“如果你遇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怪病”的话——”

“就请敲响神树的大门吧。”

此时的医馆内。

——“阿离阿离阿离，今天就要来病人了，我好慌。”

黑未央捧着阿离，在医馆的角落处小声抱怨着。

阿离是白无咎养了很久的懒肥猫，她跳到地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圆滚滚的身体在翻滚中幻作人形，是个女孩。

额间似是用朱砂画着的奇怪纹路，一双眼睛倒是同原先的猫眼一般，左边是暮山紫，而另一边是明茶褐。

少女身上的素淡衣裙衬得肌肤胜雪，双瞳似水，眉目流转间，顾盼生辉。

她的两只手腕处各拴着一条细密可爱的银铃，身体稍有动作时，便似桃花落流水，春色叮咚里，余声不绵绝。

——“有什么好怕的？你只是个实习生助理，又不用看病。”

阿离似是不解，鼻子皱巴着，小脸向上微扬，眼角眉梢透出的明媚张扬无处可藏，就像是雪落满山，即使新雪不断覆盖，绿意盎然还是会迸射而出。

就在黑未央默默思考实习生助理的工作范畴的那一刹那，医馆里的摇摆钟哐当哐当地敲击起来，提示着第一位病人的到来。

白无咎揉了揉阿离的脑袋，“乖，有人来了。”

白光一闪，刚刚的少女已然没有了身影，地板上只留下了几根细细的白毛。

——“叩叩叩......”

石板门被敲响了，但声音十分细微，或许是石板太厚，又或许是来访者心有存疑并未用力。

敲门声响了一会儿，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于是敲击的声音稍稍急促了起来。

白无咎开口道：“阿黑，你去开门，让他进来吧。”

黑未央没有多想，他转身走向门口处，轻轻拽了下悬挂着的绿色藤蔓。与此同时，白无咎也抬起脚，走到了黑未央的身侧，而后站定。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拱形门缓缓升起。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的从门缝中涌入，又瞬间被医馆里的奇异药香包围。

门刚刚打开，一个男人就踏门而入。

白无咎伸出手臂，压在那个男人的肩头，拦住了他的去路，开口道：

——“登门拜访，自报姓名。”

黑未央笔直站在门边，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微微抖动的肩膀透露出他此刻的紧张。他抬起眼，偷偷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眼睛长得很漂亮，这是黑未央的第一反应。

眼窝略有些深，覆盖着浅浅的乌青，许是因为最近没睡好。目光深邃，像远处的青山前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但依旧很明亮。

奇怪的是，他明明生了一双好看撩人的桃花眼，却无端的让人感到某种难以言说的严肃和彷徨。

——“张石玉。”

男人启唇。

他的声音是低沉磁性的男低音，略带着一丝沙哑的颗粒感，却依旧很清晰。

——“听闻白先生是治疗‘怪病’的良医，此次特意前来拜访，请您务必帮帮我，无论要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你的病我治不了，请回吧。”

白无咎抿了抿唇，语气冰冷而决绝，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狂妄，以及主宰一切的气息，一一收进了黑未央的眼底。

——“我收到的消息是，这世间没有你治不了的‘怪病’。同样，没有我付不起的诊金。我想，没有人会对钱不感兴趣吧？”

张石玉对逐客令充耳不闻，他抬眼看着白无咎，继而说道：

——“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末了，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明显的皱了皱眉头，逞强地冷笑道：

——“经营一家医馆很难吧？若你要是想让医馆关门大吉，这一切可就容易许多了。”

——“无所谓咯。你要是想暗中使绊子，那你就去试试好了。”

白无咎耸了耸肩，神色未变。

张石玉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白衣少年。

他眉眼如墨，肤白似雪，长得没有一丝正派的气息，邪魅的笑容缠绕在眉眼之间，像千年高僧都无法将其超度的妖孽。

白无咎转过身，却听见身后“嗵”的一声巨响。

回过头，便看见张石玉双膝跪在了地上。

——“求你救救我。”

白无咎唇畔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笑意。

他能感觉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卑微的祈求里，分明是委曲求全的忍耐。

白无咎慢慢地回过头，双眼隐隐泛出两抹银白的光，像池水中倒映的天边残月，从冰冷的眼底慢慢探出，却又微微的染上了一丝火光。

在眼底的波澜里，赤红染过瞳孔，直到整个眼眶都被晕染，像是余烬过后的再度疯狂。

——“那你就说说看吧。”

——“我要如何救？而你，又为何求？”

张石玉站起身，许是跪的时间有些长，双腿略有些踉跄。他抬起头，却又偏头错开了白无咎的眼神，表情显得有些扭曲。

——“我的心脏。”

——“碎成了七片......”

咕嘟咕嘟咕嘟。

炉子上的水壶烧开了。

壶嘴处迸发的蒸汽声，混合着张石玉讲述的话语，也给壶身周围的空气注入了一层绵绵叠叠的雾。雾里看物，摸不透，也看不清。

说话间，白无咎将茶壶置于茶盘之上，取来热水，烫杯后便将水倒去，留下壶中淡淡的余温。

捣碎茶饼，把茶叶放入壶中，而后再次将热水倒入壶口，直至即将溢出之时，盖上壶盖。

待时候差不多了，即分茶入杯。

滚烫的沸水从壶嘴处流出，清新的茶香刹那迸发。白无咎抬手给张石玉斟了一杯，又挥手招来了久久呆愣在门口处的黑未央。

素白衣衫的袖口处，伸出了一节骨节分明且力量感十足的腕骨，张石玉被他飞舞的手一晃，目光紧紧跟随在那截手臂上，一直到它重新缩回袖子里之后。

他的目光自然没有逃过白无咎的眼睛。白无咎不动声色的放下茶壶，然后把手放到了身后。他正欲张口，却听见黑未央出声询问道：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阿白的手看？”

张石玉端起杯子微微一吹，并不与白无咎对视，只是简短的回答道：

——“没什么，刚刚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有些走神。”

——“白医生，不好意思，冒犯了。”

说完后，张石玉便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杯口的雾气吞没着囫囵的话语，朦胧之中满是隐藏与伪装。

白无咎丝毫不在意他的胡扯，眼神仿佛是在俯视着大地之上的蝼蚁。

——“没关系，这句话我也还给你。”

——“张先生，冒犯了。”

听罢，张石玉感到有些茫然。

他的表情里，写满了疑惑与不解。抬起眼，就这样直愣愣地撞进了白无咎的眼睛深处。

突然间，一股浓浓的睡意爬上了张石玉的眼皮，他眼前的景象逐渐开始模糊不清。

——“糟糕，这茶有问题......”

刹那间，张石玉整个人昏昏欲睡。下一秒，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阿白，他......”

黑未央看着眼前瘫软在地的张石玉，踌躇着开口道。

白无咎未答。

他正握着张石玉昏睡前喝过的那只茶杯，又从玻璃窗表面取来几根绿线，碾碎后丢落在了茶杯底端。而后，再次在杯中续上了热水。

洁白如玉的茶杯里荡漾着千山翠色的光，映射在白无咎妖孽般的脸庞上，宛若正面对的是一滩幽幽深潭。

泉水叮咚，一吞一吐间，已然是两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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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心脏碎片-1